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生命治疗学
——现代西方哲学发展的一个动态研究

2015-04-02 16:10冯合国
关键词:西方哲学身心哲学

冯合国

(1.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49;2.郑州轻工业学院思政部,河南郑州450002)

走向生命治疗学
——现代西方哲学发展的一个动态研究

冯合国1,2

(1.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49;2.郑州轻工业学院思政部,河南郑州450002)

哲学的本义在于思考与实践美好的生命之道。当现代社会日益蜕变为“治疗性”社会之际,当代西方哲学也在悄然发生着生命治疗学的转向。究其缘由,现代西方哲学从思辨世界走向生活世界是这一转向的学术背景,现代社会日益凸显的身心“疾病”是这一转向的根本动力,后现代哲学对生命的尊崇以及对身体的大力提撕是这一转向的理论支点,中西方哲学的合流与融通是这一转向的最终旨归。

生活世界;现代性疾病;身体;生命治疗学

与人类生存息息相伴的哲学并非是一个僵死的理论体系,而是一种蕴含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和人之生存须臾不离的、生生不息的文化建构。作为时代精神之精华的哲学一方面不断对人类业已生成的理论体系进行批判,另一方面也在不断地捕捉、预见和引导新的精神动向,为人类的安身立命提供精神支撑和生存智慧。随着现代性“疾病”大行其道以及诸如“人文治疗”、“临床哲学”和“哲学咨商”等哲学治疗形式的日渐隆盛,恰恰印证了当代西方哲学正在出现一种从传统的思辨论理学向今天的生命治疗学的转向。

一、走向生命治疗学的学术背景:现代西方哲学向生活世界的回归

肇始于20世纪的两大哲学运动——现象学和分析哲学——最后皈依生活世界,这充分说明当代西方哲学理性定位正在不断下移和逐渐世俗化的发展态势。这从表面上看是分析哲学和现象学运用还原主义的方法未能实现论证科学基础的目的造成的,实质上是当代哲学对西方传统思辨伦理学反思和超越的结果。众所周知,西方传统哲学旨在寻求超越人的、能够统摄一切的实体化本体作为人类自身的安身立命之本,并用观念和原则裁决现实,以逻辑规范生活,最终以还原主义的思维方式建构一个超越现实生活的实体本体论世界。这样,西方哲学在以理论思辨的方式对现实世界进行超越和批判的价值追求中,又遮蔽了现实的生活世界。因而,西方传统哲学沦落成为形而上的、远离生活世界的纯粹思辨之学、“贵族之学”和“学院之学”。诚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那样,它往往“不用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能够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作为独立的精神生产领域,作为少数思想家的专利,哲学理性可以“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1]正是在此意义上,西方传统哲学一直沉浸于外在解释世界的自足和完善的抽象理论体系之中,表面上看是“普遍适用”,实则成为可有可无的玄妙费思的空洞理论。美国哲学家所罗门曾对过于要求专门化、技术化、聚焦精确化的西方哲学进行过尖刻的批判。他认为黑格尔的哲学虽然包罗万象,但是其充斥着只有少数同行才能理解和感兴趣的符号串行话,并明确指出罗素等人开创的分析哲学则真正把哲学变成了干瘪的和逻辑的枯燥之学。其实,西方哲学自诞之初并非是纯粹的抽象思辨和干瘪的骨和腱(所罗门语)的逻辑和论证,而是生活于细节中的、充满有血有肉的辩证观念的具体哲学。面对当代西方哲学回归生活世界的发展态势,我们能够洞察到当代西方哲学开始从“天上”返回“人间”,并把人的生命的现实性原则、目的性原则从被异化给外在人的实体本体中解放出来,让哲学成为参与生活世界创造的、为人类提供安身立命的智慧性力量。

在胡塞尔看来,生活世界具有两层含义:“日常生活世界”与“基底世界”。如果说作为“基底世界”是胡塞尔为了完成其先验现象学的需要的话,那么“日常生活世界”就是源于胡塞尔对现实和实践的关注。作为日常生活世界,就是人们日常生活在其中的直接面对和体验到的“周围世界”。诚如胡塞尔所说:“生活世界是作为唯一实在的、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被经验到并且能够被经验到的世界。”[2]也就是说,日常生活世界是人生活的最直接的场域,是人的现实的直接在场。在这个场域中,日常生活世界的意义完全敞开于每个人,每个人也能够体悟到日常生活世界的真正内涵。此外,人们能够感知到在与生活环境的互动中实现人的现实价值和意义。在人与生活世界水乳交融般的交织过程中,这个场域不仅生机勃勃、有血有肉,而且肉体与灵魂、自然和历史天然地统一为一体。故此,把握生活世界就必须摒弃传统主客二元分立的知性逻辑,而要用人的本质直观或原始体验才能直面日常生活世界本身。因此,当代西方哲学回归生活世界,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向人自身的回归,这种回归超越了从外在的、抽象的东西出发规定世界、考察人的思维模式,是人的自我意识的根本改变和人的自我形象的重塑。这种回归同时也意味人将与周围生活世界的分裂与对立中摆脱出来,从不断扩张的占有意识和无根的精神焦虑中解脱出来,从异化的状态中实现自我的解放。

二、走向生命治疗学的根本动力:现代社会的身心“疾病”的凸显

不难发现,我们生存在当下的生活世界并非是一个健康的、完美的世界图景,而是一个充满问题的、病态化的社会场域。商业伦理学和医学伦理学的蓬勃发展以及“人文治疗”、“临床哲学”和“哲学咨商”等哲学治疗形式的日渐隆盛,还有诸如抑郁、失眠、精神分裂、焦虑、自杀、强迫症、歇斯底里、性变态等医学术语频见报端,无不说明现代社会是一个十足的病态社会。与传统西方医学上所讲的疾病不同,这种现代性“疾病”不是基于可证实的大脑疾病、脑损伤或其他损害导致的器质性病变,而是与生存环境以及所处的文明背景相关的、作为心灵和身体结合的生命体之内在失衡的结果,它可以界定为由于外界的生活环境而导致的精神性障碍。诚如医学人类学家凯博文教授所言:“不论是‘神经衰弱’还是‘抑郁/焦虑障碍’都应该理解为一种文化概念,而文化概念形塑着真实的生理体验,建立了区隔正常和病态的界限。”[3]也就是说,文化与情感、精神疾病以及人类痛苦疾病是相互关联的。消极的生存理念、不当的生活形式以及个体的挫折、不公正的遭遇、冲突往往转化成心理病症以及身体障碍的话语。人的身体成了一种关于自我以及社会世界的话语和行动的隐喻,它不断地调节着个体的感受、体验并以自身的病态与否阐述着存在的社会生活中的问题。

既然现代性“疾病”与文化背景有关,那么考察现代性“疾病”大行其道的原因就不得不聚焦于我们所处时代的文明模式和生存理念上。毋庸置疑,工业文明和技术理性的昌明给人类带来绚丽多彩的物质生活,但也导致了对人的操控和对人的生存的异化。第一,这种操控和异化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通过现代社会形成的管理规则和制度来统治、压制个体,“标准化”和“商品化”已经成为充实现代人类生活的主要标志。在这个追寻“整齐”“化一”的现代社会中,个体因外在的规训和压制导致心理层面压抑和失真,人的生命及其存在遭到冷漠和忽视。后现代哲学家福柯认为,现代人类生活在一个“全景敞视建筑”化的场景当中。如福柯所言:“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训练和监视肉体的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它通过一种持久的运作机制,对人体进行解剖、分配、组合与编排,达到对人体的位置、姿势、形态及行为方式的精心操纵,以此造就一群驯服的肉体。”[4]正是通过对人的肉体活动的编码、时空的分配等各种具体的规训技巧,使人体的技能不断增加,使得肉体达到经济上的效率和政治上的功用。在这样一个“全景敞视建筑”中,人之生物性的自由不但受到了压抑而且被完全剥夺了。乔治·里茨尔在其“合理化”理论中也指出,现代人类就像麦当劳面包生产线的工人一样,机械地听从命令,机械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工作期间并不需要任何个人情感和态度的参与,否则就会破坏“合理化所追求是‘效率’最大化……”[5]可以看到,人类的现代生活蜕变成异化人的最高级的手段,异化了的主体完全淹没在异化的存在之中。其结果只能是,在工具理性极度膨胀的现代文明中,现代人类的生命有机体的活力大为衰减,适应环境的能力、意志承受力以及身心的平衡能力急剧降低。第二,由于现代文明过于追捧技术理性,使得“纯粹精神式”的生活模式成为现代社会生活中的主导形式。这种脱离现实的“纯粹精神式”生活模式逐渐使得现代人类过分依赖理性和精神活动,进而慢慢演变为繁琐的思虑和脱离真实的臆想与狂想。在所谓“万能的”科技理性的蛊惑下,人的占有欲、消费欲和存储欲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人完全蜕变为物质的动物、财富的动物、金钱的动物。一旦个人的物欲和虚荣未能实现,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的深渊。虽然人们都在追求美好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很不幸地,大多数人都将追求的目标错误地定位于达致幸福生活的“手段”,其结果就是,越追逐它们,离幸福越远。因为,这些“手段”与目的的错位将导致内心永远的不安宁,就永远得不到幸福和快乐。至此,我们发现技术理性极度膨胀的现代文明一方面导致对身体管训与压制,使得人的生命有机体的活力大大下降;另一方面使欲壑难填的现代人在追求无尽的物质财富中越走越远,而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却被遗忘殆尽。正如笛卡尔在《谈谈方法》中所指出的那样,“心灵和身体之间需要有个协调,疾病的产生就是由于这种协调失去平衡。就像许多被囚养的动物一样,本性因为外在框架的侵入而丧失了,身体和精神的各种机能也被彻底破坏了。”[6]这种身心的失衡恰恰成为现代性“疾病”的根源。其实,人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是一种身与心、灵与肉相互协调的各种机能的高度统一。人正是在这种人与自身、人与外界和谐的存在中才能作为一种健康体存在,生命的活力、意义和价值才能彰显出来。

三、走向生命治疗学的理论支点:生命之身的复活

在自柏拉图之后的西方传统哲学中,身体作为生命载体一直处于受压制和被蔑视的状态。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身体欲望——食物、性、名利等——同牲畜一样低等任性并可能导致疯狂的残杀。对于一个人来说,“保证身体需要的那一类事物是不如保证灵魂需要的那一类事物真实和实在的。”[7](P375)他认为真正充实、理智的人绝不会追求身体感性的野蛮快乐,甚至不理会身体的健康,灵魂的快乐永远胜于身体的满足。这样,在柏拉图那里,只有精神的生命,而作为生命载体的肉体生命却成为管控和压制的对象。对身体的压制,在奥古斯丁那里一点也不逊色于柏拉图。所不同的是,奥古斯丁把柏拉图灵魂与身体的对立演化成了上帝之城同世俗之城的对立。奥古斯丁认为世俗之城的爱产生于片刻而短暂的欢乐,被自私自利的阴影所包围,基本是一罪恶的渊薮。奥古斯丁认为欲望的身体无法通达上帝之城,若想通达上帝之城,必须克服那种肉体的满足,尤其是禁欲或者弃绝尘世。“我们看到,漫长的教会和修道院的历史是身体沉默无语的历史;克己、苦行、冥想、祈祷、独身、斋戒、甘于贫困,这都是控制身体的基本手段,并旨在将身体的沸腾能量扑灭。”[8]到了笛卡尔那里,他明确地将心灵同身体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场域,心灵具有揭开真理和知识秘密的能力,而身体则当作机械物件被轻描淡写地遮蔽了。对康德来说,他所关注的是理性的运用,对身体并没有留下多余的地盘。在黑格尔哲学的视野中,整个世界只不过是绝对理性演绎的结果,人只不过是形而上的绝对理念外在化身,社会历史也只不过是被抽象为意识和精神的历史。他所全神贯注的是意识艰涩却有章可循的向绝对精神的发展,身体则完全消失在人的历史的无尽黑暗之中。如果说在柏拉图和奥古斯丁那里,身体还是被压制的对象的话,那么在笛卡尔和黑格尔那里,身体不再是问题而直接退出哲学史的舞台,完全隐匿在纯粹的精神主体的背后。

这一切,在尼采“一切从身体出发”的呐喊中得到了彻底的改观。诚如尼采所言:“一切有机生命发展的最遥远和最切近的过去靠了它又恢复了生机,变得有血有肉。一条没有边际、悄无声息的水流,似乎流经它、越过它,奔突而去。因为,身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9](P37-38)如果说,西方传统哲学是一个漫长的主体哲学的话,这种哲学在柏拉图时期把人当成是智慧的存在,基督教把人看作是信仰的存在,启蒙哲学则将人看成理性的存在,这一切都在诉说——“人是理性的动物”——这一人的形而上的定义。在这个对人的形而上的定义中,思想和理性是设定人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的基础和标准。显然,人的肉体则无足轻重。现在,尼采将人的身体性纳入人的重要规划,彻底扭转了身体和灵魂对立的哲学叙事,让人的枯燥、干瘪的精神生命变得有血有肉。所以,尼采认为,“存在——除‘生命’而外,我们没有别的关于存在的观念。”[9](P186)从这样一种生命存在论出发,尼采的生命存在不是上帝的启示或者形而上的观念,而是肉体化的生命本身。诚如尼采所说,“根本的问题:要以肉体为出发点,并且以肉体为线索。肉体是更为丰富的现象,肉体可以仔细观察。肯定对肉体的信仰,胜于对精神的信仰。”[9](P178)如果说尼采对肉身化的生命的叙述还不够完整、不成体系的话,那么法国身体现象学家梅洛·庞蒂则小心谨慎地运用实证科学,不但一举消解了灵肉对立的哲学叙事,而且还为人们展示了一个有血有肉、生生不已的、身心合一的生命世界。在庞蒂看来,现象学的身体既不是生理学意义上的身体,也不是纯粹精神的存在。“它既有内在的一面,又有超越的一面,既是客体,又是主体,身体是‘客体+主体’,是能进行观看和能感受痛苦的存在。”[10]也就是说,梅洛·庞蒂现象学的身体是一种融通了身心双重特性进入到主体序列的身体,而不是柏拉图所鄙视的纯粹肉体,也不是作为笛卡尔“我思”之客观对象的身体。在灵肉混合成的身体当中,灵肉之间不是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而是一种犹如左右手互摸而难分彼此的“模糊”、“暧昧”的关系。这样,灵肉对立以及主客二分不但在庞蒂那里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而且还给我们描绘出一个富有生机活力的、能受一体的生命化的身体。在庞蒂的眼中,这个能受一体的身体并非是一个静态的风景画,而是作为超越物理性存在的一个模糊暧昧地栖居于自身体验与习惯的空间之中,栖居于情景之中的写意画。庞蒂说:“只有当我实现身体的功能,我是走向世界的身体,我才能理解有生命的身体的功能。”[11]所以,“身体”是通过与世界交往从而实现自身,它是意义的“纽结”,是“意义的发生场”。梅洛·庞蒂认为唯有“挺身于世界”,世界的意义才能在身体知觉的感知中不断地拓展、延伸,身体和世界联系的范围也不断扩大,最终使得一个与身体在前反思的境遇中水乳交融般的世界得以产生,也就是梅洛·庞蒂的“世界之肉”。这样,“世界之肉”以此将意识哲学截然二分的主观与客观重新统一于人们的经验之中,身体是一种身心交织的统一体,梅洛·庞蒂看到的世界也成为一个身心交融的生命世界。毋庸置疑,尼采、梅洛·庞蒂等后现代哲人对身体的倍加提撕,不仅是对理性压制肉体的思想的纠拨与反抗,而且体现出对身心一体的生命的热爱与尊崇。个人对身体功能的体验、解释和表达不但是一种生命体征的显示,而且还是在传递一种文化观念和社会问题。

四、走向生命治疗学的最终所指:中西哲学的合流与融通

不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都充满关注生命健康的治疗智慧。诚如古希腊哲人塞尔苏斯所说:“治疗疾病和对自然事物进行沉思的人,往往是同一批人……”[12]古希腊时期的毕迭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德谟克利特等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同时也是医生。伊壁鸠鲁的“快乐疗法”和塞涅卡的“减法治疗”更是凸显西方古代哲学所蕴含的治疗睿智。现代哲学中弗洛伊德的亦哲亦医的双重身份,使其颇具神奇色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不但是哲学式的反思,更是一剂治疗人类精神疾病的灵丹妙药。如果说弗洛伊德用“精神宣泄法”消除现代人的精神疾病的话,那么弗兰克的“意义治疗”将其焦点放在“人存在的意义”以及“人对此存在意义的追求”上,通过帮助病人发现其生命的意义从而实现对这种“自下而上挫折”导致的神经官能症(心灵性神经官能症)的治疗。此外,维特根斯坦也提出,“时代的病要用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来治愈,哲学问题的病要以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生存方式来治愈,而不是用某个人发现的药物来治愈。”[13]正是通过求助于语言这个资源,我们获得了一种治疗我们困惑的方法。能够看出,哲学意义上的治疗并非是大众语言系统中临床医学意义上的治疗,而是一种基于恢复人的本真存在状态的文化诊治。与医学上物理化学的疗法不同,生命治疗学更多关注人的存在状态以及作为个体的人的主体价值诉求,通过自我的取舍医治人的灵魂和自我践行实现身心的平衡,从而达到“身体的健康和灵魂的无烦恼”(伊壁鸠鲁语)的幸福之境。

无论是对身体的关注还是亦哲亦医的思想,我们会发现其真正的故乡在古老的东方。中国哲学作为一种生命之学,既是心的学问,亦是体之身的实修之学。因此,对“身心”整全的观照,可能是中国哲学最真切的表述。庞蒂的现象学区分了躯体与身体,身体并不等同于物质性的肉体,对中国思想来说,更是身不离心,言身必及心,因此,所谓的身体实为身心互渗的共同体。我们能从《中庸》中的“诚于中,形于外”,到《大学》的“心广体胖”,到王船山的“性恶乎著?著于形色”,到老子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再到庄子的“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形神相亲”的表述中去洞察这种中国古代哲学身心一体思想。中国哲学中身心一体思想不仅是中国哲学的本真表述,而且这一思想也在中华之国粹的中医的典籍中充分体现出来。正是中国古代的身心一体思想使得中国哲学与中国医学内外勾连在一起,也使得中国成为亦哲亦医思想的真正开山。中国古代就有易医相通、不知易者不懂医的言说。此外,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内与外相通、人与自然相通等辩证思维也在中医中得到广泛体现。诚如中医所谓的“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藏”的“藏象说”,以及“本为病之源,标为病之变”、“开窍说”、“气的一元论”和作为五脏与形体官窍的联系通道的“经络理论”等思想,不但是中国医学经典理论,同时也是中国哲学的辩证精神的大力开显。如果上面所述是在理论层面说明中国哲学的身体本体思想和医哲相通的理念的话,那么中国的“修身”则从实践的层面实现了身心一体以及通达身心健康的生命治疗之旨趣。不难发现,中国哲学极其强调“修身”,并且极富“修身”的思想和实践资源。无论从孔子“吾日三省吾身”、荀子“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的提出,还是到《大学》“修身为本”,无不说明中国哲学极富“修身”的理念和实践资源。《易经》以阴阳对立的辩证思维给世人开显的是一个动态化的、鲜活的生命世界。在《易经》中,无论是自然还是人自身无不是阴阳的对立统一。人的生命过程就是在一个阴阳对立的动态中取得身心平衡的过程。这一点体现在中国的太极拳中。太极拳顺从阴阳对立统一之原理,在一招一式动作之中,阴中含阳,阳中具阴,阴阳互变,从而使身心在运动中达到身心合一、物我一体的境界。把中国的拳术与中医学中的导引、吐纳等理论相结合,将中国气功运用于中国武术之中,成为中国古代医学家们发明的别具特色的养生术。广受中国人喜爱和欢迎的瑜伽,是集哲学、艺术、治疗于一体的身体修炼方法。人们通过瑜伽的训练,能够使人的肉体和灵魂、生理和心理、情感与心智得以统一,让人在身心祥和、平静的状态中体悟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此外,中国儒学通过“尽心”、“诚意”、“尚志”、“养气”、“践形”等由内向外的逻辑理路实现通达生命一体的境界,使人在“正的取向”中彰显生命活力以及获得人生的健康和幸福。道家则反其道而行之,其通过“心斋”、“坐忘”、“虚化”、“清静”、“无为”进入身心一体的生命化境,使人在“负的取向”中,以退为进地求得内心的安静。诚如张再林先生所说:“尽管儒道两家‘修身’路径有别,但它们都殊途同归地从自己特定的现实语境出发,直切我们每一个人生命的心身平衡、阴阳和谐的大医之道;都旨在以一种‘求其放心’的方式,使为知所诱、为物所引的‘心不在焉’之心,犹如脱缰野马的外骛之心重返自己的身体这一本有的场所,并在这种使异己之心归于本有之心的‘本心’的基础上,最终以一种‘反身而诚’的方式,使‘诚于中,形于外’的身心一体的自己的生命失而复得。”[14]

回眸西方,我们发现这种通过实践的形式通达身心合一的中国哲学的治疗智慧,在当代西方哲学那里同样得到了彰显。我们能够从福柯的“关怀自身”的生存美学思想以及舒斯特曼的实践身体美学中察觉这一古老的中国哲学的治疗智慧。在福柯看来,所谓的“关怀自身”(古称之为“自我的技术”),是由一系列具体而实际的工作技艺组成的,个体通过它们能影响他们的身体、灵魂、思想和行动,从而形构和改变他们自身,其目的就是重塑自我。也就是说,“关怀自身”实则是个体凭借一系列技巧、技术或程序使自己的身体、灵魂、思想得到改造、修正,达到自我完善、自由的最终目的。在《性经验史》中,福柯指出“自我技术”包含沉思、阅读、反思、学习及与知己、朋友、导师或领导交谈等。它是一种形而下的策略,是我们怎样对待自身、怎样对待生命与生活、怎样使自己走出权力摆布的困境并创造自身美好生活的生存方式、实践智慧及实践原则。通过这些技术,使自我心灵的关怀及自由与解放得到实现。无独有偶,深受菲尔登科拉斯训练法和亚历山大训练法影响的美国实用主义美学家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同样展示了通过实践通达身心治疗的哲学旨趣。舒斯特曼立足于一种积极的实践哲学立场,反对梅洛·庞蒂在身体体验上的极端自然主义和冥契主义的思想,认为我们在反思后天环境影响身体习惯的基础上对身体意识能力进行自觉的训练,志在使身体达到重新觉醒并臻于完善和完美的境地。以此为目的,舒斯特曼提出身体实践美学思想,这一身体实践美学与通俗意义上的诸如美容美体、保健强身的修饰行为大为不同,它不仅是对身体意识的积极回应,而且还是一种通过纠正不良习惯以及强化人类对身体的感知性,以期打造一个能够适应纷繁复杂的社会、敏锐感知周围环境的身体。在舒斯特曼看来,如果我们能够及时纠正平时的不良习惯并能认真反省自己的得与失,这非但不会耽误自己的工作,反而有利于工作效率的提高,让人的生命力最大限度地得到彰显。能够看到,无论是福柯的“自我的技术”,还是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都是在实践中求得身心的统一,以使得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得到肯定。也正是在此种意义上,中西方哲学再一次走向融通和合流,并在二者的对话与交流中共同促使世界文化的发展。

当我们身处“人文治疗”、“临床哲学”、“哲学咨商”以及诸如精神分析疗法、阿德勒疗法、存在主义疗法、女性主义疗法、后现代主义疗法、集体喷发的“治疗性”社会中,不难发现,尽管西方传统医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促进和改善人的精神健康,甚至能够挽救我们的生物性的生命,但是其作为一种有限的治疗手段,无法从源头上防治或根本治愈明目繁多、纷繁杂芜的现代性“疾病”,更难以在源头上扭转我们在现代工业文明下走向病态化危机的趋势。因此,我们必须从哲学的视角重新反思当下人类生存模式以及生活理念,通过一定的实践形式通达生命的身心一体,让人的生命和价值在身心平衡与和谐中得以绽放。笔者深信,在不远的将来,生命治疗学将成为当代西方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趋势,中西方哲学也会在通达身心一体的治疗智慧中开启新的对话与交流。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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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来小乔】

Towards Life Therapy——A Dynamic Study on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Philosophy

Feng Heguo1,2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049,2.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Zhengzhou,Henan,450002)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philosophy lies in the way of thinking and practicing which aim at happy life.As modern society increasingly changes into“therapeutic”society,contemporary Western philosophy is also turning towards life therapy.The change of interest of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y from the philosophical world to life world is the academic background of this turn;the deteriorating“disease”of the body and mind of the modern society is the fundamental driving force of this turn;the postmodern philosophy’s respect for life and attention to body is the theoretical fulcrum;the confluenc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philosophy is the ultimate purpose of this turn.

World;life world;modern diseases;body;life therapy

B 0

A

1000-260X(2015)01-0024-06

2014-12-0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现象学中的‘身体’运动及其效应研究”(14BZX070)

冯合国,西安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郑州轻工业学院副教授,从事中西哲学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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