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缙彦流放宁古塔期间作品的文化价值及特点

2015-03-30 12:10王诗瑶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宁古塔中原山水

作者简介:王诗瑶(1990-),女,吉林延边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从事六朝及唐文学研究。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1.015

一、张缙彦对宁古塔宗教文化的贡献

张缙彦身处明清时代变更时期,他在仕途上曾是一位非常进取的人,虽然李渔的《无声戏》中曾以他为原型创造“上吊殉明”的故事,文中他自称是“不死英雄”。但从实际情况看,他曾官任晚明、南明和清朝,可见其并不是伯夷、叔齐一辈之人。最后,他因涉及“《无声戏》一案”被流放宁古塔,并入《贰臣传》。张缙彦不仅带着歌姬前往宁古塔,还与当地文人组成“七子之会”,这是黑龙江历史上第一个文人社团,他与北方各地流放文人的交往非常密切,如陈之遴及其妻子徐灿、方拱乾父子三人、吴兆骞及姚其章等人。他游历北方山水并写成黑龙江第一部山水游记——《宁古塔山水记》,流放期间的其他文章都收录在《域外集》中,包括友人书信、序跋以及散文随笔。流人文学与主流文学有很大的不同,它不仅记录了偏远地区的自然山水、历史遗迹和民俗民风,也反映了作者由中原流放到边疆的心路历程。张缙彦的思想偏向佛老,所以流放到苦寒之地并没有让他丧失生活的乐趣,反而使他从东北的山水景色之中领悟到更深刻的人生哲理。

在清朝时期,黑龙江地区比较偏远,所以在宗教和思想方面与中原有很多区别。萨满教是宁古塔地区的主流宗教,同样被贬谪到这里的流人杨宾记载:“满人有病必跳神,亦有无病而跳神者。富贵家或月一跳,或季一跳,至岁终则无有弗跳者。” [1]张缙彦也有记载此地人“尚鬼”的风俗,有疾病时往往以“跳神”的方式祈禳:“头戴铁马,衣彩衣,腰围铃铛,手摇扇鼓,跳跃转折,神来则口吞火,胸穿箭,足履刀刃,全不畏怯。” [2]430在东北满族聚居的地区,至今仍可以看见这些萨满教的习俗。

此外,受东北地区地理、气候环境的影响,北方游牧、打猎的生活方式使当地保留着原始的动植物崇拜的习俗。如张缙彦在《宁古塔山水记·杂记》中提到此地人民非常尊重南面的“乌棘”(即大森林),过往的人常将巾带衣物挂在树枝上祈求保佑,若在森林中嬉戏就会招来大病。宁古塔地区的百姓非常崇敬猛虎、野雕等大型动物,并赋予它们通灵的智慧,比如张缙彦记载当地人认为老虎吃人时要向山神请示,如果没有得到同意即使见到人也不可以伤人,否则将受到惩罚;老虎常以爪抓神树进行祭祀,如果有人破坏这棵树,老虎不惜千里也要吃掉此人;人或动物被老虎追杀时,只要头向北面卧倒,老虎就不会吃它。宁古塔人复杂而谦卑的信仰是游猎民族在与自然相处、竞争时累积的经验和价值观,与中原人民的信仰有很大的不同,张缙彦等人的随笔成为研究宁古塔地区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资料。

清朝时期,佛教和道教陆续传入宁古塔地区。康熙三年,北京大佛寺僧人静经因罪流放到这里,他带来了佛教并在此地建立多处寺庙,如“西阁的西来圣寺、东京城兴隆寺、地藏王寺、弥勒院” [3]等。道教几乎和佛教同时传入宁古塔,康熙初宁古塔地区关帝庙兴起,“康熙二十余年,宁古塔地区有七座寺庙,其中与道教相关者五座” [4]。

张缙彦等流放文人与当地寺庙交往十分密切,《与赤崖和尚书》是他与当地和尚交流礼佛心得的书信,《域外集》中有两篇文章写于西来寺新建观音阁和莲花池之后。西来寺是当地最大的寺庙,这里佛殿多且规模大,流人吴兆骞也在此地留有诗作:“高阁秋风蚤,凭轩晓色分。”(《登西阁》) [5]不仅如此,流人之间也常常进行佛理的沟通。明末清初著名女词人徐灿随丈夫贬居北方,苦闷中以佛法派遣自己。她善于作画,曾应张缙彦请求为他作观音画像,后张缙彦写《谢徐夫人画大士像书》一文答谢她。此外,中原文人大多同时受释、老两种思想的影响,与和尚交往甚密的张缙彦也有《募造关帝神像疏》一文,方亨咸、吴兆骞等人也都有道教信仰,并有多篇相关作品留世。在佛道刚刚传入宁古塔地区之初,流人为它们的传播作出了贡献,到清中期时,这里的佛寺和道观已经非常多了。

二、张缙彦流放期间作品中独特的思想性

来自中原的流人深受儒、释、道的影响,当他们游览北方自然景色、感物北方人文风情之时,自然而然地把这种思想渗透进来写成游记和散文,形成一种以“中原之思”写“北方之景”的风格。张缙彦的《宁古塔山水记》着重记录了塞外的风水景物,于地理、历史、物产、民俗等方面有着丰厚的价值,《域外集》中部分文章可以反映出张缙彦的思想深度。

张缙彦天启元年中举,为崇祯四年进士,之后开启仕途。他年少时就很聪慧,善文能书,出身科举的身份使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非常推崇“仁、孝”的品格,并认为“君子以致命遂志”,仁义和孝道就是需要终身追求和坚守的品德。他为王锡眉、李明寰及苏得时三人作《三孝义传》,王氏、李氏因罪流放宁古塔,但始终不忘孝敬父母,苏氏昔日的主人落难,他几番远至宁古塔帮助主人脱离罪籍。张缙彦认为塞外“并无中国文字和圣人之书,然其俗好侠重义,亲亲敬老,则暗与古人合” [2]462,宁古塔地区虽然文化水平不及中原,但民风淳朴,颇有上古之风。比如说宁古塔地区还保留了妻妾殉葬的风气,这些女子往往从容就缢,而当地人也不会特意为她们作传表彰。虽然殉葬的做法很不人道也不值得提倡,但张缙彦认为穷荒绝域之地可以保持人善良的天性,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张缙彦的人文观念并不完全来自儒家,他的《宁古风俗论》一文借宁古塔的人情风俗阐释了老子“小国寡民”思想的精髓。宁古塔虽与中原相距不过数千里,但这里仍保留着原始质朴、互助相敬的古风遗俗,和中原之风气相差甚远。并非是刑法或教条的管理才形成这种“雎之性、朴鲁之质”,而是“不见中国文治之盛、制作之繁,故无以淫其心而耀其耳目,盘古之气未尽变也” [2]452。之如有人行走百步,有人行走五十步,但是宁古塔人则一步未行,所以始终保持着这种质朴的民风民俗。这既是老子思想中的理想境界,也是儒家向往的“大同”社会,尤其是作者在这里看到已变成废墟的东京城,更感到繁华终将逝去,唯有质朴才能永恒的道理。所以,作者认为治国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上之人无务以中国之治治之,但安其居,被其服,食其粒,使弱肉者不强食” [2]452,就可以达到“大治”的境界了。可以看出,张缙彦认为宁古塔人民的生活状态体现了老子“小国寡民”思想的正确性,是典型的道家思想。

《宁古塔物产论》一文主要阐述了人力与物产的关系,张缙彦虽然认为礼法制度过盛将有害于民俗的质朴和单纯,但是他并非一味地反对人为。宁古塔地区地处偏寒,本来鲜有五谷,但是因为中原居民逐渐迁入,为这里带来了很多物种,如黍稷菽麦和瓜果蔬菜,这些外来之物在宁古塔的生长状况非常好。很多人认为南方之物很难在北方生长,但实际不然,只要人为处理得当,可以得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即“物不自生人生之,物不自长人长之” [2]453。反而论之,如芍药玫瑰之物在塞外荒野之区生长得“一望无际”,但在中土或“摧为薪”或“移置赏玩”,不能得到更好的生长,也就是“物不自害人害之”。所以,作者从宁古塔的物产情况得出,每一个地域的物产都可以足够一方使用,与天地之“偏穷”、气候“偏歉”无关,其核心与人力的消长有关,而人力的使用也应适当,不应一味耗取自然或过分不尽其力。

除了从北方的山水民俗体悟老庄思想,张缙彦还写到一位叫王化龙的诸生,也因政治事件流放边境,途中冻裂双足,“如刖状”,所以人称为“兀者”。他与妻子居住在河边的茅屋中,编柳条罐为生,平日酿酒读书吹箫为乐,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他始终保持着愉悦的心境,因为他深知“大造劳我以有形,而逸我以无足”,他将失去双脚看作一种天赐的幸运,因为这给他带来安逸的生活。《庄子》中也有几位“兀者”——“鲁有兀者王骀”“申徒嘉,兀者也”“鲁有兀者叔山无趾”,通过对兀者的赞可体现了庄子不重外形而重视人心和思想的理论,这也是张缙彦在这位塞外“兀者”王化龙身上得到的启示:“无用”之物才有“大用”。

张缙彦的道家思想更体现在对自然山水的态度之中,他在《塞外山论》一文中将中原之山与北方之山进行比较,九州之外“复有九州”,天地之间有大不同,所以北方的山与中原山脉差别很大。可是作者认为“是中外之形,亦天地限之也” [2]449,中原内外的山川虽有不同,但天地间“道”是相同的,所以“山之理”也是相同的。山并不会因为人言语上的修饰而改变,庄子、邹衍和《淮南子》中提到的“域外之山”并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懂得“域内之言”,即天地自然之“道”,也可以知道四荒、九州之外山川的大概形状,因为山的“道”即为“近可睹而远亦可穷也,常可狎而怪亦可测也” [2]449。

《塞外水论》分析了中原内外水流之不同,这一篇侧重点是对人与河流关系的思考。中土之河流与人的生活常常是敌对的关系,“治水”是历代统治者的重要功绩,其成与败不仅关系到百姓的生活质量,还关系到边防和外交,故“不治则以国为沼泽,治则又恐以邻为壑” [2]450。但是域外也有汹涌澎湃之大河,如鸭绿江、松花江等,但塞外居民“从未堤防以怒其势”,也从未有因洪水而破坏生活的事情发生,既不用耗费钱财,也不用波及居民生活。宁古塔附近的水域宽窄、盈涸、分合皆与人为无关,所以“功之所不必显,利之所不必争” [2]451,河流与人两相无事。作者认为,这才是最和谐的关系,其核心是老庄“无为”的思想缩影,而这种领悟正是来源于作者的“域外之观”。

塞外山水常常启发张缙彦去思考天地之“道”、“无为”理论、人与自然以及“有用无用”的辩证关系。明清之际,释道的关系已经很不明朗,所以张缙彦也深受佛家思想的影响。此时,佛教之风虽然并未在宁古塔盛行,但东北地区已经有很多寺庙和僧人存在,如《西来庵新建观音阁记》和《西来庵新开莲花池记》就是张缙彦因西山新建观音阁而产生的感想。金辽故地曾经繁华佛寺今已成为一片废墟,他由此想到万物皆是有常的,所以应当“收视返听,湛目力于不见,静耳根于不闻,以无见无闻,为见见闻闻之地,物来顺应,遂至于无所不见,无所不闻” [2]444,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态度。

文学之地域差异的融合有很多种方式,体现在每一个作家、每一部作品的方方面面。张缙彦深受中原佛道思想的影响,流放至北方后纵情于塞外山水之中,通过对自然和民风民俗的体悟促使自己加深对佛道的思考。实际上,流人文学中有很多作品都是把“中原之思”融入“北方之景”中,随着地域文学研究热潮的到来,流人文学的价值将逐渐被挖掘出来,成为清代地域文学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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