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云南大理洱海渔村生计方式的变迁对白族文化的影响

2015-03-22 03:50
大理大学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渔村洱海生计

刘 兵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昆明 650034)

“一个族群要实现自身的生存和繁衍,就必须要在其所处的现存场域当中选择一套恰当的生计方式。生计方式因之成为族群生存策略的最为显著的体现”〔1〕。为了适应外部环境,人们总是选择一种适合生存的方式。近年来,云南大理的洱海渔村由于自然与社会环境、经济政策等原因的影响,其生计方式经历了从单一性向多样化变迁的过程。而生计方式的变迁也对大理白族的文化产生影响。根据笔者对洱海东边几个村庄的实地调查,试作如下论述。

一、大理洱海渔村生计方式及其变迁

洱海区域分布着9个乡镇,89个行政村,环洱海的所有这些村庄都是白族村。多少年来,洱海渔村的人们一直都维持着打鱼、卖鱼的生计方式。但是,近年来随着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的变化,打鱼现在逐渐成为洱海渔村的一种辅助生计方式,村民们的生计方式已呈现出多样化发展态势。现今只有30%的村庄采用打鱼的生计方式,其中一部分渔村有耕地,采取半耕半渔的方式;一部分渔村全村无耕地,属专业渔村,如海印村、文笔村。

(一)“靠海吃海”的原生生计方式

在改革开放以前,“靠海吃海”的生计方式一直是洱海渔村的人们为适应其独特生态环境的首要选择。由于洱海地区多数渔村没有耕地,只能靠打鱼捕虾维持生活,不过当时洱海渔业资源较丰富,靠捕捞鱼虾就能维持基本生计。加之当时陆运交通不便,物资的供应都要靠船往来运送,洱海周边的村寨在打鱼的同时也利用渔船运送物资。笔者调研期间从海印村获得资料:人民公社时期,渔村属于洱海航运公司,以公分制来计算村民的收入,主要工作是从下关运送物资到洱海东边这些乡镇,满足人民的生产、生活需要。到1984年人民公社解散后,大多数人开始自己造船捕鱼。这个时候村民的渔船虽是非机动的,捕捞能力有限,但当时渔业资源丰富,大多数渔民还是以打鱼为主,同时有些村民也运送石头、沙子等建筑材料到下关,以贴补家用。1991 年之后,机动船开始取代人工船,捕鱼效率提高,捕鱼区域也扩大,渔业开始发展。1992年洱海里投放了新的鱼种——银鱼,1995年银鱼开始大量繁殖,且价格较高,大部分村民仍选择以打鱼为生,一个村子中只有一两家由于在城里落户而不打鱼。

(二)“靠海吃海”生计方式的转变

市场经济的发展给人们带来了诸多机遇,但也给传统的生计方式带来许多不确定因素。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加之洱海银鱼的大量繁殖,洱海渔村的人们抓住时机,开始多种经营。

如开设银鱼加工厂,把银鱼经过冰冻、晒干等加工远销沿海,甚至卖到日本,村民们的生活水平也在这个时候得到很大的提高。但是在市场经济的运行中,商品价格会经常波动,渔业价格的不时改变对洱海渔民的生计方式产生很大影响。其中银鱼的价格浮动最大:最高的时候每公斤到100元,最便宜的时候只有16元。随着渔业价格的变动,渔民也会选择不同的生计方式,价格高时渔民们会选择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打鱼中,价格较低时渔民们就会选择打工、经商等方式。

另外,经济政策的调整也会影响人们生计方式的变化。洱海渔业的发展中,机动船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渔民的捕捞能力,但过度捕捞会影响渔业资源的正常再生产。当地政府为了保护洱海环境和渔业资源,1997 年机动船统统被禁止,网箱养鱼被取缔。从2004年开始进行封湖禁渔,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开海,准许渔民捕鱼。禁渔政策实行后,渔民捕鱼时间有限,加之机动船被取消导致生产效率下降,渔民无法维持生计,很多人放弃打鱼,选择外出经商、务工等其他的生计方式。现在,有些渔村只有一半人继续打鱼。

(三)生计方式的多元化

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的加快,传统的生计方式不再成为人们的主要生计方式,而是出现多种生计方式并存的情况。大理洱海渔村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经济政策的影响,生态环境的改变,旅游业的发展等,生计方式从传统的渔业向水产品加工业、养殖业、手工业、商业等多元化方向发展。比如当渔村里有人因从事其他经营获利时,很多人会纷纷效仿;当有一部分人因经营不善等亏损了,又会回到渔村继续打鱼。现在很多人在开海期就回来打鱼,其他时候又去城里从事其他经营活动。另外,大理环洱海生态公路的修建进一步促进了当地旅游业的发展,吸引了大批游客到洱海渔村,特别是有景点的这些村庄,如文笔村、海印村、双廊等。鱼虾等经过加工后深得旅游者的喜爱,有一部分人抓住时机选择在景点摆摊设点出售鱼虾制品。还有一小部分人经营白族风味饭馆,开客栈等。总之,打鱼已不再是人们的主要生计方式。

二、生计方式变迁对白族文化的影响

“文化系统中某一部分的变迁,通常会引起其他部分的相应变迁。即使单单一个技术上的创新,也会引起反应,结果形成一系列的连续变迁”〔2〕。洱海渔村生计方式发生的变迁,不仅对人们的生活有重要的影响,而且对当地白族文化也有同样的作用,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显性的物质层面,如民居建造的风格、饮食、服饰等方面的变化。但是,由于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的形式和内容决定于一定民族的社会、经济和生活方式,所以隐性的精神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和冲击,如当地村民对于白族文化的态度、对于一些文化事项的理解等都会伴随着生计方式的变迁发生改变。

(一)对白族服饰的重新审视和重视

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外来文化对白族文化的影响越来越大,服饰是首当其冲的受影响事项。改革开放后的一段时期内,白族的传统服饰平时除了50 岁以上的妇女穿戴外,白族其他人很少穿戴,年轻一代甚至连一套白族服装都没有,一般情况下只是节日的盛装和演出服。但是最近几年,很多白族年轻人都积极地为自己准备传统服装。虽然现在的全手工白族服装价格较高,但是由于经济收入较好,渔民们也会很大方地为自己置办多套手工白族服(而一般市面上的机器绣花白族服装只是导游、文艺表演者的选择,村民们一般不选择,倾向于选择传统样式)。一个民族的记忆和情感是最根深蒂固的文化因子,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文化会出现变迁,但是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回归,白族服饰始终是白族人生产、生活乃至生命情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3〕,白族服饰作为白族文化最直接又最根本的文化事项也是如此。洱海渔村生计方式的改变为村民们提供了闲暇时间和参与一些公共活动的机会,他们也有了更多的自觉意识以保护和传承白族文化。劳作时候穿惯了汉族服饰,在闲暇、节日期间或举行一些活动时会主动选择本民族的传统服饰,这些看似很一般的举动,实则是对白族服饰的最好保护和传承,因为这是文化主体的自主选择。

(二)白族民居面临的困境

白族传统民居是白族文化的重要载体。白族民居的类型十分丰富,单体建筑的构架,可分为走马、吊柱、挑厦、土库、腰厦等类型;建筑组合形式有人们熟悉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一进两(三)院”等形式。而其中属“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最为典型。“三坊”是指一幢坐西朝东的正房加上两侧的两幢配楼,共三幢房子;一照壁就是指正房正对着的一堵墙壁,四部分共同围成了一个正方形的院落。“四合五天井”由四方带厦房屋组成,有四个院落,其中四方房子中间的院落最大,每两房子相交各有一个漏角天井,共四个,较小,故称“四合五天井”。

白族传统文化的许多事项都能在白族民居上得以体现和保留,但是,近年来体现着白族文化的民居正面临着危机。随着洱海渔村人们生计方式的多样化,经济水平整体提高,很多人热衷于修建房屋,汉式洋楼弥补了传统白族民居的不足,便会成为人们的首选。在修建的过程中大都放弃原来的白族民居样式转而改成洋楼,洱海周边的村寨大多数已经见不到传统的白族民居,这对于白族文化的传承是一个直接的影响。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洱海渔村为了发展旅游,满足游客住宿要求,传统民居快速被钢筋混泥土取代,而且传统民居消亡的速率还在不断地加快,一些古渔村、古镇已经不再名副其实。双廊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最近几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双廊古镇由于得天独厚的历史、地理条件吸引了很多外地客商和投资者。为了赚取高额利润,这些外来投资者按照自己的思路改造民居,不管传统民居的价值,也不顾当地人民的看法,把传统民居推倒后建成现代式样的宾馆、客栈,双廊古镇的传统白族民居短短几年就消失了大半。

(三)对传统节日的重视及一些新节日的出现

白族节日凝结了白族的文化要素,是白族人民对历史年复一年的认同〔4〕。随着外部生存环境的改变,白族人民不但通过调整生计方式以适应变化了的环境,同时也通过不断调整对本民族文化的态度来促进传统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增强民族认同感和归属感。白族节日众多,内容丰富,类型多样,既有宗教祭祀的、商贸的,也有集宗教和商贸、娱乐为一体的。

本主节是白族重要的节日之一,它既是隆重的祭祀活动,也是增强情感、拉近民众间距离、娱人又敬神的民族节日。本主信仰是大理地区白族主要的宗教信仰。本主,即“本境福主”,白语称“武增”、或“劳姑”“劳太”,意为“本身的主宰”,是每个村社所供奉的至高无上的保护神。白族人民具有浓厚的本主信仰传统,他们重视“现世”,轻视“来生”,认为多参加一些祭祀活动,敬畏本主和神灵,就能得到本主的庇佑,在生产、生活中就能免除很多风险和灾难。由于本主节是在春节期间或每年二月及六、七月农事间隙期间,这个时候洱海属于禁渔期,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参与到节日中。在调研期间与村民的访谈中,多位村民告诉笔者本主节在最近这几年越来越热闹,人们待客也越来越热情。前些年很多在外工作的原洱海居民一般不回来过节,但现在基本都在本主节赶回来,而且很多年被省略的一些仪式又开始执行。如原来在本主节期间,每家都会在门口摆设香台,后来很多人家嫌麻烦都不摆了,但是最近几年人们又开始摆了,而且内容也越来越丰富。最近几年接送本主成了村民必须参与的仪式,特别是刚结婚的男子抢抬本主神像的越来越多。可以看出,在生计方式多样化的今天,白族人民自觉地加强了对本主节的重视,这是文化主体真正发挥作用的体现,是对白族传统节日进行保护的最好方式之一。

除本主节外,白族的其他一些节日也因为人们经济生活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传统节日中一些不适合现代发展的元素被抛弃,而一些满足当地人需求的新元素又被添加。也有一些新的节日出现,开海节便是在禁渔期政策实行后为满足政府宣传政策、发展旅游、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需要等条件下应运而生的。开海节是自采取封湖禁渔政策后才开始的,与洱海村民们靠海吃海的生计方式息息相关,它虽是个很年轻的节日,但其内容都与白族传统文化有关。节日中不但蕴含上千年的白族古老信仰,还有传统的歌舞和竞技活动,如接送本主、念诵经文、龙舟竞赛、舞龙舞狮、白族歌曲对唱等。开海节这天,洱海沿岸的村民都会积极参与,特别是妇女们,穿着传统的白族服饰,虔诚地上香、念诵经文,祈祷开海后所有的渔民打鱼都能顺顺利利。在这个活动中,不但白族的歌舞、服饰、宗教信仰有了传承的机会,而且白族人民的捕鱼文化也有了展示的空间,一些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的捕鱼方式和技巧又一次展现在人们眼前,如鱼罩捕鱼、鱼鹰捉鱼等。

(四)对于白族传统风俗习惯的影响

近年来,由于很多渔民外出经商、务工等,与外界的接触增多,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使他们反过来对于白族的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对于一些风俗会更加自觉地遵守,而对一些习俗会觉得繁琐而进行简化。白族有妇女上了50岁就要参加莲池会的习俗。洱海渔村的人们由于生计方式的改变,很多人去了外地,但该入会的时候就会赶回来积极地加入,每逢会期也会专门赶回村子参加活动。她们的家人也会积极支持,因为他们认为家中有人参加莲池会是给全家人积德,可祈求神灵保佑全家人清吉平安。与此同时,白族人对于婚丧嫁娶的一些礼仪和禁忌也严格遵守,他们认为如果不遵守这些礼仪和禁忌,就会受到惩罚。而对于一些太繁琐的待客习俗,他们认为应该简化,如提亲,以前从两个人相好到结婚有很多程序,但是现在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两三次风俗程序的履行就能把一门亲事说定。

洱海渔村的人们对于传统风俗习惯态度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计方式的变迁,但是,生计方式改变的同时也增加了一些未知的风险,增强了他们的危机感。所以对于一些可以获得精神寄托的习俗,白族人民就会更加自觉地遵守;而在与外界的接触中看到了其他民族的风俗和习惯,他们会反过来与自己民族的习俗进行对比,就会产生简化一些习俗程序的想法和愿望。

三、结语

洱海渔村的外部环境不断发生变化,村民们的生计方式也随之发生变化,从而形成不一样的经济生活〔5〕。经济生活的变化会对当地白族传统文化产生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一方面对于白族的传统文化有积极的保护和传承作用,但是另一方面也给白族文化的发展带来负面的影响。

生计方式的变迁是历史的必然,面对环境的变化,人们可以自主选择生存方式。“生计方式变迁属于文化变迁的一部分,文化是各个部分的高度整合,任何一个部分的改变都会带动其他部分的改变,虽然文化具有自动调适的功能,各部分可以对已变化的进行调适,但调适并不是立刻发生的,而是隔一段时间后才出现”〔6〕。所以对于文化的变迁应进行积极引导和重视,正如学者郭家骥所说,“从追求以文化为终极目的人类全面发展的人类学视角来看,一个民族卷入国际市场的程度越深,就意味着这个民族掌控自己文化变迁的主动权越小,距离文化良性变迁的道路越远,其发展面临的风险越大,因而应该引起高度的警觉”〔7〕。在全球化浪潮的袭击下,白族文化面临的困境和冲击是不可避免的,但不能任其改变和消失,而要进行积极的引导,需要政府、当地民众、民族中的精英等各方面的努力。最重要的是,当地民众要有文化自觉,即费孝通先生所指出的,“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8〕。同时,发挥洱海白族文化主体的作用,正确看待和吸收外来文化,对自身文化进行调适,处理好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面对全球化、现代化,“传统与现代进行融合将是最佳的应对模式”〔9〕,洱海渔村的白族人要主动参与到文化的发展和变迁中,适应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模式和文化保护与发展的路径。

〔1〕吕俊彪.“靠海吃海”生计内涵的演变:广西京族人生计方式的变迁〔J〕.东南亚纵横,2003(10):52-56.

〔2〕克莱德·M·伍兹.文化变迁〔M〕.何瑞福,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40.

〔3〕李雯,郭爱梅.白族服饰的文化意蕴〔J〕.大理学院学报,2012,11(7):5-8.

〔4〕赵淑琴. 白族民俗节庆开发为旅游产品的可行性分析〔J〕.大理学院学报,2008,7(11):8-11.

〔5〕耿毅.白族农村社区文化变迁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1.

〔6〕威廉·费尔丁·奥格本.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M〕. 王晓毅,陈育国,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201.

〔7〕郭家骥.生计方式与民族关系变迁:以云南西双版纳州山区基诺族和坝区傣族的关系为例〔J〕.云南社会科学,2012(5):11-19.

〔8〕费孝通.费孝通论文化与文化自觉〔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5:256.

〔9〕张金鹏.白族文化与现代文明〔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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