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铜器 新时代

陈丽萍

铜，本身是属于中国的。中国是最早发现和使用铜的国家，我们的文明，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青铜时代，司母戊、大方鼎等礼器，在当时代表着权利和地位。走进博物馆，最能见证中华民族历史的就是铜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博物馆收藏的青铜器可以证明曾有的辉煌。

铜的颜色自然，且丰富、有生命，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艺术家喜欢用铜的原因。铜有很多的合金，只有紫铜是99.99%的纯铜，合金铜有黄铜、青铜、白铜，不同的合金体现出铜不同的色彩。不同时期的铜，也会有不同的色彩，就像人生的经历一样：紫铜最开始有点金光闪闪，像人年轻的时候，活力“四射”。两三年后铜慢慢氧化，变成单棕色或深棕色，像中年人的温暖、含蓄。十余年后铜绿慢慢长出，像老年人又有些俏皮，有点老来俏的感觉。

铜是宗教的，无论旧时祭天器皿，还是各处寺庙道观，总喜欢用铜来体现，铜鼎、铜戊、铜佛像、铜钵、铜香炉……

铜也是生活的，货币、铜锁、铜锅、铜瓢、茶壶……好多日用器物都可以由铜打制而成。

铜是传统的，它做出来的东西似乎总是很古老。

铜也是时尚的，遇见艺术家就会变得非常洋气。

走过千年，曾无比辉煌的铜突然消失在中国人的视线中，仿佛只剩下电器中的铜和那些带着“铜”字的街道、村落。

显然，并不全是这样。看看身边，你所在的城市可有铜雕塑？广场可有几根铜柱？博物馆里可有铜壁画？可见过铜火锅？家里可有铜把手、铜壶……

我们把中国铜器发展分为青铜时代、旧铜时代和新铜时代，从铜的兴起繁盛，到黯然衰落，再到今天的焕发新生，展示一个全新的铜器时代。

青铜时代 曾无上荣光

青铜，对于中国而言，是无上荣光的。

1975年，在甘肃马家窑文化遗址中出土了一件青铜器，是迄今为止中国发现年代最早的青铜器。如果以它为起点，中国青铜时代大约开始于距今5000年前。

公元前18世纪商周时期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期间，经历了商、西周、东周（春秋、战国），这一千多年，青铜器的运用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食器、酒器、水器、乐器、礼器、兵器；青铜器的制作水平，也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峰，器类之繁多，造型之庄重，花纹之繁缛细密，仅纹饰就有鸟纹、蝉纹、蚕纹等几十种，还常常铸出三重花纹，衬底用云雷纹，上面凸起兽面纹，主纹之上又加几何纹……铁器出现之前，这个大规模使用青铜器物的时期，称为青铜时代。

不过，由于铜矿资源的稀缺和铸造的人力消耗，青铜器自出现之日起就成为财富与权力的象征。虽然青铜器最早是作为实用器物出现，但在商周时期，除兵器外，青铜器已极少作为实用器物使用。它们更多的是作为礼乐之器，用于祭祀，放置于宗庙之中，或用于随葬，在另一个世界彰显主人生前的权势地位。

商代早期已建立青铜礼器制度，直到西周初期才形成严格规范的礼器组合。青铜礼器中最重要的是鼎和簋，两者通常成组配套使用。同组中，器物的形制和纹饰都相同，仅尺寸递减，形成一个由大到小的序列。根据周礼，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用七鼎六簋，卿大夫用五鼎四簋，士用三鼎二簋。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这一规定，不得僭越。

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衰微，诸侯争霸，礼乐制度逐渐崩溃，青铜礼器的数量不再与使用者的身份地位严格对应，组合形式也更加随意。青铜礼器的重要性不断下降，最终随着秦朝的统一而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旧铜时代 从灿烂到黯淡

随着铁器的出现，铜器不再独霸历史舞台。但从秦王朝开始，到清朝末年，两千多年的历史同样有着灿烂的铜器文化。仅是铜镜，便源远流长，在战国、汉、唐、宋代出现了几次高峰，在古代已是有独立研究价值的艺术收藏品类。还有汉代的铜灯、明代的宣德铜炉，都因做工独特和内涵丰富得到后世青睐。

与青铜时代的高高在上不同，这个时代的铜器走进民间，走进家家户户，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铜打的汤婆子、铜锅、铜碗筷、铜盆、铜炉、铜杯甚至铜蚊帐钩、铜把手、铜纽扣……

这个时代的铜艺也遍地开花，会泽斑铜、大同铜器、临夏铜艺、永康铜艺、孜东铜器……从西南到中原，从东南到西北，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铜都、铜乡、打铜村、打铜街。会泽斑铜曾因为物以稀为贵被誉为“中华一绝”；大同铜器有两千多年炉火纯青的手艺，有“五台山上拜佛，大同城里买铜”的说法。

扬州铜器的演化与发展，大致可以代表这个时代中国铜器的发展历程。

扬州在汉代成为铸造铜币之地，富甲一方。隋朝开挖大运河，给手工业带来重要贡献，铜艺也飞跃发展。2013年，扬州西湖镇曹庄的隋炀帝墓葬中出土鎏金铜铺首、鎏金铜灯、铜编钟、编磬等铜器，形制规范、装饰华丽、做工精致，见证了隋朝制铜工艺的高水准。其中铜编钟、编磬还是目前国内出土的唯一隋唐时期的响铜乐器实物，填补了音乐考古史上的一项空白。

到了唐代，扬州成为铜镜的生产基地，最精致的当属贡品江心镜。奇妙的是，江心镜必须在农历五月五日午时铸造。相传这天为阴阳八卦中阳盛之极端，是冶炼金属的良辰吉时。可现代冶炼技术表明，那天并不利于铸镜。可古人是怎么在那天做出好镜子的呢？其绝技今天仍无法破解。

宋代以后，扬州铜器向民间过渡，成为生活器具，有日用、炊具、家具、建筑、乐器、武器六类。制作的器具不同，其用料和制造工艺也不尽相同。如铜勺、锅铲多用黄铜，大门兽环用青铜，铜火烟壶则是用白铜，工艺却都是浇铸工艺，而铜旋子和紫金钵则是用锻打工艺。

扬州曾出现了一条聚集众多制作铜器作坊的街巷——打铜巷，铜器作坊一家挨着一家，从早到晚都可以听到节奏明快的敲打声。至今流传一首童谣，形象地诉说着打铜巷的热闹繁忙：打铜巷，打铜巷，一天到晚响叮当。叮当响，叮当响，打得太阳向西去，打得星光伴月亮。

打铜巷至今仍然存在，只是，打铜艺人已经消失不见。曾经家家户户使用的铜器皿逐渐被其他材质制品替代。

扬州铜器的境况绝非偶然，中国铜都铜陵市铜艺企业只有7家；工人数量曾超过2000的广东西关几乎后继无人；已有600年历史的云南蔡家山铜匠村已不复家家生火、户户打铜的热闹场景；胡昌桃成为武汉打铜巷最后的铜匠……

一番网络搜索，关于铜艺的，不是“绝迹”，就是“最后”。如同许许多多的传统手工艺一样，手工锻打铜器也是老艺人的技艺无人可传，年轻人对古老的锻铜技艺没有兴趣；除了少数打铜街、打铜村，铜器几乎无处可寻。

深入探究后发现，在建国初期，一般家庭使用的器皿还是离不开铜器的。拐点出现在“大跃进”时期，那时大炼钢铁，人们把家里的钢铁都扔进了炼钢炉，更珍贵的铜自然也难逃一劫。“大跃进”之后，有铜器的人家也不敢拿出来用，毕竟铜算是贵重物品，彼时人人自危，谁敢露富。从此，铜铺相继关门，铜器就这样从日常生活中“淡出”。

自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铜容易生锈而锈又有毒，在这个谈食品安全色变的年代，铜器再难以重上灶台。

新铜时代 代代有新生

在今天的年轻人眼里，铜似乎成了儿时的记忆，成为老一辈人用过的“古董”。在不少手艺人眼里，手工铜器的制作过程复杂繁琐、耗时长，却收益甚微，自觉手工制铜已经“吃力不讨好”。

是这样么？如果用心对待，铜在现代设计师手里，会有什么样的风华？如果不想关门，铜铺的生意要做下去，是坚守传统，还是大胆创新？铜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2013年3月，国际“铜与家居”创意设计大赛（亚洲区）颁奖典礼在北京798艺术区朱炳仁艺术馆举行。这个由国际铜业协会（意大利）举办的比赛，已在欧洲举办多年，但在中国还是第二届。这届以“铜·情感”为主题，鼓励设计师以铜为材质进行家居设计，发掘优秀原创设计，吸引了中国、日本、印度等国家和地区的设计师和设计高校学生参与。

中央美术学院学生陈超、陈群、方健、梁碧蓉、栗锐联合设计的《笼·吊灯》作品获得一等奖。作品在设计语言、形式上完全突破传统思维，将中国人潜意识里的“灯笼”元素进行提取、变形，做成用几何化线条不断重复的、极简的家居作品。“从不同层面对家居审美以及生活方式进行了深入调研，在设计语言上注重特性化、不再照搬所谓的‘中国元素是最大特色。”活动终身顾问、中国铜雕大师朱炳仁欣慰地说道。

再来看看历次国外“铜与家居”创意设计大赛的作品。无论是国外设计师的Flora铜花饰品、给植物住的家，还是中国设计师的“妩”水盆、“色”椅，无一不是将生硬而古板的铜变成“绕指柔”。国人对铜的认知实在太少、太浅，“铜与家居”设计大赛实实在在地给设计师们提了一个醒：铜的可能性还有很多！各种创意都可以与铜结合，去挖掘铜崭新的气质，并赋予它全新的功能吧。

这是设计师的出路，那么传统铜铺的出路呢？

谈及铜铺，不得不提及广东西关“天程铜艺”，老手艺人苏广伟在恩宁路上经营铜器十余年，年年亏损。2007年儿子苏英敏接手，先投入7万元做起网站，结果一年的营业额是十多年营业额总和的两倍。

做铜器，本来是“贱”活，天天抡着锤子敲，还容易伤手。可苏英敏觉得不是，手工应该是贵的，是奢侈品。2009年，他花重金请出6位铜艺老师傅“出山”，制作出一系列手工铜煲铜壶、无焊接黄铜鸟笼、铜麻将等，与法拉利、兰博基尼等同时亮相2010年的广州国际奢侈品展。这一展，他一炮而红，尤其那款价值28万元的“全球最大无焊接黄铜鸟笼”，从此他不断登上大大小小媒体。“LV可以卖几万元，有几千年历史的手工铜器也可以。”

为扩大影响力，他还请来专业摄影师为新研发的铜器拍摄了一组大片，在这里，铜器不再粗糙，变得有文化、有品位，相当“高端大气上档次”。

不久后，他为店里做了长远计划，将品牌拆分，一个要多贵有多贵，有收藏传承价值，一个中低档要多便宜有多便宜。这源于一个“汤婆子”的尝试，苏英敏做一批高端汤婆子，最顶级的2800元一个，最便宜的也是580元一个。最终1000个，卖得只剩下50个。一位老婆婆看了很不高兴，抱怨他出名了就卖贵了。苏英敏心里不舒服，手工作品量少确实便宜不下来，那可否半手工，做一些大众产品。现在，高端产品在天程铜艺铺，而大众产品另开一家店——铜声铜器。

在老一辈铜艺人看来，铜器不但得遵循传统以纯手工打制，模样也没什么可变的。可现代人哪里还会喜欢那些老土、缺乏创新意识的铜器呢？传统固然重要，却不能一味全守，在这个时代，只有改变，铜艺才有出路，只有创新，才能走得更远，铜的未来才会有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