滇南看雪

刘俊娥

滇南温润适宜的气候，注定了于此居住的人们很少能看到下雪。因而，雪是滇南自古以来少有的稀客，雪是滇南自然界难能可贵的奇观，雪是滇南冬天里圣洁的精灵。

那一年，我师范毕业，初到小镇山村任教，无意中邂逅了一场雪。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雪。早晨醒来后发现学校的土球场铺着洁白的雪，没有看见雪花飘落的样子，也没能及时踏雪寻乐。忙完一天的工作已是傍晚时分。走出校园，踏着余雪铺陈的崎岖山路，直奔校外的小石山顶，想从堆积在沟沟壑壑的残雪里寻找些许关于雪的故事。然而，飞雪落定，风儿已静，远山一片苍茫，没有相机，没有手机，我无法收留关于雪的形色于空虚的行囊。独自绕林欹石，一无所获，默默无语，伫足远眺披着银色雪衣、高低错落的群山，说不出对雪喜爱的程度，看不懂雪花圣洁的特质，道不出心中莫名的遗憾，叹不尽意念里复杂的况味……

那一年，我成为了城镇机关的上班族。一个冬天的夜晚，忽然刮起一阵骄横的西风，一场飞雪悄然而至，雪花像一个羞赧的少女，乘着夜色降临人间，凌晨醒来卷帘窗外，雪花挂满了千树万树，雪絮洒满了高山峡谷，偶然性地我又一次与雪相逢。那是我第二次看到雪，潜意识里，我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不能再忽略不看了。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雪地里看雪，我看到了树枝悬着的雪，地面铺着的雪，屋檐上挂着的雪，洁白无暇的雪野蔚为壮观，欢呼雀跃的人群狂歌嬉戏，我也因此获得几许愉悦。但我仍然没有看到雪花纷扬的样子，没有听到雪花纷呈的细语，没有领悟到雪花生命的精彩……

极为幸甚，今年的冬天，不经意之间，我再次看到了滇南的雪。形同往常，坐在办公室里，背对着窗户，面对着电脑，轻扣着键盘，想在横横竖竖的字里行间寻找点慰藉。及至中午时分，忽闻风雨敲窗。蓦然回首，透过洁净透明的玻璃，雪花竟然裹夹着细雨翩然而至，渐渐地，雨丝识趣地让出空旷的舞台，雪也越下越大，雪花像千万只白色的蝴蝶，翩翩然飞落而下。看着点点飞雪，我不禁想起韩雪的歌“雪花像绽放的礼花，天地间肆意的飘洒，纵情在那一刹那……”我想，我已倾情在雪花飞舞的那一刹那了，即刻离开了电脑，走到窗前，专心致志地看雪。立于窗前，痴痴地看着帘外，空中飞舞的雪花，稀稀疏疏，如鹅毛、如飞絮、如杨花，轻轻飘飘、温温婉婉，真真切切地展示着一种独特的情调。诚然，目光透过树林，透过河滩，透过草地，迷失于天地间苍茫的原野，与浪漫的雪野相拥相亲，眼眶之中不禁渗出激动的清泪......屏息凝神，我专心致志地细读着滇南的雪。

滇南的雪，如来自太空的天使，舞动着美丽的羽翼，悠悠闲闲地飞落于滇南大地。它不像北方的雪粗野狂放、冰冷坚硬，没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豪爽奔放，不像“片片吹落轩辕台”的冰刀霜刃；没有浓妆艳抹的厚重脂粉，也不像泼墨浓烈的山水画。滇南的雪，晶莹的雪花轻轻飞落，绵绵飘洒，端庄怡人，柔婉清丽，薄施脂粉，秀色天成，入诗入画，颇具滇南秀女的风姿。你看，雪花轻轻地飞舞，飞舞于盘龙河两岸，飞舞于凤凰湖畔，飞舞于东山之巅，飞舞于西华峭岩，然后慢慢地在如绸如缎的大地绣出一幅素淡清新的水彩画。滇南的雪，仿佛带有千般情怀、万缕相思的少女，隐隐约约、羞羞涩涩，漫步在满坡的花草树木之间，无私地向人们敞开她秀丽迷人的心扉，牵引着人们走入皎洁素净、充满诗意的境界。追随雪花的足印，我的心底滋生了爱慕的情愫。我暗暗地呼天唤地，期盼着雪花再大一点，雪速再快一点，时间再长一点。雪花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越来越下得密集，越来越下得快捷。而贪婪的我，已不满足倚窗而望，禁不住推门而出。雪在风中飞舞，飘洒出一道亮丽的风景，飘洒出一地的盈盈瑞气；我轻轻地走近雪，凝视着雪的形态，吸吮着雪的气息，轻拥着雪的流韵。雪滋润了红色的热土，滋润了满山的草木，也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

滇南的雪，如极其净美纯洁的处子的肌肤，似初生婴儿细嫩水灵的脸庞，游玩于雪原的行客，莫不触景生情，诗魂躁动。“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茂密的竹林悬着晶莹透明的冰棱，苍翠的松枝濡染着洁白雪绒，柳梢挂着小巧玲珑的冰链，芭蕉伸出宽大的绿掌捧着片片雪膏，三角梅白里透红频添了几分娇媚，娇艳的山茶在雪花中隐约摇晃，鹅黄色的腊梅迎风绽放，紫色的菊花竞相争妍，榕树的枝叶摊着片片椭圆的雪饼，绿色的草地像铺了一层薄薄的碎银。天空飞着雪，大地铺着雪，花木拥着雪，足下是雪，远山是雪，难得一见的滇南之雪，惊魂慑魄的滇南雪景，我的目光在雪野间游走，我的神魂在雪野里陶醉。

记忆中，滇南也有多年没下雪了。滇南的雪总是下得很少，堆积的也不多，所以滇南的雪弥足珍贵，人们极为向往下雪的日子。毫无疑义，在平日里，踏雪地、滚雪球、拍雪人，都是在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情景，要在自己足下这片红色的热土上玩雪，是生活中极为奢侈的享受。于是，当雪的身影荡荡悠悠在窗外飘落的时候，朋友们呼唤着、欢呼着奔跑向漫天飞雪的原野，或伸出手去触摸雪花的形态，或激情狂放仰天长啸。是的，在滇南广阔的原野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美丽的雪花，似纯洁无暇的自然界的精灵，似旋转升腾着的雨的精魂，令人流连忘返、神魂迷醉；似自然的纤纤素手，弹奏的一首浪漫而优美的抒情曲，让人浊目明澈、神清气爽；雪原上的人们怡然自得地观赏灵动的雪花，聆听着妙曼的雪音，轻轻地走在冬天的原野，不怕严寒，也不知冷。

滇南人是爱雪的，在漂亮纯净的雪地里，朋友们不顾天寒地冻，不怕寒风刺骨，来来往往，拍拍雪景，堆堆雪人，捏捏雪球，打打雪仗......多么令人欢欣的景象啊！父母牵着孩子在雪野里奔跑，他们的脸颊已冻得像红苹果，他们紫红的双手忙着收扫积雪塑雪罗汉。经过精心雕塑，渐渐地塑起了一个小雪人，雪人显得洁白如玉、熠熠生辉。于是，自以为过了一把堆雪人的瘾，嘴角带着笑意，洋洋得意地围绕着自己的“杰作”转动，沉浸在爱雪玩雪的情景中，仿佛不知道天之将晚，“杰作”转眼便会化为水汽，消融殆尽。惟有高而远的山峰依然披着银白的雪衣，雪衣在阳光中灿灿地生光，直到三、四天后才完全退化完。

滇南下雪了，南高原贫瘠的红土与飞雪相会，飘落的雪花触动彼此相爱的心弦，共同幻化了大地无数的春信子。迎着风雪，幼芽的风韵呈现在千年的古木之上；摇碎雪梦，河岸的垂柳张开了嫩绿的小口；抖落雪衣，樱花如梦如幻地艳丽了冬眠的枝条；吸吮雪液，田野的麦苗从沉静的地底破土而出，充满希望的信念在沉默的草尖发芽，春之讯在辽阔的大地踮起脚跟，璀璨的天空律动着变幻的流星......冬雪落了，春天还会远吗？你看，雪落在叶片上长歌短赋，雪落在草地上稍纵即逝......万物在记忆的素装里勇敢地接受洗礼，吸收水分，做起春天希望的美梦。看着雪原，看着洁白的世界，看着雪野间隐隐约约的春信子，心中有说不尽的感慨，爱雪敬雪的火焰燃烧着心灵，流动的血管不断升温，恋情牵着思慕的思绪碎了一心，灵魂在雪原之中放逐。诚然，消融的是冰冷的雪水，升腾的是火热的激情。

飞雪之后，野外乍暖还寒，太阳渐渐地爬上山岗，爬上树梢。明媚的阳光，映照着花木之间洁白的余雪，折射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醉人的神韵，迷恋的路人不忍离去。雪渐次散开的微粒，流落屋檐，流落石壁，流落枝头，流落草间，流落泥沙。雪液，流淌于山川，流淌于河谷。雪融化了，雪魂割舍了与花木的情感，割舍了与世人的情感，掩埋了惋惜的轻叹，默默地自我“燃烧”着，无烟、无尘、无味，却将爱灌注于大地不同的生命；雪融化了，缠绵的往事随之化为清浆流失于地底。生活中那些五彩的诱惑，离别的痛苦，失恋的痛楚，恋念的情怀，一起都变得模糊。山野飘浮着黄昏的幕帘，冰河席卷着如歌的梦幻，恋念迷失于广袤无垠的原野，诗客散漫地放牧一眸淡泊流淌的情愫。

滇南的雪，像一位远方尊贵的宾客，来之不易，它仅在滇南山野游玩了半天，便爬上高山之巅，挥一挥舒袖，带着我们无限的爱恋和期盼，无声无息地走了。驻足山野，我始终难以忘却与这位“贵宾”的偶遇。因为，我得以尽情地欣赏了雪花娇艳的形态，感受了雪魂丰富的情感。雪的形容已然永远地、深深地刻录于我心灵的硬盘。在飞雪中，我看到了悠悠坠落的岁月；在雪花上，我看到了随风舞动的精灵；在雪原里，我看到了无比沉静的世界；在风雪间，我收获了落雪的宽容与博爱、纯洁与高尚，心底少了一些幽怨、多了一些情爱，少了一些浮躁、多了一些宁静，少了一些虚狂、多了一些执着，学会了运用看雪景的心情去面对生活中美好的“风景”，直面人生的道路上遇到的各种“风雪”。

滇南的雪，你是滇南岭峦大自然的使者，你孕育了山川，灌溉了大地，丰富了滇南人的生活。我知道，我握不住你精美的形体，但我定然执着地追随你高洁的灵魂，我虽不能像你一样纯洁高贵，但我决不会同流合污于世俗，我将以自己生活的方式，走出人生独特的风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