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军
(中共贵阳市委党校 生态文明研究所,贵州·贵阳 550005)
贵州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多文化共存的省份,存在许多佛教与少数民族文化交融的典型事象。早在唐代,佛教就传入黔东北土家族地区。[1]元代,佛教已经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产生了较深的影响。当时,印度僧人指空在黔西北少数民族地区传播佛教,就有“苗蛮、瑶、僮、青红、花竹、打牙仡佬诸洞蛮,俱以异菜来请受戒”之说。[2]明清以来,佛教不断调适自身以适应贵州少数民族文化,与贵州少数民族文化相互交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格局。
在佛道儒传入之前,贵州少数民族民众普遍信仰的是自然宗教,主要是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农业祭祀,都发端于原始的信仰。佛教传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后,主动适应当地民众的信仰需求,少数民族民众宗教信仰中普遍添加了佛教元素。
佛教传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以后,对当地17个世居少数民族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1939年,中国著名民族学家吴泽霖在考察贵州苗族时就记述道:短裙黑苗所信仰的神灵中,第一类有玉皇大帝保家菩萨、本己祖宗、阎王、士地城隍、财神、观音菩萨、岳武穆、神农、关圣帝君、娘娘菩萨等。[3]从这个描述来看,所供奉信仰的神邸中,除了当地少数民族原始宗教信仰的神祇而外,还添加了道教和佛教神祇。观音菩萨就是佛教中的神祇,也是我国佛教信众中最崇奉的菩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苗族民众宗教信仰中的神祇状况,现在也是如此。再如,荔波县播尧乡觉巩村,有一个当地著名的布依族傩坛,信奉的坛神依次是如来、五位祖师、左佛、中佛、右佛、文殊菩萨、右十王、普贤菩萨、左十王、左诸天、左司炎魔帝、王元帅、右司西济王、右诸天、马元帅、左坛法主龙树医王祖师、右坛法主真武玄元仁威上帝、本县城隍辅德忠政大王、释天门下鉴斋大士营灶天神等。[4]这些神祇中,许多都是佛教中的神祇,尤其把佛教神邸如来排第一位,说明佛教在当地布依族中已有深入的影响。如今,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仍然可以见到许多侗族家庭里安放着神龛,神龛上方左书“某氏祖宗之位”,右书“某氏家谱”,有的在神龛上供奉着佛教神祇释迦摩尼佛祖和观音菩萨塑像。
佛教传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以后,少数民族信众为了保存本民族宗教信仰的同时也信仰佛教,便在本民族宗教经典中添加佛教经典内容。例如,在布依族摩教仪式中,摩公使用的经书中就有《观音经》 《本命经》等佛教经典内容。同时,贵州各地摩教在对亡灵所归的极乐世界的构想上,大多认为人死后灵魂通过布摩超度,进入“旁仙”“旁拜”,“旁仙”意为“仙界”,“旁拜”意为“佛界”。极乐世界以“仙界”“佛界”并称,可见是受道教与佛教思想的影响。摩经中还有诸如“娑婆世界”“南赡部洲”之类的概念,也来自佛教。摩教中出现的佛教神灵还有“三宝”“救苦”等。又如,佛教传入侗族地区后,佛教中的轮回观念、因果报应、修阴积德等广为人们信奉。侗族中有不少在家中吃长斋或吃花斋(初一、十五)者。
总体来看,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民众的宗教信仰普遍受到佛教的影响,无论是所信奉的神祇和宗教仪式,都形成了“佛道儒与自然宗教混杂共存”的状况。
佛教作为一种宗教,它与艺术在价值观念、思维方式、情感体验和表现手法等方面是相近和相通的。佛教有时候需要通过艺术来表现佛教的思想,使人们在脑海里对佛有深刻的印象,来加深佛教的影响力。艺术有时也需要佛教来宣传自己,提升自己的美感与想象力。佛教认为,事物存在因果报应关系。这种思想对贵州少数民族民众影响很深,在贵州少数民族民间神话传说等文学作品和建筑绘画中均有体现。
在贵州苗族民间广泛传说的《害人害己》《善报和恶报》 《虐待婆婆的媳妇》等文学作品,受佛教因果报应思想的影响,其内容主要是弘扬善良、鞭挞丑恶、诅咒魍魉。再如,贵州彝族文献《夜郎史籍译稿》中有《建造高庙宇贡赋》和《老和尚有形象》,均是彝族弘扬佛教思想的文学作品。《建造高庙宇贡赋》中描述“在乌蒙高原一带,山头建庙宇,皇宫在大山间,建君主庙宇;堂琅山顶上,建臣王庙宇……国威在于建庙教化,尚建高庙的工艺者,拟取乾阳规仪而造作,所塑的偶像,批取信仰的星辰形象,有兵有佣。夭折女神不进堂。建庙福寿来,建庙禄位生,拜庙供佛,祈求福禄平安,成了习俗”。 《老和尚有形象》 中描述“在乌蒙山一带地方,一天三床毡,一日三件事,牧地换四场,羊羔尾起电,就这么一些……布笃布举师,来到朝廷说,局索朝俄呀,那三个年轻和尚,绫罗绸缎的衣着,男不男,女不女,一身同般盛装,手持黑漆角,口含金银花,看守着佛像,在那里写画……他们就是这地方的佛庙文化创造者。布笃布举他,是这样说的,历史无可断,是用言语传,后人思古而传授。小和尚们呀,我给你们讲,古克国王的后裔,阿糯鲁歹他,如神又如仙,曾一度盛世哟”。[5]除了苗族、彝族民间传说及文学作品中弘扬佛教思想而外,在贵州其他少数民族民间传说及文学作品中也广泛存在。
贵州少数民族戏曲中添加佛教元素比较常见。比如,德江土家族傩戏中的《三元和会》,叙述了释迦佛、李老君和孔夫子的出生和三者间的关系,以及傩堂戏的来历。戏中唱道:锣鼓打得响沉沉,上元和会上傩厅,雾露有影话有把,水有源头树有根……上三教释迦佛、李老君、孔夫圣人三尊神;中三教观音菩萨、兴武、梓潼帝君三尊神;下三教川主菩萨、土主、药王三尊神……老君化为什么佛,佛主化为什么神?元世化为燃灯佛,燃灯化为弥勒尊,尊尊化为阿难佛,尊尊化为舍利尊,尊尊化为释迦佛,尊尊化为寿利尊,尊尊化为普庵佛,尊尊化为观世音,观音化为至世佛,尊尊化为文殊尊,尊尊化为普贤佛,尊尊化为万亿尊。佛开八万四千门,自古留在我坛门。[6]如上所述,在贵州少数民族民间“佛道儒与自然宗教混杂共存”,正是这种广泛、宽容、兼收并蓄的民间宗教信仰,孕育和催化了贵州少数民族民间戏曲艺术。
贵州少数民族的建筑绘画中,均有对佛教文化的表现。鼓楼和风雨桥是贵州侗族的标志性建筑,贵州侗寨鼓楼檐翘的外部通常绘有表现侗族民众日常生活及风俗习惯的图画。侗寨风雨桥长廊廊檐两边的木板上,也不乏雕刻或描绘着佛道儒三教的人物或故事。比如,肇兴侗寨的智团风雨桥,其廊檐内就描绘有表现佛教文化的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等人物和故事。另外,侗族的服饰和银器也有一些佛教元素,肇兴侗寨一家木质手工艺品制作作坊,除了雕刻侗族标志性建筑鼓楼、风雨桥等,也雕刻佛教神衹,尤其以弥勒佛最多。[7]
佛教传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以后,除了对少数民族宗教信仰、文艺思想等有直接间接的影响外,对社会风尚习惯,却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同时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固有的习俗也影响了佛教。佛教宣扬因果报应、轮回转世等等思想,由此在贵州少数民族文化中出现了阴司、阎王、超度、拜佛、烧香、还愿等说法和活动,极大地开阔了少数民族地区的民间习俗。比如,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岁时民俗中的四月八、观音会(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七月半(盂兰盆会)等,都与佛教紧密关联。
贵州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佛教的影响。比如,在印江县少数民族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习惯于喝佛茶、禅茶,这就源起于梵净山佛教活动。梵净山山清水秀,适宜茶树生长。因此,梵净山僧众经常栽种茶叶,由于茶叶所泡出的茶水味美清新,世人认为皆因佛缘,便美其名曰佛茶、禅茶。喝佛茶、禅茶逐渐在当地民间兴起,当地民众争先种茶,梵净山茶由此闻名天下。再如,梵净山山体古老,植被良好,山里生长着许多珍稀药材,自古以来,许多信众来梵净山,除了朝山拜佛,还为了采集中草药。据说,其中一些中草药能医治多种病,世人美其名曰梵净山佛药。除了以上方面,佛教对贵州少数民族民众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在日常的生产、生活中都有所体现。比如,直到现在,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苗族中,人生病尤其是小孩生病,都要祈求观音祛病消灾。苗族日常生活和生产中常见的巫术咒语有的也与佛教有关,如出行或走夜路咒:出门经,出门碰到观世音,观音老母在前进,四大天王随后跟,金灯千盏来开路,妖魔神怪尽躲开,摩呵般若波罗密。这个出门咒融进了佛教的内容,最后的密咒还保留梵音。[8]
综上所述,佛教传入贵州少数民族地区以后,不断充实和改变自己的内容和形式,对当地少数民族文化产生了深入的影响,形成“相互交融、融而不合”的文化格局。从宗教学角度来看,佛教对少数民族宗教的适应或让步,仅仅在一定层面上对其神祇、咒术、礼仪的吸纳,以便扩展佛教在少数民族中的影响。反之,少数民族宗教亦未将佛教的思想和教义消化吸收,合而为一。因此,这种交融是融而不合,可能导致信众失去信仰的核心要素而形成模糊信仰,脱离原宗教的本质,潜在世俗化、功利化、商业化、政治化的危机,甚至导致信仰的异化。从文化发展来看,不同文化间相互沟通、交流、理解、融合是文化发展的主流。佛教与贵州少数民族文化的这种交融,文化之间互有交流,相互吸收、融洽,但又“融而不合”,都保持各自的文化特征。这种特征,使得贵州少数民族文化具有明显的民族性、地域性、原生性,是文化中的一块瑰宝,在文化的继承和发展方面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1]严天华. 土家族文化大观[M]. 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118.
[2](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卷五十一,史传部(三)“游方记抄”[M].
[3]吴泽霖. 吴泽霖民族研究文集[M]. 北京:民族出版社,1991:10- 11.
[4]吴秋林. 众神之域——贵州当代民族民间信仰文化调查与研究[M]. 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127- 128.
[5]赫章县民族古籍办公室. 夜郎史籍译稿[G]. 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7:441、600- 601.
[6]贵州省德江县民族事务委员会. 德江县土家族文艺资料[Z]. 1986:50- 53.
[7]赵玉娇. 圣俗之间——浅谈佛教与贵州少数民族文化的互动融合[J]. 贵阳市委党校学报,2010,(4).
[8]游建西. 近代贵州苗族社会的文化变迁[M].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