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西医东渐翻译历史脉络及影响研究

2015-03-27 06:27刘娅,梁忠
湖北社会科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传教士西医词汇

摘要:明清时期的传教士们为了引进西方文化,以行医和传播西医知识为媒介,造成西医在中国的不可遏制、蓬勃发展的势头,为此西医翻译界人才辈出。这些西医的翻译者为了让西医为国人所接受,很自然地就从中医学中去选择相关的术语对等西医术语,如此,对症状的描述很容易就能找到相关的词汇。正是由于西医的这种借用,使得西医逐渐被国人接受,并得到广泛的传播,但同时也导致了后来国人对中医的认识偏差和误解,而这些影响是由于当时西医引进中国时翻译不当,或者是传教士或译者对中医的理解不深造成的。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5)09-0121-05

作者简介:刘娅(1973—),女,湖北中医药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梁忠(1957—),男,湖北中医药大学高教研究所教授。

基金项目:湖北省高校省级教学改革研究项目(2013311)成果。

早期西医翻译成中文,使中国人认识到了西医,但由于西医的理念更加直观,便于理解,造成人们习惯以西医的概念和名词去理解和解释中医,但其实中西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存在很大的差异,造成人们对中医的认识存在偏差。因此需要探究人们对中医药认识偏差和中医教育对外传播成为难题的根源,回顾西医翻译的发展历史,研究早期西医在中国和中医在西方的翻译与传播,总结期间的研究成果和经验。比如就方法而言,明清时代的传教士在引进西医时,为了使当时以中医为主的国人易于接受,在翻译时会根据部分相似来借用早已存在数千年的中医名词,由于早期西方对中医的误读致使翻译上存在误译,使中西医对某些医用词汇的阐释存在差异,导致今天人们对中西医的认识存在影响。其一就是现代人对医学认识的偏差,由于早期西译中的影响,现代人对中医的认识产生了偏差,以西医标准来认识和要求中医,比如中西医同名词就以西医为标准,产生的根源正是翻译的问题。其二是中医教育传播的偏差,由于早期西译中对中医的一些误译和偏见,比如认为中医不符合西方的科学等,导致西方人对中医的了解产生偏差,影响了中医药对外传播,造成中医的理念和文化传播存在障碍。而这些误解或偏差是由于当时西医引进中国时翻译不当,或者是传教士或译者对中医的理解不深造成的。

一、早期明清西医东渐的历史脉络

我国近代西医学书刊的出版和医药学术团体的建立,是中西医学文化交流的产物,反映了近代西医学在我国发展的轨迹。最早的西医传入中国尽管可以追溯到唐代,但是真正有规模的西医翻译应该始于明末清初。 [1](p75)明末清初,西方基督教传教士入华,其中有人从事西医学著作的翻译,医学译著时有传世;时至清末民初,西国来华传教士在晚清文化社会更是刮起了一阵西医译介的旋风,西医东渐有了不可遏制、蓬勃发展的势头,使得这一时期的医学译介成为中国近代科技翻译一大分支,为此西医翻译界人才辈出。

被认为是最早介绍西方人体解剖学的译书是《泰西人身说概》和《人身图说》,于1621年由传教士医生邓玉函(J.Terrenz,1576—1630)译述。 [2](p310)1815年英国医生皮尔逊(Alexander Pearson, 1780—1874)将所著《种痘奇法》一书由斯坦顿译成中文出版,此时译述的书籍很少,也没有系统,19世纪50年代,合信氏(Benjanin Hob-son,1816—1873)与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1824—1901)相继开创了较有系统的译述近代西医学书籍的先河。

合信氏是成批翻译西医书刊的代表性人物。合信在华期间翻译有《全体新论》(1851年版,3卷,与陈修堂合作),该书给中国人对人体及生理一个全新的认识,出版后中国知识界震动很大,几年间再版多次;《西医略论》(1857年版,3卷),是第一部介绍到中国的西医外科临床经验著作;《内科新说》(1858年版,2卷1册)在上海出版;《妇婴新说》(1858年版,1卷),该书扼要阐述正确处理各种妇儿疾病法则,并对产妇的顺产和难产附有图解说明;《博物新编》1855年在上海出版,简要介绍生物学的一般常识,以及西方发现的56种元素及一些化合物。后人将以上五种书合编统称《合信氏医书五种》,这是一套较系统的近代西医学启蒙教材,是西医学理论传入中国的发端,曾一版再版,对我国近代西医初期的发展和进步产生过一定的影响。除此之外,合信氏还于1858年出版了一部医学辞典《医学英华词典》(A MedicalVocabulary in English and Chinese,1858年版,1册),该词汇册是国内已知编译最早的英汉医学词汇册。 [3](p76-81)嘉约翰自1859年开始翻译西医书籍作为授课教材,自第一部译著《论发热和疝》出版,至1886年共译医书20余种。其中主要的有:《化学初阶》、《西药略释》、《皮肤新篇》、《内科阐微》、《花柳指迷》、《眼科撮要》、《割症全书》等。

这个时期还有1864年来华的英国人德贞(John Hepburn Dudgeon,1837—1901),曾受聘为京师同文馆首任生理学和医学教习,翻译、编著了大量西医的医学理论、基础医学和临床治疗等方面的书籍。主要的有:《西医举隅》,是汇集自1873年以来德贞陆续发表在《中西闻见录》中介绍西医学基础知识的通俗性读物。《续西医举隅》,是1881年至1882年刊载在《万国公报》介绍西医学解剖生理知识的汇编。《全体通考》18卷,分为正文9册,附图谱3册计356幅图。1886年同文馆出版。该书是根据当时英国著名医学家和解剖学家的最新著作编译而成,是一部完整、严谨的当代解剖学巨著,并附有图解说明。此外,他编译的还有《身体骨骼部位及脏腑血脉全图》、《全体功用》、《西医汇抄》、《英国官药方》及《医学语汇》等,进一步推进了西医东渐的进程。同时期的还有1861年来华任香港圣保罗书院院长英国人傅兰雅(John Fryer,1839—1928),他于1865年应聘参加上海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工作,翻译介绍西方自然科学技术的书籍。经他与中国助手,主要是赵元益合作翻译的医药书籍主要有:《儒门医学》1876年出版,是一部卫生普及性读物。《西药大成》该书全面介绍西药及其规模,有附图200余幅,反映了19世纪下半叶西方药物学的发展状况。《西药大成补编》增补了药物学的基础知识,很具临床应用价值。1904年出版。《西药大成药品中西名目表》专为查阅《西药大成》而编译,是一本我国早期的医药专业双语工具书。《法律医学》又名《英国洗冤录》,是我国第一部介绍西方法医学的书籍。

除傅兰雅与德贞外,对晚清医学翻译同样做出重大贡献的还有高似兰(P.B.Cousland,1860—1930)。1883年,他奉苏格兰长老会之命,来到中国广东教会医院布道行医。1890年中国博医会第一届大会,在高似兰等人倡导下,成立了由嘉约翰任主任的名词委员会(Terminology Committee),负责草拟汉语标准医学词汇以统一医学名词。先后出版了《疾病名词》、《眼科名词》、《解剖学名词》和《生理学名词》等,同时高似兰出版了堪称近代中国最主要的西医工具书《高氏医学辞汇》(Cousland’sEng原lish-Chinese MedicalLexicon),他为此享有医学名词翻译标准化的推动者之美誉。 [4](p324-330)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英国伟伦忽塔著、英国医师梅滕更口译、中国人刘廷桢笔述而成的《医方汇编》。该书未按药方分类,而以病症汇编药方。编译者采用中医术语并注重表意准确,在保持中医理论基础上吸收西医知识,体现了试图汇通中西医的苦心。据徐维则和顾燮光二人的统计,我国早期西医学译著自1899年前至1904年,全体学、医学译著共计111种。 [2](p504)

二、早期西医翻译的目的及方法

西医在中国的早期翻译与传播,除了传教士们,还包括将西医作为一门科学并有意识、系统地向中国传播和翻译的17世纪游历亚洲的一些西方医生、植物学家和药物学家。这些人均非职业或专业翻译家,也从未研究过翻译,就是在向西方传播中医的时候,他们似乎也并未探讨过翻译问题,但却无意间开了中医在西方翻译的先河。

可想而知,鸦片战争之前,晚清时期的国人对突如其来的西医一窍不通,而且在故步自封的晚清文化社会中,他们向来将被人视为怪物的西医放在早以深入人心的中医的对立面。究其根源,传教士们之所以翻译西方医书,其目的还是在于传教,只是借用医学这一载体来让国人接受西方的文化,美国在华教会协会曾有如下主张:“欲介绍基督教于中国,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医药……医药是基督的先锋,而基督又是推销商品的先锋。” [5](p1)由此可以看出传教士们借医药来引进基督教,从而进一步推销商品,从精神和物质上占领中国的野心。可以肯定的是,明末清初时的西方医学还处于全面劣势,这种医学还不可能在中国独立存在,并有组织有系统地与中医分庭抗争,更不可能再进一步在中国的卫生事业中居于主导地位。在尚未完全开放文明的晚清文化社会中,那些专门从事医学的美国传教士深感西医与中医如此对立的现实状况,从外来传教士在晚清文化社会中的传教全过程中在华创办医局行医不失为间接传教的主要手段之一,而这种间接传教的方式也离不开西学翻译,也就是说,一旦失去了医学译介这一基础性工作,要想西医在中国得以传播并求得西医治疗为国人所认同,那完全是不可思议的。

于是,传教士们在行医的同时必须大量编译出版医书,为西医在晚清文化社会的广为传播奠定基础。他们的翻译工作一般是在两种语言中寻找“对等的”、“对应的”词汇进行相互沟通,首先从相关学科知识中去选择比对。如果找不到意思绝对一致的则选择接近的,连接近的都还找不到,就会音译以保全本意。西医名词术语在翻译成中文时,基本上也是遵循这个原则。由于中国已有中医,因此,西医术语很自然地就从中医学中去选择相关的术语,如此,对症状的描述很容易就能找到相关的词汇。正是由于西医的这种借用,使得西医逐渐被国人接受,并得到广泛的传播。但在早期的西医翻译中也反映出对当时的中医不认可的态度,在合信氏的《全体新论》的序中,他说明了翻译西医书籍的目的:“予来粤有年施医之暇时习华文每见中土医书所载骨肉脏腑经络多不知其体用輙为掩卷叹息夫医学一道工夫甚巨关系非轻不知部位者即不知病源,不知病源者即不明治法……乃集西国医谱参互考订”, [6](p1-2)由此可见,当时的传教士对中医持质疑的态度,这也就使得其翻译的医书本身就存在着对中医的偏见。但是为了让国人易于接受和理解,这些对中医并不了解的传教士在将西医知识传入时,还是借用了国人熟知的中医词汇来解释西医的英文词汇,不可避免地将小同大异或类似的中西医词汇划上了等号。

三、明清西医东渐翻译造成的的影响

早期西医翻译成中文,使中国人认识到了西医,但由于西医的理念更加直观,简明便于理解,造成人们习惯以西医的概念和名词去理解和解释中医,因此西医很快受到国人的熟知和接受。然而实际情况是,中医与西医虽然同为医学,但其医学理论体系完全不一样,因此,在翻译中常常将看似对等的词汇进行沟通,结果最后反而造成了混乱。比如西医的脏器与中医的脏腑虽然有部分意思相近,但还有一部分含义则完全不一样,以下即可说明。如合信氏在《医学英华词典》(1858)中将“Theheart”翻译成“心”, [7](p6)将“Thekidneys”翻译为“内肾”, [7](p28)“Spleen”翻译为“脾”, [7](p18)实际上中医的心、肾、脾与西医的heart、kidney、spleen的内涵是不同的,西医是建立在解剖学、生理学等基础上的理论,中医理论体系中蕴含有至今现代科学尚不可完全理喻的元素。中医心脾肾的观念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以“心”为例,中医认为“心主血脉,,主藏神”,被称为“君主之官”、“生之本”、“五脏六腑之大主”;西医的“heart”释义为“a muscularorgan in humansand oth原er animals, which pumps blood through the blood vesselsofthe circulatory system”,认为其位于胸腔,由心肌构成的循环器官维持血液循环,主要功能为促进血液循环;由此可见,中医的“心”与西医的“heart”并非可以完全等同,西医尤其质疑中医的“心主神志”,认为大脑才是神明的主宰,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其差异。于是西医就用心脏这惟一的功能来比对中医所认识的“心”的功能,这“主血脉”还符合西医的意思,而这“主藏神”的功能就不对了,神志意识分明是大脑的事,中医却说心与心理精神意识有关,因此就会认为中医毫无根据,而用翻译术语引起的概念“误解”,来指责中医变得非常容易了,也顺理成章了。再比如中医的“肾”为“五脏之一,是人之先天之本,主泌尿、生殖发育功能,主骨生髓、健脑益智、固齿、开窍于耳、其华在发、与膀胱相表里等”。西医对kidney的解释为“bean-shaped organsthatserve severalessentialregulatory rolesin vertebrate animals”,主要是过滤血液、生成尿液的器官。可见,中医之“肾”与西医之“kidney”也不是同一个概念,西医kidney的作用只是中医肾的功能中的一个很小的方面。最为离谱的翻译是“脾”,《素问·太阴阳明论》解释为“脾与胃以膜相连”,脾的主要生理机能是“主运化与主统血”,被称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西医的“spleen”却是源自希腊,意为“an organ found in virtually allvertebrats. Similarin structure to a large lymph node”,认为脾“一种腺状无管器官,体积很大,位于左上腹部胃贲门端外侧,扁平椭圆是淋巴样系统中最大的组织”,其实中医的脾与“spleen”所指截然不同,根本不能等同。但是早期西译却将“heart”、“kidney”、“spleen”与中国的“心”、“肾”、“脾”对等,继而替代了中医“心”、“肾”、“脾”在国人心中的概念,就为后世理解中医制造了麻烦。不恰当的翻译致使逐渐占主流地位的西医学被人们捧为科学标准,借用了中医词汇的西医又要中医词汇的内涵向西医靠拢,这实际上就是偷换概念,从而造成了人们对中医认识的偏差,同时也导致人们认为中医理论是不可思议的想法。

值得反思的是,借用了中医词汇的西医又要中医词汇的内涵向西医靠拢,否则就视为不科学,通过偷换概念造成了人们对中医认识的偏差,同时也导致人们认为中医理论是不可思议的想法。而中西医之间的激烈对抗主要表现在民国时期:民国元年(1912年)学制改新,北洋政府摒中医于学制外,由此引发了中医药界首次的抗争请愿活动。之后十余年间,国内西医渐强,1915年中华医学会和中华民国医药学会相继成立,标志着国内西医已经形成一支独立的力量。 [2](p146)同时,持废止中医论者也日渐增多,其中余云岫1916年发表的《灵素商兑》开创了近代废止中医先河,错误地把中医学视为我国发展医药卫生事业的绊脚石,并在1929年南京政府卫生部召开的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议上提出了《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对中医学理论加以全盘否定,认为中医理论“阴阳、五行、六气、脏腑、经脉,皆凭空结撰,全非事实。”攻击中医迷惑民众,阻碍科学化,并断言:“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一日不能向上……” [8](p9)除了医学界人士,清末民国时期的文人政客也加入了讨伐中医之列,如严复谓中医学理根于臆造,梁启超以中医学理为耻辱,鲁迅讥讽中医,在其著作中至少有40多处贬低中医, [9](p21)郭沫若和陈独秀认为中医迷信不科学,胡适也批判和否定中医,在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歧视和打击中医的活动达到了高潮,对中医药学的生存和发展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明清西医东渐自从将“heart”和“kidney”等西医名词术语直接对等于中医的“心”和“肾”等类似概念以后,给后来中西医纷争埋下了一颗颗“定时炸弹”,用翻译术语引起的概念“误解”来指责中医变得非常容易了,也顺理成章了。很多人在研究中西医之争时,都未认识到这个由普通的翻译工作造成今天中医的被动局面,在对外传播中无法准确地表达中医的理念。由于西医中译对中医术语的借用,造成了对某些中医术语约定俗成的认识,因此中医翻译中也使用了西医术语,特别是中医五脏六腑的翻译,基本采用西医的heart、liver、spleen、lung、kid原ney来翻译中医的心、肝、脾、肺、肾,但其实中西所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和理念,这些西医术语根本无法表达中医独特的文化底蕴和理论体系。正是由于这种现象的存在,西方译者不能客观正确的阐释中医的理念与文化,造成了西方人对中医的一些误解与偏见,也构成了中医外传的障碍。

综上所述,通过回顾西医东渐翻译历史,可以发现早期传教士通过借用中医词汇,偷换了中医名词的概念使西医得以广泛传播。西医在随后的发展中又反客为主,以所谓的科学标准去要求中医向其靠拢,但中医独特的理论体系与西医完全不同,不可互为标准。正是由于早期不恰当的翻译导致人们对中医的误解和认识偏差。对以往的翻译带来的结果,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但需要澄清和纠正误解,更重要的是在以后中医及其文化外播时不再发生同样的错误,要让中医文化走向世界,中医名词最好也用拼音加双解,在翻译中医文献中的文化因素时使用音译和注解,根据不同的情况将直译、意译、音译相结合,这样可以避免误解和对中医的误译,也能让世界有机会洞察中医文化之精髓,来充分阐释中医的文化内涵,推动中医药翻译事业的不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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