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一种比较研究

2015-03-27 12:37聂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淘汰赛锦标赛官员

聂军

(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湖北襄阳441053)

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一种比较研究

聂军

(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湖北襄阳441053)

学术界对政治锦标赛的研究较为成熟。在中国政治生态中,还存在着一种与政治锦标赛相似的行政治理体制即政治淘汰赛。政治淘汰赛的实施载体是目标管理责任制,实施的基本手段是末位淘汰、一票否决和问责制。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实施的时间大体相同,实施的前提条件基本一致,实施的效果几乎类似,实施的组织形式完全一样,但两者考核的指标不同,激励的强度和方式也不一样。在特定的背景下,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发挥了其积极作用,但是,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在一定程度上使政府的职能和职责发生了偏离,使制度设计的目标落空。

政治锦标赛;政治淘汰赛;目标管理责任制

一、政治淘汰赛:由政治锦标赛引发的思考

锦标赛原本是体育用语,美国学者莱瑟尔(Lazear)和卢森(Rosen)以暗喻的方式将其引入企业的生产和管理实践中,并将其发展成为一种管理模式和理论。他们认为,基于等级次序的支付工人报酬的锦标赛是一种最佳的劳动合同模式,当工人是风险中性时,该模式与基于个人产出的支付报酬模式同样有效;但两位学者注意到,在某些情况下,风险规避的工人更偏好于基于位次的报酬支付模式,[1]也就是说,相比于计件工资而言,锦标赛模式更能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在国内,周黎安将其引入到政治经济和公共管理领域,将其发展成为一种行政治理模式——晋升锦标赛来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的奇迹,这引起了学界对此种解释模式的高度关注。按照周黎安的界定,晋升锦标赛作为一种行政治理模式,是指上级政府对多个下级政府部门的行政长官设计的一种晋升竞赛,竞赛优胜者将获得晋升。[2]。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既然在政治生态中有地方官员晋升的政治锦标赛,那么有没有一种与之相类似的政治淘汰赛呢?如果有,它的特征又是什么?它与政治锦标赛有哪些异同?围绕以上问题,笔者进行了研究和思考。

目前学术界对此研究较少。据笔者有限的阅读经历,国内学者只有李国强试探性地提出了淘汰赛模式,他指出,“如果说经济方面是选拔优胜者的锦标赛模式的话,那么维稳方面更像是淘汰落后者的淘汰赛模式”,“不妨设想中国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除了遵循晋升锦标赛模式之外,还存在另一种模式,即淘汰赛模式。在锦标赛模式下,地方政府和主政官员力图把工作做到最好,追求上级奖励或晋升;在淘汰赛模式之下,地方政府和主政官员的动机主要是避免惩罚,不落在最后即可”[3]。笔者赞同这一结论,认为中国政治生态中存在着与政治锦标赛相类似的政治淘汰赛,基于此,本文对政治淘汰赛做出初步的界定,并试图揭示其实施的前提、特征,并与政治锦标赛进行比较研究。

二、末位淘汰、一票否决和问责制:政治淘汰赛的基本手段

(一)政治淘汰赛的界定

淘汰赛是指体育比赛中的一种赛制,在这种赛制中,队员两两比赛,输一场即淘汰出局,每一轮淘汰掉一半选手,直至产生最后的冠军。在政治生态中,政治淘汰赛是指,地(市、州)、县(市、区)、乡(镇、街道)和机关、团休、学校、企业、事业单位,以及上述单位的主要领导、主管领导和直接责任人因对有关工作(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计划生育等)不重视、措施不落实,导致没有达到当地或上级主管部门规定的相关工作目标,甚至相关工作没有做好或出现重大问题,造成严重后果,或发生相关规定中列举的情形,对其评选综合性荣誉称号、评先受奖、晋职晋级资格予以取消、否决甚至追究党纪政纪直至刑事责任的制度。

与政治锦标赛一样,本文所指涉的政治淘汰赛体制也是一种行政治理模式,是指上级政府(及其职能部门)对多个下级政府(及其职能部门)的行政长官设计的一种淘汰竞赛。竞赛标准由上级政府决定,在中国,政治淘汰赛的“竞赛项目”一般是指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计划生育、安全生产、环境保护等关涉经济社会发展和安全稳定的重大事项,上级政府将维稳、安全生产、计划生育等作为重要的考核指标,上下级政府之间层层签订目标考核责任状,这些事项构成了政治淘汰赛的重要考核指标。如果官员在政治淘汰赛的某一个领域中被淘汰出局,这意味着这个官员的政治生命受阻甚至终结。政治淘汰赛与体育淘汰赛不同点在于,体育淘汰赛是两两对决,输一场即淘汰出局,而政治淘汰赛是将选手置于多种项目的多场比赛中,他们一起参与竞赛,在一场比赛中表现不合格即被淘汰出局。根据周黎安的研究,晋升锦标赛模式是选拔那些在竞赛项目中表现突出官员并予以重用和提拔,而政治淘汰赛模式主要是将竞赛中表现较差的选手淘汰出局。无论是晋升锦标赛和淘汰赛,地方政府和官员都高度重视,因为这些竞赛项目对于他们的升迁和荣誉显得尤为重要。

(二)政治淘汰赛的基本手段

1.目标责任制是政治淘汰赛的依托载体。“目标管理责任制以构建目标体系和实施目标奖惩考评作为其运作的核心,它在权威体系内部以及国家与社会之间构建出一整套以‘责任——利益连带’为主要特征的制度性联结关系,进而对基层政权的运行以及地方社会的治理产生了一系列重要而复杂的影响”。[4]就政治淘汰赛的竞赛项目而言,一般有两种形式的目标责任制,一是上下级政府间签订综合目标责任制,即上一级政府主官与多个平行的下级政府主官签订的目标责任制,责任主体是地方党政一把手,指标涉及到经济社会发展等多个方面,包含政府的多项治理事务,因而这种目标责任制是综合性的,二是上下级政府职能部门签订的专项目标责任制,这种专项目标责任制只涉及一个具体的治理领域,例如上一级卫计部门与多个下级平行的卫计部门签订的计生目标责任制,上一级综治办与多个下级平行的综治办签订的目标责任制等,责任主体是职能部门或下级政府。

2.末位淘汰、一票否决和问责制是政治淘汰赛的三种基本手段。末位淘汰一般是指条条部门之间的针对某一具体事项的垂直考核,如在维稳考核中,湖北保康县综治委将没有评为平安乡镇且综合排名末位的乡镇进行重点督查,乡镇的主要领导在全县社会管理和政法会上做表态发言。湖北省枣阳市对综治得分最低的乡镇下发督办通报,列为当年重点整治单位,取消年度综合性荣誉称号评选资格。末位淘汰体现最为明显的是计生考核中的“关笼子”管理。所谓“关笼子”是指“考核结果排名靠后者被列为重点对象,放在‘笼子’里管理。一旦进入‘笼子’管理,无论工作做得多么好,都不能享受评优评先、加官晋资等各种待遇,一直要等到再次通过评比,出了‘笼子’,处罚才会停止。”[5]由此可见,末位淘汰是基于目标管理责任制基础上的专项考核,对排名靠后的单位及其领导进行重点检查和督办且不得评优评模和晋升的一种考核机制。

与末位淘汰相比,一票否决制则显得更加正式和更具有法律效力。一般而言,省级政府制定关于针对特定事项(最典型的是人口计生工作和维稳)的一票否决的实施办法。比如,1994年,湖北省委、湖北省人民政府作出《关于实行计划生育“一票否决权”的决定》,2005年,中共湖北省委办公厅湖北省政府办公厅就进一步落实该决定,出台了《关于进一步落实人口和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制度的意见》。以上决定和意见对人口和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内容、一票否决的适用情形、一票否决在干部录用、提拔调动、评先评模中的应用以及对否决对象范围、否决事项、否决期限、否决审核程序等作了详细具体的规定,真正使人口与计划生育一票否制度规范化、制度化。与此同时,一票否决制还规定连续两年受到一票否决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分管领导和直接当事人应引咎辞职或被免职。

问责制的全面实施起源于200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实施的《关于党政领导干部问责的暂行规定》,该规定对问责的情形、方式和适用以及问责的程序做出了明确的规定。该规定列举了问责的七种情形,每种情形中都有“造成严重损失和恶劣影响”的字样,其中有两种情形与群体性事件密切相关。此外,问责的方式是公开道歉、引咎辞职、责令辞职和免职。受到问责的党政领导干部,取消当年年度考核评优和评选各类先进的资格。其中,引咎辞职、责令辞职、免职的党政领导干部,一年内不得重新担任与其原职务相当的领导职务。尽管这里没有明确规定受到问责的领导干部不得晋职晋级,但是从该规定来看,不得晋级晋职是显而易见的。同时,我们也注意到,《问责暂行规定》列举了可以从轻问责的两种情形,在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1991年颁布实施的《关于实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票否决权制的规定》中,也列举了可以不予否决的两种情形。这可以看作是对干部否决和问责开口子和留有余地。同时,由于目标责任制的实施尤其是一票否决和问责的制度刚性增加了地方政府官员的政治风险和不确定性,当政府官员面临被否决或问责的风险时,他们往往会动用社会关系网络(如同学、校友、战友、亲戚等)进行资源动员,实现变通、共谋,向上级官员游说和申诉,从而防范和化解政治风险。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是,2015年上海外滩踩踏事件是“一起对群众性活动预防准备不足、现场管理不力、应对处置不当而引发的拥挤踩踏并造成重大伤亡和严重后果的公共安全责任事件”,而被问责的11名官员当中,其中9名为黄浦区领导,只有2名是上海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领导。这种只问责下级而没有问责上级的情况在中国政治中并不少见。

从以上可以看出,末位淘汰、一票否决和问责任是一种程度由轻到重的处罚机制。末位淘汰是一种较低程度的一票否决,末位淘汰不像一票否决那样显得那样正式和具有法定的效力。在末位淘汰的有关规定中,以明示或默示的方式规定了位于考核末位的单位和相关领导人不得评先评模和晋级晋职,而在一票否决的规定中,却十分明确地规定了这一点。在一票否决中,连续两次受到一票否决的单位的相关领导人,应该引咎辞职和被免职,而这又构成了对官员进行问责的主要方式。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末位淘汰、一票否决和问责制,是位于对官员进行考核管理方式光谱上的连续统。在这个光谱上,一端是末位淘汰,另一端是问责,对官员的处理程度上由轻到重且相互连接,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三、互为表里:政治淘汰赛与政治锦标赛的比较

(一)政治锦标赛与政治淘汰赛相同之处

一是两者开始实施的时间大体相同。两者实施的时间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并且“1984年中央决定适当下放干部管理权限,确定了干部下管一级的干部管理体制,使得省级政府可以通过任命权对下级政府发动经济竞赛”,[6]91这为政治锦标赛的实施奠定了基础。

政治淘汰赛发端于我国实施计划生育的政策。1980年9月,“党中央、国务院发出了《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号召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实行计划生育。1982年,湖南省常德市开始实施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制,在上世纪80年代末被作为典型推广到全省乃至全国。1991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关于加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决定》,《决定》指出,“要把社会治安责任制同经济责任制、领导任期责任制结合起来,将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目标同责任人的政治荣誉、政绩考核、职级提升和经济利益挂钩,同评选文明单位、企业晋级挂钩,实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票否决权制”。这是中共中央国务院第一次在官方的文件中提出实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票否决权制。随后,1991年12月,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作出《关于实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票否决权制的规定》,该《规定》对实施一票否决的重要性、实施的原则、否决权的行使、否决的内容、否决的情形等做出了详细的规定,一票否决体制的实施使号称“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变得不再艰难,基于此,各级政府逐渐将“一票否决”式评估向其他领域渗透,[7]如2005年开始全国实施环境保护一票否决。此外,地方层面的一票否决的项目多达十几个甚至达几十个。

二是两者实施的前提条件基本一致。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实施的目的都是解决激励的问题。从委托——代理的角度来看,上下级政府之间的目标函数不一致,两者之间存在着信息不对称,并且上级政府监督下级政府的成本很高,因此,在既定的场景下,上级政府为了确保下级政府完成特定的任务,实施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不失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但是,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的实施需要一定的条件。在周黎安看来,政治锦标赛的有效实施,需要以下几个条件:第一,上级政府有决定下级政府官员升迁的权力;第二,竞赛指标是可衡量的、可观察的客观的竞赛标准;第三,具体实施晋升标准的承诺是可信的;第四,政府官员的竞赛成绩是相对可分离的和可比较的;第五,参赛的政府官员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控制和影响最终考核的绩效;最后,参与人之间不容易形成合谋。[6]在笔者看来,对于政治淘汰赛来说,在以上条件中,如果将第三个条件中的“晋升标准”改为“淘汰标准”,这些条件也是实施政治淘汰赛的有效实施的前提条件,因此,可以认为两者实施的条件基本一致。

三是两者实施的效果几乎类似。周黎安认为,中国经济自改革开放以来保持了近30年的高速增长,这种经济增长的奇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实施了政治锦标赛,从而促进了地方官员之间围绕GDP增长而进行竞争[2]。因此,围绕GDP而进行的政治锦标赛是解释中国经济奇迹的重要因素。与此相类似,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政治和社会总体上保持稳定(1989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除外),在一个地域广袤、人口众多的国家做到这一点实属罕见。从宏观上来看,这说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中国共产党具有较强的治国理政的能力;从微观上来看,中国政治社会保持长期的稳定,与实施以群体性事件和越级上访为主要考核指标的政治淘汰赛有较强的关联;被称为“天下第一难”的计划生育工作也因实施一票否决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效。

当然,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也产生了一些不能忽视的负面效果。突出地表现在,下级政府在面临多任务的情况下发生激励扭曲的问题。在政治锦标赛中,政府官员将主要精力集中于发展经济,而忽视了其它方面的建设和发展。当前,为数不少的与经济无关的政府职能部门(如卫计委和工会)也有完成招商引资的硬性任务,有的地方政府甚至提出了“全民招商”、“全面招商”、“全力招商”的口号。[8]在维稳的政治淘汰赛中,政府官员高度关注稳定尤其是群体性事件和进京上访事件。为了防止群体性事件和进京上访事件的发生,地方政府官员使出浑身解数,不惜动用聘请黑保安、上访者被劳教和送进黑监狱等非法手段来维稳。[9]在计划生育的政治淘汰赛中,基层政府官员为了达到既定的指标,下级政府采用造假、接待、陪同、越级求助等策略来破解上级政府考核检查的制度安排。[5]

四是两者竞赛的组织形式完全一样。周飞舟认为,政治锦标赛“既是中央政府自上而下策划和发动的,又是地方政府自下而上推动和促进的”,“各级地方政府既是其下级部门的裁判员,又是其上级部门指挥下的运动员”,“中央是竞赛的发起人和目标、规则的制定者,地方则是参赛的运动员”,“中央与省级政府间的这种关系在省以下各级政府间被进行层层复制和夸大”[10],淘汰赛也是如此。在压力型体制下,竞赛的指标被层层分解甚至是层层加码,层层向下传导压力,直至传递到乡镇一级政府甚至是村委会,这样,锦标赛和淘汰赛在各级政府间层层展开。因此,两者的组织形式完全一样。

(二)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不同之处

一是考核的指标不同。从总体上来看,两者的考核指标都是可观察和可衡量的,两者考核的指标区别在于,政治锦标赛考核的是经济性的指标,比如经济总量及其增长速度,政治淘汰赛考核的是政治性的指标,例如不发生群体性事件;经济性的指标是一种肯定性的指标,是加分项的指标,通常易于量化,更易精确排名和进行比较,而政治性的指标是一种否定性的指标,是犯规项的指标,大多属于对地方官员工作的基本要求,类似于竞技体育比赛中的“犯规项”。[11]

李国强以华东T县为例,对地方政府维稳的前期考核进行研究,他的研究表明,“从数据结构上看,经济增长方面的数据有利于发现优胜者,而维稳方面的数据更有利于发现落后者”,[3]各地经济总量增长率呈现正态分布,很容易辨识出经济总量增长最快者,从而有利于上级提拔当地主政官员,而在淘汰赛模式下,维稳考核得分大多集中于中等及其以上,很容易识别得分较低者,从而有利于上级淘汰主政官员。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经济性指标主要考察的是相对绩效,也即GDP总量及增长最快者,而政治性指标主要考察的是绝对绩效,不发生群体性事件和进京上访事件即可。

二是激励的方式和程度不同。官员晋升的锦标赛模式主要考核的是涉及经济指标尤其是GDP的指标,如果官员在这项竞赛中不能胜出,最多是不能得到晋升,至少还得保住官位;而在政治淘汰赛模式下,主要考核的是涉及的稳定、环境保护、计划生育、安全生产等指标,如果官员在这项竞赛中被淘汰,则意味着官员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政治锦标赛以政治晋升和财政激励为主要激励方式,是一种正向的强激励,而政治淘汰赛以保住职位、不被淘汰为主要的激励方式,即使“对优胜者的奖励措施则无非是给单位和个人发放一些奖金,或者给个荣誉称号,职业晋升正向激励不强”,“对于优胜官员的奖励比较有限”[3],因此,是一种正向的弱激励和负向的强激励。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之间是一种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政治锦标赛也是一种政治淘汰赛,政治淘汰赛也是一种政治锦标赛。政治锦标赛的功能在于“优胜”,政治淘汰赛的功能在于“劣汰”,“劣汰”为“优胜”奠定了基础,政治淘汰赛是政治锦标赛的资格赛和预选赛,“优胜”是在“劣汰”的基础上进行的选拔。

四、公共治理理性的回归:对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的反思

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是中国目前政治生态中普遍常见的两种行政治理模式,对中国政治生活和公共治理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改革开放三十多来的经济持续高速增长,政治社会保持总体稳定,社会发展良性运行,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我们也应看到,政治锦标赛和淘汰赛也产生了一些不容忽视的负面效果,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法治的推进,公民的主体意识日渐增强,这些负面效应不断受到公众的关注而饱受诟病。因此,中国的公共治理,必须回归公共治理的价值理性,即高效率地实现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实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的目标。

从宏观上来看,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的负面效应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对政治锦标赛和淘汰赛核心指标的高度关注导致政府职能的偏离

政治锦标赛和政治淘汰赛的行政治理模式导致了政府及其主官对核心指标的过度重视,因而忽视了其它方面的建设和发展。比如,政治锦标赛体制导致了政府官员对GDP的过分崇拜,一度曾出现了唯GDP论英雄的局面。维稳的政治淘汰赛体制导致了地方官员将主要精力放在防控群体性事件和进京上访事件的发生,计划生育的政治淘汰赛体制使地方官员高度重视符合政策生育率、出生人口统计率、“三查”服务率等核心指标。竞赛的指标化和数量化引导地方政府主官的注意力和工作重点,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政府官员政策规避行为尤其是政策的选择性执行的发生。在政治锦标赛模式下,为了实现经济的增长,政府在执行政策时,经常出现政策的变异、变通,政府选择性履行政府职能从而导致政府职能的错位、政府角色的企业化导致政府行为经营化、短期政绩最大化导致政府行为短期化、政治动员机制的滥用导致政府行为的无序化。[12]。在维稳的政治淘汰赛中,维稳工作经常被异化,主要表现为维稳理念异味化、维稳政绩考核功能异化、维稳功能异化和维稳方法异化。[13]以上政府的种种行为偏离了政府的职能和职责,政府的角色也出现了错位,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公共利益。

(二)政治锦标赛和淘汰赛的强激励导致了政府的非正式运作异常活跃,偏离了制度设计的目标

应对来自上级政府的检查考核成为中国行政管理体制中基层政府的重要工作内容。为了应对检查,基层政府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完成这些指标和任务。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并不是所有的指标靠自身的努力就能够完成的,况且有些工作不可控的因素较多(如突发性群体性事件)。尤其是来自上级政府层层加码后脱离实际高得离谱的指标,基层政府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完成。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基层政府为了应对检查,不惜采用非正式的甚至是违法的运作来应付检查,以便在竞赛中胜出或不被淘汰。这种非正式的运作缘自上级政府高度的目标导向约束,而低度的手段约束为基层政府非正式运作提供了可能和空间。GDP经济竞赛频频出现“政绩不够,数字来凑”、“官出数字,数字出官”怪象;在维稳工作中,为了防止进京上访事件的发生,在特殊的敏感时期,为了“稳控”上访户,维稳干部“陪同”他们游山玩水、住宾馆打麻将,而一旦出现了进京上访事件,就不择手段去截访、销号、拘留、罚款、劳教和判刑,竭力防止和掩盖进京上访事件的发生;在计划生育的考核中,当考核调查员查出问题时(如出生统计错报、出生漏报等),基层政府还会通过“收买”、“拉关系”、“给红包”等策略来摆平考核组以及考核组调查员。[5]

无论是目标管理责任制还是政治锦标赛和淘汰赛,其设计的初衷都是激励下级政府更好地完成上级政府布置的任务。但是,由于政治锦标赛和淘汰赛提供了强大的激励压力,这种强大的激励压力诱发了目标替代现象的发生。所谓目标替代,就是指“许多组织在实际运行过程中,常常由于种种原因背离其原定的正式目标而追求与原目标不同甚至相悖的目标”。[14]在这种情形下,基层政府的目标不是为了完成上级政府布置的工作,而是通过做假、变通等非正式运作来应付上级政府的检查,至此,政府的自利性战胜公利性,官意驱逐民意,私意驱逐公意,自利性得到了彰显,政府维护了其私利而民众的利益受到了损害,背离了制度设计的初衷。

鉴于此,在制度设计时,应该慎重考虑指标体系的设置、指标权重的分配甚至是变换指标。比如,在经济新常态下,中央明确提出经济换档减速,可以在制定考核方案时适当降低GDP在综合目标管理考核中的权重。中共中央组织部2013年印发了《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明确选人用人不能简单以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长率论英雄,加大资源消耗、环境保护、消化产能过剩、安全生产等指标的权重,这一规定的实施将有效地摒弃当前唯GDP论英雄的作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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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itical Tournaments and Political Knockout:A Comparative Study

NIE Jun
(School of Economics,Political Science&Law,Hubei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Xiangyang441053,China)

The academic study on the political tournamenthas been relativelymature.In China’s political ecology,there is another administrative management system which is the same as political tournaments,that is,political knockout.The implementation carrier ofpoliticalknockout is targetmanagement responsibility system,and its basic means of implementation is eliminating the lattermost,one-vote negation and accountability system.By comparing political tournaments with political knockout,we find that their implementation time is almost the same;they have basically consistent premise of the implementation;the implementation effect is almost similar;the implementation organization form is exactly identical;but they have different assessment indexes and different incentive intensity and means.In specific context,political tournaments and political knockout have played a positive role.However,they have resulted in deviation of government functions and responsibilities to some extent,failing in the fulfilling the goal of system design in some degree.

Political tournaments;Political knockout;Targetmanagement responsibility system

D0

:A

:2095-4476(2015)09-0029-06

(责任编辑:刘应竹)

2015-09-0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般项目(14YJA81007);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14y056)

聂军(1972—),男,湖北随州人,湖北文理学院经济与政法学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政治学理论与中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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