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爆文学开拓者原民喜的创作

2015-03-20 20:03
外国问题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开拓者文学

李 军 陈 悦

(1.东北师范大学 留学生教育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2.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1)

原爆文学开拓者原民喜的创作

李军1陈悦2

(1.东北师范大学 留学生教育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2.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1)

[内容摘要]原民喜是一位亲身经历过广岛原子弹爆炸的作家。本文从作家身世背景出发探讨作家个人经历对其创作风格的影响。以此为基础,解析其原爆文学先河之作《夏之花》的艺术特征。并通过《废墟之上》、《破坏的序曲》等作品把握其原爆题材文学作品的总体风貌。

[关键词]原爆;文学;开拓者

原民喜的短篇小说《夏之花》,开启了日本原爆文学的先河。作品执笔于1945年,因当时的新闻审查制度,直至1947年才得以出版,1948年入围首届水上泷太郎奖,此后亦不断被再版。2011年福岛核泄漏后,东京集英社出版发行的《战争文学》第19卷开篇即选编了这部作品。评论家们也从多个角度,挖掘它的文本价值及艺术特色,从而显示了对原爆这一特殊题材的关注和热情。岁月流逝,《夏之花》愈发闪烁着夺目的光彩。1984年大江健三郎在其编著的随笔集《无法预知的未来》中就曾数度这样首肯道:“充满了温情,散文诗的巨匠,原民喜通过自身经历描写了遭遇原子弹的情景,是现代日本文学中最杰出的作家。”[1]

《夏之花》的作品样态是早期原爆文学中最典型也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原民喜将自己作为被爆者与作家的双重身份,在这部作品中发挥到了极致。作家在经历原爆后便开始写作,不仅将鲜活的记忆付诸笔端,同时也强烈地表现出原爆文学诞生初期的独特魅力。这篇作品在细节表现上十分细腻,对原爆现场的还原真实且富有感染力。对于一个生活在悲剧阴影下的人而言,悲剧的降临使他具备了极为清醒的认识,原民喜在创作时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创伤与震撼所吓倒。

就原民喜而言,他多舛的命运正是他创作灵感的源泉。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在充分理解作家的经历与作品之间的联系的基础上,对其所作出的文学贡献有着由衷的敬意。原爆文学是任何人都必须忍住内心疼痛才能去创作的文学,但如果是单纯抒泄心中的恐惧和怒火,那样创作出来的作品是不可能成为传世之作的。在完成了关于广岛原爆的一系列创作之后,作家感觉自己的责任和良知已无可发掘,遂于朝鲜战争爆发后卧轨自尽,结束了自己仅仅46岁的一生。同时也为人们留下了一个关于作家、作品的永恒的思考空间。

《夏之花》凭借作家与生俱来的悲剧意识,为原爆文学留下了一个不可复制的开端。作家将生命熔铸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同时也以诀别的方式对这场人间悲剧做出了无言的宣判。原民喜以终结生命的方式与《夏之花》融为一体,不但为原爆文学平添了浓墨重彩的色调,而且至今对读者的震撼不减。战争是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反讽,这应该是原民喜留下的关于原爆文学主题的精神遗产。

一、悲剧与宿命

1905年,原民喜出生于广岛的一个军队御用商人之家,幼时家境富裕,在遭到原子弹袭击时原家老宅也没有倒塌,让原民喜意外地幸免于难。然而,作家的童年却布满阴云,父亲在他年仅10岁时辞世,时隔两年他的姐姐也离去了。这使得天性内敛的原民喜从此郁郁寡欢。

原民喜自幼喜欢文学,1924年考入东京庆应义塾大学文学部,在那里接受西方自然主义文学的熏陶。毕业后,也曾在《三田文学》杂志上发表《火焰》、《死与梦》、《幼年画》等短篇小说。这些作品沉溺于死的意境,描写了幻想风格的作品及幼年时代的追忆[2]。原民喜内向的性格使其在思想上与外部世界产生隔阂,而倾向于在作品中表现幻想、死亡、灾难以及神秘的、幻灭的预感。这种倾向成为贯穿于原民喜作品始终的基调。

原民喜天生对死亡的认知就比常人更为敏锐。“不知为什么,我成为与世隔绝的存在;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难以承受的强制力量。死亡的预感袭击着我,仿佛我就要被粉碎。”[3]2988月6日广岛上空闪过的幽光,使得原民喜体验了即使是幻想的世界也无法接受的死亡经历。

当人们面对原爆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民喜在逃亡的路上便用片假名记录了他所看到的惨状。日语中平假名一般是用来书写日常生活的大事小情,外来词汇、公文及强调某事时用片假名来书写。原民喜当时用片假名写成了《被原子弹轰炸时笔记》,在一定程度上既说明了那场爆炸对原民喜来说是无以言表的伤痛,也本能地表现出原民喜对眼前景象所表现出的错愕和不可置信。其超乎想像的破坏力对原民喜的思想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作家的本能和责任感促使原民喜将所见所感在第一时间记录下来,作为历史的证言留给后人。片假名成为此时最符合原民喜当时心境的记录方式。原爆来得如此突然,后果如此惨烈,整件事情用文字进行记录和描写的难度很大,眼前挑战着原民喜语言极限的情景使其内心彷徨不安,较平假名难懂的片假名的运用更适合于描写原爆不合理的、超出日常生命体验和难以被人接受的特征。

原民喜在广岛的哥哥家遭遇了原爆,同时也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从劫难中幸存下来的原民喜被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激荡着,作家的责任感使他想要把自己“稀有的”原爆体验通过文学作品的方式写下来。这种使命感改变了他原本为妻子写完一本“美丽的诗集”就结束生命的打算,转变为替原爆受害者发声,为国民甚至为人类留下有意义的作品。将他在原爆中的超越极限的体验真实地记录并艺术地再现出来,这成为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作家在这样的境遇中面对生命,生存与写作开始形成一种等量关系。那以后的《毁灭的序曲》及《心愿之国》等一系列作品,整体上可以视为从对妻子的怀念升华为谴责原爆的强烈使命感。

二、废墟上的“夏之花”

《夏之花》与《废墟之上》和《破坏的序曲》一起被批评界誉为原爆文学三部曲。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记录了8月6日清晨被爆至8日原爆受难者一路逃亡的经历。

我来到街上买完花,就想去给妻子扫墓。衣兜里有一根从佛坛上拿的线香。本来8月15日是妻子的一周年祭,然而担心那天之前故乡能否平安无事。正好赶上停电的日子,一大早就拿着花走在街上的男子,除我之外没有他人。也不知那花的名字,黄色的小小的花瓣带着一点野趣,像朵夏之花[4]12。

作品在略带哀伤的日常化的平静的氛围中开场。带着野趣的黄花,既寄托对妻子的哀思,同时也仿佛寄寓了对这座在战争中飘摇的城市的愁容。“担心那天之前故乡能否平安无事”透露出对风雨飘摇中故乡的不详预感和注定必将溃败的战争时局。同时,作品开头这样一种静谧的氛围不着痕迹地营造出一种与后文原爆后逃难场景的鲜明的对比。“妻子”从容、自然的死亡与原爆受害者们非正常的死亡相对比更显出原爆的残忍和非人道性。这是平静之中的忧愁,朴素之中的残酷,夏之花的意蕴就这样扑面而来。

这正如作家自己所言:“战争结束的感动,让我很快写出《夏之花》。直面那样的大事件,人所拥有的兴奋及夸张感好像都被静静地吹走了。我把自己体验的8月6日鲜活的惨剧,在还没有歪曲之前,尽量平静地描写出来。”[5]原民喜以作为历史证言者的责任感,用纪实的手法去触摸原爆的真实性,并从中获取了无可抵御的艺术力量。

原爆是对文明的一种否定,文学的写实性在这里显示出它功能的最大化。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原民喜原爆小说的成功诀窍。在直面真实的技巧面前,作家的艺术想像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小说便很难摆脱豆腐账的命运。《被爆时笔记》是原民喜一边逃难一边观察记录下来的日记式笔记。全文不过2千字上下,而《夏之花》则长达2万余字,可谓十倍于原爆的现场速记。如果加上三部曲的另外两篇《废墟之上》和《破坏的序曲》,总文字量7万余字,单就文字量而言三部曲可达《被爆时笔记》的30余倍。

作品的真实色彩并没有因文字量的增加而有丝毫减弱。如果刨去人物、场景等小说介质的介入,人们仍然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作家的艺术想像是完全没有理由忽略的客观存在。换句话说,原爆题材使作家在真实性与文学性之间真正找到了艺术力量的所在。如果《被爆时笔记》是真实的,那么原爆三部曲丝毫无改于这种真实,而是真正做到了让艺术化的真实得以放大。

在虚实之间,原爆废墟上开出了绚丽的《夏之花》,借此原民喜的原爆文学才能够在日本文学史上登堂入室。在下引的平实文字中,人们可以寻找和发现原民喜的创作风格,作者用无处不在的日常性搭建作品的真实感。

“我在上厕所时,突然头顶受到一击,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到从天而降的暴风雨般的声音。”[4]13在漆黑之中,主人公摸索着来到屋外观察四周受破坏的情形,感觉好像自己是惨剧舞台的中心,刚刚的经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此时的“我”眼角流血,身无一物,穿上妹妹递过来的裤子。脸色铁青的同事K来到“我”家,催促“我”离开已经冒烟的家。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只剩远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残骸,院子一角的枫树树枝被折断,树梢抛到了远处的洗手池上。“我”看见隔壁起火,带上逃难用品和K离开了家。“在厕所的我捡了一条命”这一幕开启了作者以“我”的视角记录原子弹爆炸的过程。

这一视角的运用使整部小说基于《被爆时笔记》的写实变得自然可信,并拉近了读者与情节之间的距离。

从“我”和K一起离开家园来到荣桥开始,“我”的视角就起到了摄影机镜头一样的作用,协助作者忠于事实的描写。作者仿佛是用文字营造出了纪录片式的视觉效果。逃难途中的情景,如电影胶片一样在读者眼前流动。虽然总体上看是以“我”逃难的过程为顺序自然地叙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但作者在整体描写与细节描写上各有侧重,完整地呈现了原爆现场的各个侧面。

在“我”行进的过程中,作者进行整体上的环境描写,视线囊括了自然、周围环境与人的种种样态。涨潮的河水、黑雨、龙卷风接二连三地打击着这片焦灼的土地;沿途房屋倒塌,火焰窜天;还能逃难的人不断地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刺激,“还有精神的人用水桶灭火”,平时训练有素的人们,此时则犹如滑稽的唐吉诃德式的人物,幻想着用杯水车薪跟原子之火决斗。

当“我”在途中偶尔停下来环视四周或是找到了歇脚的地方时,视角便会被拉近,开始局部的、细节的描写。如:当“我”来到泉邸昔日秀丽的公园时,看到竹林倒塌处到处是惊恐、受伤的人群。“突然,灌木丛中露出一个妇人的脸,魂飞魄散的脸,看着看着好像被什么感染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样的脸色,但后来又不断看到比她更奇怪的脸。”[4]15

临近傍晚时分,“我”站在桥上俯瞰河里的众人,其惨状令人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脸肿得几乎辨别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眼睛像线一样细,嘴唇腐烂,露出可怜的肢体,奄奄一息地躺着……死去的裸体少年头完全浸到水里,那尸体不远的石阶上蹲着两个女人。她们的脸肿了约一倍半,又丑又歪,烧焦的头发乱蓬蓬的女人。看她一眼,与其说是怜悯,更是令人毛骨悚然。”[4]18视觉冲击挑战着作者的语言能力,生与死咫尺般的距离,超出了对生与死的文化理解,超出了正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这是生与死相邻,没有界限,紧密融合的状态。人类孕育的最古老的文化就是生与死的区别,这种最基本的文化都受到了破坏。”[6]

“我”来到避难所中,找到了一个可以稍事休整的地方。周围的人也开始仔细检视自己的伤势,通过互相交流的信息,试着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受伤者们相互扶持等待治疗;找到被爆后失去联络的家人,寻找休息的地方。死者的数量越来越多,多到已经无力顾及。只好无力地丢弃在那里,无人问津。疲惫不堪的人们、麻痹的神经,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只能去做本能以内的事情。作者利用理性的感官,一一写到了避难所里的人和事,真切地描绘了巨大灾难后的亲情、互助、自私、冷漠和诸多人性的特殊表现形态。在有限的篇幅里,让原本残虐的原爆现场成为映射人性的舞台。这委实是原民喜的原爆文学的深刻动人的一面。

“以广岛为主题进行创作时,非常起作用的是人们经常使用却并没有意识到的手法。那就是,将人和事件仅作为现象来描写,也就是比起原因更注重描写‘表象’的自然主义。”[7]原民喜的这种艺术处理,不仅表明了他身为幸存者要向世人展示广岛的悲惨经历和苦难历程,更重要的是追求一种瞬间史料的保存价值和意义。

除了对外部环境的写实,在《夏之花》中还更多地融入了“我”对自己、世界、他者的观察。小说中有意识地插入文化的、更值得关注的主观性暗示,约翰·特里特在《归零地》中将其称为“内省式的体验”。

该来的终于来了。如释重负,我回顾侥幸活下来的自己。我想两个人中或许就有一个人活不下来,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个意义让我为之一震。我必须记录下这件事,我心里默念着。尽管这个时候,对于空袭的真相我一无所知[4]15。

这种“内省式的体验”是原民喜描写原爆受害者内心真实心理活动的一种手段。然而它的作用不仅止于表现受害者的内心真实。它还成为叙事的缓冲地带,让读者在一系列紧张的、惨烈的情节中跳脱出来,跟随主人公进行自己的思考。使得作品不是简单地讲故事,而能与读者进行思想上的交流。

再如,夜幕降临,“我”看见到处是脸部、胸部以及手部受伤的人,听见“给我水喝”的声音,听见祈祷明天清晨早些降临的呻吟,听见撕心裂肺地呼喊亲人的绝望声。这时“我”眼前浮现的却是儿时在这条小河里钓鱼、远方火车轰轰隆隆地经过的梦一样的和平景色。这段描写既可以理解为作者有意将战前生活的平静美好与此时的悲惨绝望相对比,也可以理解成为了缓冲从现实中受到的刺激,而从深层意识里生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自然心理活动。

《夏之花》中还弥漫着一种预示着“终结”的氛围。

那个大枫树以前就在院子的一个角落,它寄托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时隔好多年,今年春天回到故里,已经感受不到它以前丰润的姿态,我深感诧异。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故乡都失去了柔和的自然的状态,像某种残酷的无机物的集合一样[4]14。

这段平淡中带有明显抒情性的描写,在宁静的氛围中传达出一种万物“终结”的预感。像“某种残酷的无机物”表明在现代战争的作用下,一切都渐渐失去生命,而生命本身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幼时“丰润”的楠树和今日“枯干”的树干,昔日“柔和”的故乡与眼前“凋零”的情景相比,使人们认识到战争带给人们的并非是富裕安逸的生活,而实际上是窘迫恐慌的现实,是与百姓诉求相违背的。看似不经意的毁灭或终结的预示在原民喜作品中随处可见,凋败的自然映射出战争中人们的心理状态,无处不在的感伤总是碰撞着读者的心灵。

作品的末尾处,“我”虽然逃出了广岛,来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郊外,但就在人们都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原子病的症状出现了。脱发、流鼻血和生命体征的恶化威胁着那些在原爆打击中存活下来的人们。这是作者留给读者的第一层绝望。随后N为寻找失踪的妻子,徒劳地往返于郊外和广岛之间。这是作者留给读者的第二层绝望。

第一层之所以能令读者感到绝望是因为现在的读者已然知道原子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无需作者详述,也能预感到这些逃出来的幸存者的生命也终将在原子病的阴影下归于虚无,失去意义。第二层绝望以不断重复的、徒劳的动作为标志,奏出了一个令人哀伤的尾音。原子弹为人们带来的伤痛与绝望,将随着这个尾音久久地回响在读者心底。

总体来看,原民喜是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将原爆全景如电影镜头一般层层推进。由个人的体验开始逐渐审视到家人、逃难沿途的同胞、避难所,再到广岛全境。他很好地继承和运用了日本私小说的写法,将祈祷、谴责、麻痹、愤怒等种种人的情绪有机融合在一起,兼顾纪实性与艺术性,是一部文学史价值与历史价值并重的佳作。

三、孤独的灵魂

原爆文学三部曲之二——《废墟之上》,沿用了以时间为线索的纵向叙事方法。以“侄子”从遭到原子弹的轰炸直至死亡的这段时间为主线,记录了“我”来到八幡村后到1945年9月所遭遇的事情。小说通过受害者的自白,将各种原子病症状、患病者心理变化过程详尽地讲述出来,从而形成了原爆文学艺术内容的另一个重要侧面。

在医院就诊时,收音机传来了“君之代”的声音,战争虽已结束,但人们同疾病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早点结束就好了”的愿望只能化成一声声叹息以及“军国主义者一直在欺骗国民的悲愤之声”。威力无比的原爆没有打倒原民喜,反而更加坚定了作家的责任感和探查真相的决心。

原爆文学三部曲之三——《破坏的序曲》成书于1949年,以倒叙的手法记录了1945年3月至8月广岛人的众生相。以正三一家为叙事核心,刻画了在灾难即将来临之前,自私和怯懦的人性。这部小说叙事性较强,延续了作者以日常性的静谧基调描写具有震撼力的事件的写作风格。作品中对于即将来临的悲剧的预感随处可见。

“早上就开始下起小雪。……小雪使他纤细的感觉更加敏锐。……可是,接着一股战栗不禁涌了上来。在被这小雪包围的瞬间静寂中,闪过最可怜的末日的身影。”“以前的饶津公园,到处都是赏花游玩的人,可现在静静的树阴下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姑娘在吃盒饭。桃花盛开,绿柳如荫的季节,正三仍未感觉到春天的来临。好像什么都有些不对,一切都乱了步调。”[8]48

这些预感式的描写并不是凭空而降或者是某种神秘主义,而是为了奠定战争笼罩下没有绝对安全之地的调子。原民喜的原爆相关诸多作品的宝贵之处,就在于无论哪部作品都是终结的预感的结晶[9]。原民喜的《关于战争》揭示的是军国主义的暴行,导致广岛陷入了地狱的深渊。因而作者在开篇着墨叙写的“预感”,只不过是人们内心危机感的外化。在战争中,可能每天都有人带着不良预感,国家的天空不再晴朗了,呼吸的空气也不再平静安全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军国主义早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作品借主人公之口对军国主义和战争进行了露骨的批判。当硫磺岛被攻克时,长兄脱口而出:“东条英机即使被五马分尸也不解恨”,道出了普通百姓的心声。《破坏的序曲》这部小说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没有仅仅描写原爆的悲惨,而是以平静的论说,认定广岛的命运是太平洋战争的必然结果。“夏日的阳光照在百日红上,空气也十分宁静。距原子弹造访这个城市还有40多个小时。”[8]69小说在不夹杂任何情感的、客观的预言中戛然而止。“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恐怖的结尾。这里描写的人的欲望、憎恨、愤怒,所有的一切在40小时后的惨剧面前都将变得没有意义。这里描写的每一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背负着危机。”[3]302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战争带给百姓的是美好生活的毁灭和让人不寒而栗的结局。

1946年春,原民喜离开广岛回到东京。此后的《恶魔一刻》、《原爆小景》、《心愿之国》等一系列作品,集中刻画了原爆受害者们的生存境遇。一方面反映他们被外部社会排斥、误解,被弃于社会边缘的艰难处境;另一方面着力表现他们遭受的精神创伤的折磨。在内外双重压力下,受害者们只能无助地活着。作品中,这些原爆受害者的生命已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身心不健全的战争受害者。作者运用艺术的手法揭示出这些生命存在的历史意义,他们是战争与原爆之残酷与非人道性的活生生的证明和反抗。原爆与战争,让原民喜更清楚地体验到了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失去生活根基的苦楚。原民喜孤独地游荡在满目疮痍的故乡,正是在肉体、精神甚至灵魂都是孤独的境遇下,才让作者对战争有了比往昔更清楚的认知。

四、作家之死与心底的呐喊

1951年3月,在得悉美国可能在朝鲜战争中再次使用核武器时,对人类前途彻底绝望的原民喜选择了卧轨自杀。近代影响甚为广泛的关于“作者之死”的理论,是不适合用在原民喜身上的。因为原民喜同他的原爆作品早已融为了一体,我们不能割裂开来去加以认识。他以主动终结生命的方式与其在作品中所传达出的万物终结的绝望感融为一体。他的死既是对人生坎坷境遇的绝望,也是对生活与战争与军国主义欲望笼罩之社会中的绝望。佐佐木基一在《原爆与作家的自杀》一文中慨叹,“他的死或许是悲惨的日本文化的象征吧,是文学界整体在悲惨境遇中的象征。倘若不能从尸骸中感受分量,那便只能与尸骸一起毁灭。”[10]

在原爆题材小说之外原民喜还书写了大量关于战争的随笔和文章。这些作品集中了他对战争、对生命、对人性的全部思考。他在《关于战争》中悲切地叩问:“人类只能在战争与战争间过着悲惨的生活吗。如果不是原子弹的杀人光线直接烧灼他的皮肤,就不能感觉其意义吗?”[11]为人们对原爆受害者的存在的漠视和战争乌云总是挥之不去的现实感到悲愤与绝望。

原本决定妻子离世后再活一年的原民喜,又多活了5年左右。而直到那时他也还是没有从噩梦中解脱。广岛仍然没有从废墟上站立走向重生,灾后的广岛人仍然生活在废墟的阴影之中。原民喜的凄凉心境和穷困潦倒的生活在朝鲜战争的阴云袭击下愈发脆弱不堪,残酷的现实击垮了活下去的欲望。无奈的原民喜最终在《通向和平的意志》一文中阐述了自己对和平的呼吁:“拥护和平、致力于和平,需要每个人不断的忍耐和紧张。今天稍平静地回顾我自己和周围,为了战争而存在的过去的环境,是如何病态地歪曲整个人类的心理,至今仍有伤害,是不争的事实。对抗这个地狱而活下去需要无限的爱和忍耐。”[12]这是原民喜在对现实的绝望中向人们发出的发自心底的真挚的呐喊。

原民喜的一生为原爆文学做出了巨大贡献,他始终坚守着“将广岛的声音传递出去”的作家的责任,“人类能被恶魔的力量所左右,为轻轻扳动的手指而毁灭吗。在地球的一个角落广岛点燃的和平意志,难道不能动摇人类全体的意志吗?经历了那样地狱式体验,即使自己不会再次被爆,也希望地球上任何人都不会遭到这样的重创,去经历那令人粉身碎骨的苦痛。”[13]而他的死则是源于日本政府对二战后世界格局的挑衅,军事上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企图,更是对广岛长崎中无辜死难者的亵渎,对以鲜血换来的和平发展的背叛。

作为“原爆”文学的拓荒者,原民喜的创作影响着、也代表了同期的大田洋子、峠三吉、正田筱枝等人的原爆小说和诗歌、纪实等文学体裁的创作成就,为原爆文学整体面貌的形成与发展留下了实绩。

[参 考 文 献]

[1] 大江健三郎.何とも知れない未来に[M].东京:集英社,1984:序章11.

[2] 原民喜.死、爱和孤独[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44.

[3] 山本健吉.诗人之死[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

[4] 原民喜.夏之花[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

[5] 原民喜.长崎的钟[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63.

[6] 江种满子.夏之花[J].国文学鉴赏,1985:57.

[7] 约翰·特里特.归零地——日本文学与原爆[M].东京:法政大学出版,2010:173.

[8] 原民喜.破坏的序曲[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

[9] 长冈弘芳.原爆文学史[M].名古屋:风媒社,1973:11.

[10] 佐佐木基一.原爆和作家的自杀[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89.

[11] 原民喜.关于战争[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72.

[12] 原民喜.通向和平的意志[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74.

[13] 原民喜.广岛之声[C]//中野孝次,等编.日本的原爆文学研究①,东京:ほるぷ出版,1983:267.

[责任编辑:冯雅]

[中图分类号]K313.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15)01-0065-06

[收稿日期]2015-03-01

[基金项目]吉林省教育厅项目“日本原爆文学”(编号:1305002)。

[作者简介]李军(1969-),女,吉林省吉林市人,东北师范大学留学生教育学院副教授;陈悦(1988-),女,吉林省吉林市人,吉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Haratamiki and Japanese Nuclear Literature Creation

LI Jun1CHEN Yue2

(1.School of Overseas Education,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130024;

2.School of Literature,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130021)

Abstract:Haratamiki was a writer who experienced the explosion of atomic bomb in Hiroshima. This thesis,by investigating Haratamiki’s life experience,discusses how his personal experience influenced his literature creation,analyzes the art features of The Summer Flower,his precedent nuclear novel and summarizes the general style of Haratamiki’s nuclear literature. By studying his other works,including On the Ruins,and Prelude to Destruction,this thesis grasps the overall style of some literary works on the theme of the atomic bomb explosion.

Key words:atomic bomb;literature;pion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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