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党军关系的生成逻辑:历史与社会的视角

2015-04-09 04:34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政党军队



中国特色党军关系的生成逻辑:历史与社会的视角

彭前生

(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433;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社科部,南昌330013)

摘要:中国特色党军关系的形成有它自身的逻辑:军队都具有其阶级性和民族性;中国传统社会发展过程所呈现出来的衰弱的绅治、缺陷的军治与逐渐成熟的党治是中国特色党军关系形成的社会历史渊源;共产党在社会历史中特殊角色的扮演促成中国特色的党军关系。

关键词:政党;军队;党军关系

任何制度的形成和发展都具有其本土性,制度是历史积淀的产物。制度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任何国家的制度都不能摆脱该国的社会历史,制度的形成都有其客观的、内在的社会历史逻辑。在现实的经验生活中,传统与“现在”是不可分的,人们在“现在”中发现了传统,传统存在于“现在”,或者说“现在”本身就是所谓的“传统”构成的。无论现代生活具有多少与过去不同的标志,但它一定保留着过去的社会记忆,社会记忆使传统具有“无时间性”的特征,也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共时性。作为暴力工具的军队,阶级和国家的出现是其产生的前提。代表一定阶级利益和一个国家民族利益的政党,与军队之间具有难以割舍的联系。不同国家所具有的社会与历史的差异,使其政党与军队之间的关系也各具不同的特点。中国特色的党军关系的形成不仅符合一般政治发展规律,同时也是中国特殊社会与历史发展的产物。

一、军队的政治性

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其合法与否,军队的产生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被统治阶级为了推翻统治阶级的统治而创建自己的军队,目的是要推翻统治阶级的统治而建立自己的统治;二是统治阶级为了巩固其阶级统治,组建军队对内维护社会秩序,对外防止外族入侵。由此可以推知,一方面,军队具有阶级性,为满足某一阶级的需要产生和发展,用来夺取政权或者维护社会秩序和阶级统治;另一方面,军队还具有民族性,代表国家民族的利益防范外族入侵,保卫国家领土神圣不可侵犯。

军队的阶级性和民族性实质上意味着军队的政治性。军队是代表某一阶级的利益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的暴力工具,同时也是代表国家民族的利益保家卫国的暴力工具。军队的阶级性相对其民族性来说,更具有本源性、基础性的作用;军队的民族性是由从属于执政者的阶级性来决定和保证的。只有军队置于代表一定阶级的执政者及执政党的领导之下,才能保证军队的民族性。军队的政治性表明,“军队和政治都属于国家的上层建筑部分,但是二者又各自处于不同的地位,其中,政治在上层建筑诸要素和社会意识形态诸形式之中处于核心地位,起主导作用。而军队则处于从属地位,起服务作用,即在政治的支配之下为政治服务。”[1]19军队制度背后反映的都是阶级与军队、政权与军权的本质关系。

在阶级存在的奴隶制社会、封建制社会里,军队都代表着统治阶级的利益和国家民族的利益,并由奴隶主阶级和地主阶级所掌控,军队的最高掌控者是代表奴隶主阶级利益或地主阶级利益的国王或者皇帝个人,从而实现军队的政治性。进入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西方国家摒弃皇权,建立了政党。但是,西方国家是资产阶级先夺取政权,然后组建议会、政党和军队。军队以巩固政权为目的而产生,而不是某一政党为夺取政权而组建,军队与政党之间毫无隶属关系,所以,在西方国家,军队只有、而且只能国家化,这是其特定社会历史文化传统所决定的。然而,西方资本主义军队国家化并没有否定其军队的政治性,军队依然代表资产阶级的利益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而且,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治组织——执政党是军队的实际掌控者。

在政党政治条件下,国家是阶级统治的组织机器,政党是阶级利益的最高代表形式,而军队是代表阶级利益、实现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所以,执政党有效地掌控军队,是一个国家政治稳定、经济社会发展乃至关乎国家、民族命运的前提条件。政党掌控军队是政党执政的最基本权威,军权一旦脱离执政党的领导而被个人或利益集团所操纵,对任何国家来说,都会导致专制或社会的动荡。一些发展中国家政局动荡、难以发展起来的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建立起一个掌控军队的权威性政党组织。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曲折发展也表明,军队一旦脱离其阶级性和政治性、脱离共产党的领导,就谈不上军队具有社会主义国家的性质,甚至对内不能正常履行巩固阶级政权的政治职能,对外不能正常履行维护主权领土完整的国家职能。前苏联军队脱离苏共、实行“国家化”,被资产阶级政党乘虚而入、掌控军队而使苏联国家变色、解体。

二、党治社会的成熟与认同是中国特色党军关系形成的社会历史渊源

在中国传统社会发展的两千多年里,社会统治形式由远而近大体经历了绅治、军治和党治的不同发展时期。中国特色政党与军队之间关系的形成,与衰弱的“绅治”、缺陷的“军治”和逐渐成熟的“党治”有密切的社会历史渊源。

“绅治”就是绅权的统治,是士绅对绅权的运用。士绅又称绅士、绅衿,“是封建解体,大一统的专制皇权确立之后,中国传统社会中所特具的一种人物。”[2]1士绅在传统中国社会中是一个变动不居的概念,是传统中国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产物。那些因超卓智识、丰厚财产或凭借个人抑或家族的官僚背景而成为众民之首、一乡之望并在民间社会发挥非凡政治影响的人们,均可归入士绅之列。他们的地位处于官与民之间——进则是官,退则为民。之于官,他们是民;之与民,他们又相当于官。“绅权”是指士绅阶层凭借其特定的身份,在处理国家事务尤其是处理地方经济、政治、民生以及社会公益事务过程中所发挥的影响力。“绅权”具有权利和权力的特性,说它具有权利的特性,是因为它与士绅的身份不可分割,且具有排他的性质;说它亦具有权力的特性,是因为它在许多场合还具有一定的强制力。“绅治”在中国应该是具有悠久历史,自秦朝专制皇权形成以来一直延续到清末。“绅治”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的一种统治方式,其明显的特点就是表现为一种双轨政治,它既是对皇权的延伸,又是对族权的放大,所维护的都是父家长的权威和权力,所奉行的则是同一个千古不变的、或有变化而无进化的“祖宗成法”。但自清末的近代地方自治开始,绅权恰恰由于在地方自治的旗号下被纳入“体制内”而失去了其原有的独立性,一度成为了国家正式权力的附庸,其活动方式和活动内容受到严格的管控,并因日渐孤立而受到损害,士绅阶层屡屡与国家正式权力发生冲突。再者,由于清末近代兴办的自治所需的费用都由地方财政解决,不断增加了地方民众的经济负担,而士绅阶层恰恰在当时就是充当地方政府征收人的角色,结果常常导致士绅阶层与庶民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在很多场合中,士绅阶层既被地方官员群体所排斥,也为广大民众所不容,结果近代中国的地方自治未成,而作为传统中国基层社会中坚力量的士绅阶层却就此被完全击毁,“绅治”在中国社会逐渐衰退。

“军治”就是军权的统治,是军人对军权的运用。“军治”是中国近代社会的产物,它的发展又与中国传统的绅权紧密相连,经历了绅军政权和军绅政权的两个阶段。从曾国藩创建湘军到1895年新军创建这一阶段可称为绅军政权,以士绅领导军队;从1895年边练新军开始一直到1949年,这一阶段中国社会则是军绅政权,军队领导士绅。新军的创建标志着中国近代军治的开始。近代中国军治50多年的历史表明,军人政治导致权力分散、财政自立、不承担保卫国家主权完整之任务,最后导致军人政治最终没有能统一中国,这是历史事实。察其原因主要有三:其一,传统社会对军人政治的排斥。由于中国传统社会恪守的是一种文治主义政治文化,它与外来的现代西方的军人政治观念完全不同,由此中国社会各界对于军人政治都具有共同的强烈排斥心理,这也是民国军事势力派被指斥为“军阀”的政治文化基础。其二,军阀派系的分裂。军阀派系的分裂象征着传统与现代化的矛盾,各军阀的政治目的难以一致。其三,地区的分裂。地区的分裂象征着军阀之间既得利益不能得到调和,养兵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只能用地方财源养兵,最后导致军阀的割据和专制。近代中国50多年的军治,“造成中国政局的不安定,破坏和阻挠交通运输,摧残中国的教育,搅乱中国的货币制度”[3]。固然,军治是近代民族主义觉醒的产物,它有思想基础,但无文化基础和社会基础,“枪”的概念与中国传统文化不相符合,与列宁主义的党国体制不相符合,与现代化国家不相符合,所以,军治最终还是没有能统一中国,这就是军治的缺陷。

“党治”就是政党权力的统治,是党组织对政党权力的运用。“党治”是一种组织化的形式,是对专制强人的克服,是中国社会进入现代世界体系后国家建设需要的一种选择。在中国传统视野中,“军人治国治民只可算作反串,或者至少也要算是兼职;党人治国治民只可算作本行,只可作专任。军队的组织绝不能作为民治的模围,政党的组织大可算为民治的图型,这是军队与政党最显明的不同之点。”[4]26另一方面,中国近现代政党与近现代国家建设的历史逻辑与西方不同,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及其中华民国,“不论在历史逻辑上还是在政治逻辑上,政党都是国家的前提,即政党建立国家、并领导国家”[5]15。这种社会历史逻辑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定历史时期内的“党治”。在近现代中国“党治”过程中,政党充当政治动员、利益表达和组建军队的角色,运用政党权力对社会进行改造,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政党、国家与军队的统一。政党和国家通过军队来支撑,军队是社会改造的工具和国民动员的基础,政党直接掌控军队,国家对军人提供财政支持,军人对党和国家提供武力保障。从中国近现代社会历史来看,“军治与民治是背道而驰,党治与民治似乎是殊途同归。不但可以说党治是达到民治的道路,并且可以说党治就是民治的缩形。”[4]35中国近现代社会形成的“党治”,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地方封建军阀的割据,建立了军队的统一管理,对社会进行了有力地改造。“党治”在近现代中国社会发展中逐渐走向成熟,并越来越受社会成员的普遍接受和认同。

三、共产党在历史社会中特殊角色的扮演促成中国特色的党军关系

打开中国的革命史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无产阶级面对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创建了自己的政党组织——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从此担负起改造社会的任务。面对如何改造的问题,马克思在总结巴黎公社革命的教训时,提出:“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6]372。这一思想后来被归纳为“通过暴力革命打碎旧的国家机器”的重要原则,也成为中国共产党进行社会改造的重要指导思想。于是,中国共产党组建了自己的军队,以军队作为暴力工具进行革命斗争,革命事业难以遏制地形成了燎原之势:中国共产党领导军队进行了土地改革、创建新生红色政权和反对反动势力的扫荡等一系列重大社会改造。武装斗争是中国共产党进行社会改造的重要手段。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过程中总结出:“每个共产党员都应懂得这个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甚至加以强调说:‘枪杆子里面出一切东西’”[7]547。但如果从枪杆子的重要性来理解“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原则,只能孤立地认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理论,与“成王败寇”和“丛林法则”的逻辑也相差不大,不足以理解中国共产党在军队中的地位和作用。枪杆子只是改造社会的工具和途径,但要枪杆子自动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仅靠共产党至上而下的组织命令是很难成功的;枪杆子对社会的改造能否成功,并不在于枪杆子的能力,而在于枪杆子的灵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何“利”军队这个“器”?一是靠共产党多年来在革命过程中形成的崇高地位和威望,二是靠共产党多年来在革命过程中通过用先进的思想和理论对革命军队进行的思想改造。中国共产党的崇高地位和威望是在共产党领导军队的武装斗争中形成的。毛泽东有言:“在中国,离开了武装斗争,就没有无产阶级和共产党的地位,就不能完成任何的革命任务”[7]544。中国共产党领导军队通过22年的浴血奋战,消灭了反动阶级的有生力量,创建新的国家政权,在武装斗争中树立了崇高的地位和威望;另一方面,面对在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社会如何将一支农民占绝大多数的军队改造成无产阶级军队并使这支军队服从共产党领导这个问题,共产党采取了马克思主义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把思想政治教育看作是党的生命线。共产党领导军队革命的过程,也是对军队进行思想改造的过程,从而最终使这支新型无产阶级军队自愿服从了共产党的领导。由此可见,中国特色党军关系的形成是共产党在革命历史发展中树立的崇高威望和共产党对军队正确领导的产物。

同时,军队制度的形成、发展与和平时期统治阶级如何巩固政权有密切关联,中国共产党巩固社会主义革命成果的执政特点成就了中国特色的党军关系。建国后,中国共产党依靠其在革命过程中树立起来的崇高威望,建立其权威型的政党体制,并在执政体制中处于领导党和执政党的双重角色。在新中国建国后60多年的执政过程中,这一双重角色的政党体制主导着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在施政方针和具体政策方面,中国共产党决定政府的施政方针、具体政策,从中央政府到地方各级政府都是如此。党主导着政府的一切工作,通过建立与政府相对应的领导机构和政府中的党组织直接掌管政府的权力;在党组织与各级政府的设置上,中国共产党不仅掌握着中央政府的权力,也掌握着地方政府的权力,各级地方政府都有与之对应的同级党委,而同级党委的权力级别都要高于同级政府,以保证党对政府的领导。“一定形式的党组织与国家机关平行设置,通过机构监督和将许多党的干部同时安插在这两个等级体制中而强化了中共对该政治体制的领导,无论国家机关在形式上拥有什么权力,党在相应级别上的机关才发出政治上权威性的声音”[8]84;在人事任命和安排方面,中国共产党奉行党管干部原则,直接影响政府的重要人事任命:重要部门的领导干部基本上都是党员,都由党的组织部决定。党管干部的原则实际上就是党对全社会各个领域和各个层面实行全面领导的体制在干部、人事制度上的保证,通过党员干部出任各种权力机构和组织的第一把手,中国共产党就牢固地控制了管理整个社会的权力,这种制度的结果之一是中共党员在政治上获得优先晋升的机会,“理论上,政府行政部门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机构,其独立的人员根本无须是党员,但事实上,可以向政府上级部门升迁的干部几乎都是党员”[9]334。这种执政方式是共产党全面领导的表现。共产党权威型的政党体制的建构,党与政府在政治上和权力结构上是从属和主次的关系,在执政上来说,是双管齐下,共同执行。这种党与政府之间关系的同构性,直接影响政党与军队的关系。也就是说,在实现军队国家领导的同时,自然形成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四、结束语

军队制度的形成、发展与一个国家的社会历史特点密切相关,各个国家的社会历史不同,其政党与军队之间的关系也必定迥然有异。在近代西方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的过程中,资产阶级先是领导军队进行革命斗争夺取政权、建立资产阶级国家,然后通过国家建立议会,组建政党。所以,西方国家的政党组织对军队的组建和对革命的领导没有起任何影响作用,政党只是在和平发展时期起组织国家建设的功能,政党的权威性也不高,党军之间关系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在执政方面随时都可能去留,两党制、多党制就成为具有西方特色的政党制度。再者,同样是无产阶级革命,俄国布尔什维克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又存在不同。俄国的十月革命是建立在城市暴动基础上的胜利,由此建立新的政权,红军的建立也是在苏俄社会主义政权建立之后,是作为国家建设的一部分而成长起来的。而在中国,近代帝制灭亡后,封建军阀专制、割据和混战,使整个国家处于被殖民和分裂状态。在民族危亡背景下,无产阶级创立了中国共产党,然后中国共产党创建了自己的军队,夺取政权,实现了国家真正的独立和统一,最后形成了当下中国特色的党军体制,军队完全隶属于中国共产党,受中国共产党的绝对领导,这种本土性的党军体制深深地打上了中国社会发展和中国革命发展的社会历史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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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磊

作者简介:彭前生(1970—),江西永新人,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江西科技师范大学社会科学教研部副教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政治学。

收稿日期:2014-08-28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5.02.005

文章编号:2095-7238(2015)02-0027-05

文献标志码:A

中图分类号:C91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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