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失意的改革家

2015-03-21 08:47赵健
领导文萃 2015年11期
关键词:朋党改革派庆历

赵健

改革未成身先殆

庆历三年九月,临危受命的范仲淹应仁宗的要求,上《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十点改革主张。上书虽是出自范仲淹之笔,但其中的改革思想与措施却是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的共识。所以《答手诏条陈十事》是庆历新政的施政纲领。这些措施的绝大部分经过仁宗皇帝的首肯,以诏令的形式次第颁布施行。

钱穆先生总结说:“仲淹的意见,大致是欲求对外,先整理内部。欲求强兵,先务富民。而欲行富民之政,则先从澄清吏治下手。”

从整顿吏治下手,无疑是啃硬骨头,阻力不可避免。新政的组织者对此应是了然于胸的。在范仲淹提出改革方案的次月,欧阳修曾对仁宗上书讲了这样一番话:“然臣所虑者,仲淹等所言,必须先绝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今世之积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议之纷纭。而奸邪未去之人,须时有谗沮,若稍听之,则事不成矣。”而这担忧,却一语成谶,不幸言中。

与王安石变法期间的众口呶呶,声言“某法害民、某法不便”迥异,彼时改革的反对者直接指责庆历新政具体措施的言论并不多。这其实不难理解,新政是拿官吏开刀,利益受损的,首当其冲的是各级官吏。他们的内心,肯定是以为新法“不便”的。但是,上述措施,不论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看,还是从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视角观察,都是无可指摘的、正确的。除反映个别措施(如均公田)在施行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扰民问题外,利益受损的官吏无法也不能公开表达不满。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小官僚们既不能公开反对,便另辟蹊径,从人事下手,步步为营地对新政组织者与支持者进行打击。封建社会依靠人治,“人亡政息”,只要范仲淹等人下台,推翻新法便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了。

于是,接连发生了几次针对范仲淹一派成员的人事斗争。

皇帝赵祯向来耳根子软,面对流言蜚语,面对一班元老重臣的凿凿之言怎能无动于衷?更为重要的是,“帝虽不信,而仲淹、弼始恐惧,不敢自安于朝”。范仲淹一伙在波诡云谲的斗争形势面前,退缩了。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陆续离开中央,标志着改革派的下台,预示着整顿吏治、惩治腐败的庆历新政的全面失败。

庆历新政为何失败

庆历新政的失败,原因很多,最明显的一条,是仁宗的动摇。我们对比一下二十多年后王安石发动的那场“熙丰变法”,就可以看出两者的差距。王安石变法推行后,“新法议起,举朝攻之者愈众,而神宗信任之益坚”。王安石甚至提出了惊骇时人耳目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三不足”之说来说服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对王安石言听计从,时人都承认,王介甫得君之专,无与伦比。

相较之下,仁宗皇帝就懦弱得多了,一有“朋党”之议甚嚣尘上,就疑神疑鬼地终止了改革。这固然有两位皇帝性格上的差异,但更重要的,是两位帝王在两场不同目的的改革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庆历新政的领导者是范仲淹,熙丰变法的领导者是宋神宗。神宗不仅是“大有为”的实际发起人,更是改革的中流砥柱。两场改革面临的阻力也不同:熙丰变法中,反对者所指摘的多是改变政策法令带来的问题,矛头所指是法令,而不是王安石等改革派人物;而庆历新政中的反对派,矛头所指主要不是新政的具体内容,而是范仲淹等人的“朋党”问题。

人治条件下,人是决定性的因素。因为非但制度规则是由人制定的,即便有好的制度,如果没有好的执行,也不能发挥应有作用。所以范仲淹的改革从吏治下手,可以说是切中肯綮,揪住要害。 但恰恰是在人治条件下,不可能依靠制度法律来保障,也不可能发动群众进行监督,改革派就只能把宝压在人的身上。这人,一是下边的官吏;二是最大的官吏——宋仁宗。范仲淹主持改革之初,仁宗出于对改革派人品与名望的信任,面对负面反馈,尚能容忍。但随着改革的展开,特别是人事调整大刀阔斧地进行,宣称范仲淹等人“朋党”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官僚集团骚动不安,这不能不让仁宗心生疑忌。要知道,赵宋政权是靠军事政变得来的,对臣子的防范远大于对外敌的担忧。宋太宗就赤裸裸地说:“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主用心,常须谨此。”作为太宗的贤孙,宋仁宗赵祯是不会忘记这个教导的。

此外,以范仲淹为首的改革派在策略上也存在问题。

一是涉嫌“朋党之争”。庆历三年九月,范仲淹、韩琦、富弼先后被任命为执政,欧阳修、余靖、蔡襄等人并为谏官,过去所谓的“范党”皆在朝廷。此外,作为同盟者的杜衍、晏殊也立于朝。而范党的政敌吕夷简、夏竦则被先后罢免宰相、枢密使之职。形势似乎一片大好,积极支持范仲淹的狂士石介忘乎所以,沿着蔡襄之前的思路,作了一首《庆历圣德颂》,其中有“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之句。范仲淹对石介的作为,恼火不已。

坏事的不仅是石介,欧阳修也因为自己的疏略付人以口实。面对朝廷中“朋党”的指摘,面对皇帝对朋党的深深警惕与不安,庆历四年四月,欧阳修企图重新定义朋党的概念,以解开皇帝的心结,以堵悠悠众口。在上呈给宋仁宗的那篇《朋党论》中,欧阳修指出,朋党自古有之,只不过有君子之党,有小人之党。仁宗皇帝观此奇文后,满腹狐疑地问:“自昔小人多为朋党,亦有君子之党乎?”范仲淹回答说:“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

这无异于全盘接受了反对者的指责,承认了朋党的存在。而范仲淹、欧阳修等人是当仁不让地以君子自居的,那显然,任何不与之党附的人,都不得不属于小人。这种高擎起两杆截然相反的道德大旗,变相将所有人群分类归的做法,客观上显然鼓励了士大夫的结党。所以,范仲淹及其同道,被冠以“朋党”的标签,也未必不是空穴来风。

以范仲淹为首的改革派的第二个失策,恐怕是改革“推行太猛”。这种猛烈,既表现在改革方案的设计上,也反映在推行的过程中。

从减少阻力,以便推行的角度,南宋人叶适说:“惟明黜陟、抑侥幸,最为庸人重害而仲淹先行之”,他觉得范仲淹等人的改革应该先易后难,“若仲淹先国家之常行,后庸人之重害,庶几谗间不大作而基本亦可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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