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到电视剧:《红高粱》中女性意识的渐变

2015-04-09 17:52吴慧丹
视听 2015年1期
关键词:红高粱男权女性

□吴慧丹

从电影到电视剧:《红高粱》中女性意识的渐变

□吴慧丹

摘要:作为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献礼,著名导演郑晓龙集结周迅、朱亚文、于荣光等一众明星大腕儿,以电视剧的艺术形式重新演绎当年的经典《红高粱》。除了依旧热情似火、生机勃勃的性格特质,郑晓龙在“九儿”身上注入了新的诠释。

关键词:红高粱;九儿;女性;男权

1988年,张艺谋执导的电影《红高粱》在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一举斩获金熊奖,成为首部在国际上获此殊荣的中国电影。随后,电影《红高粱》又在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电影节中捧回无数奖杯,张艺谋、巩俐、莫言等人也因该片享誉海内外。2014年,郑晓龙以电视剧的文本形式重新演绎当年的经典。同样是改编自莫言小说,电影与电视剧在塑造女性形象和诠释女性意识觉醒方面会有怎样的不同?本文通过简单梳理两种艺术方式的展现来作一比较。

一、不同的时代文化对塑造女性的影响

福柯曾说:“重要的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神话的年代。”电影《红高粱》创作于1987年,20世纪80年代其实并不是特指1980年至1989年这十年,实际上囊括了“文革”结束至1989年之间这十多年。这是中国当代史上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中国人民还没有完全从“文革”的伤痛中走出来,“文革”这场十年浩劫造成了全民族空前的思想混乱,而以张艺谋为首的大多数第五代导演都是伴随着“文革”成长起来的,这段经历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呼吁他们去重新建构民族精神。

这个时候,《红高粱》应运而生。张艺谋运用夸张的视听语言表现了经典的“颠轿”、“野合”段落,展现了中国特有的“民俗奇观”,让无数西方人对这个神秘而奇特的东方国度充满向往。

而当今在全球化的冲击下,中国社会的全貌渐渐展现在世人面前。依赖夸张化了的神秘民俗和东方寓言来吸引西方人视野的影视作品已经成为了过去,中国要有更多反映现实生活并结合当下文化语境的作品。

各行各业的重要职位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女性身影,女人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女性已经不再是物化了从属于男性的简单符号,在她们身上体现出更多新时代的思潮和观念。

二、巩俐的“野性”和周迅的“灵性”

不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九儿身上都闪烁着女性美好的品质特点:意志坚强、忍辱负重、勤劳勇敢等等。但两种表达方式又各有所长。

张艺谋看中了巩俐这个生长在山东济南的北方大妞来饰演九儿。她在身材体型和性格气质上与莫言小说中的原人物更为相符,有着“高大的身材、丰满的乳房、结实的臀部”。张艺谋电影中的九儿第一次出场是巩俐面无表情的面部特写,配上画外音“这是我奶奶,那年的七月初九是我奶奶出嫁的日子”,九儿坐在轿中自己一把扯下红盖头的那一刻,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与封建腐朽制度对抗的大胆女性。

但是郑晓龙所展现出来的九儿更添了一份灵性,她的第一次出场是在小桥流水的河边,她爱慕“识文解字、眉清目秀、知冷知热的好夫婿。”①而这个人此时就躺在她的身边,九儿正在剪着心爱的人的头像。透过电视剧,我们看到的是一幅美好和谐的画卷,九儿是个青春无邪、心灵手巧的姑娘,会剪窗花、会做扑灰年画、还会刺绣,绣出来的喜鹊像是“像要飞出来一样”。

如果说张艺谋塑造九儿这个形象时,渲染的是原始古朴的野性泼辣,那么郑晓龙刻画九儿则凸显了她作为女性的阴柔宽广和生存智慧。电影中的九儿向往知识,而青梅竹马的张俊杰就是个从青岛学习归来、学富五车,有着远大理想抱负并立志用毕生所学服务家乡的青年。在九儿被土匪掳走这个段落的表现中,电影由于篇幅所限以及侧重点等方面的原因,语焉不详,只用一个九儿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地从驴车上下来的镜头一笔带过。

相反,电视剧中的九儿被花脖子掳走后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土匪周旋,寻求自保,并最终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土匪窝。或许郑晓龙在选择周迅作为九儿的饰演者的时候,更多的是考虑她的人气和号召力,但是周迅却给九儿这个角色添加了新的维度。

电影中的九儿是个健康丰盈、充满生命欲望的“高密东北乡”女人,她周身散发着属于那个时代以及故土里淤泥的味道,全身上下透着农村女人的力量,身上承载着人们对于土地和故乡的记忆,指称了一代人的想象。电视剧中的九儿则是一个机敏聪慧、灵活变通,身上流淌的是新时代女性渴望自由与美好的血液。被第六代导演钟爱的周迅除了刚烈勇敢,她有着现代女性身上的自由、自我和自主,也更加我行我素,乡村女人的韧劲也就相对地弱化了许多。

三、从十八里坡到三十里坡

电影叙述的空间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十八里坡,故事主要围绕着酿酒、抗日展开,十八里坡成了一个具有严重男性倾向的男性象征世界,巩俐饰演的九儿性感丰腴,满足了男人们对于女性的所有幻想,此时的九儿沦为展示男性原始激情和生命力的美丽符号。

在电视剧中,十八里坡则变成了三十里坡,这里除了九儿和烧酒锅上的男人们,还有土匪、县太爷朱豪三、单家、放高利贷的张家、落魄的戴家等等,所有的故事都将在多种势力交织的高密县这个小社会里发生。而且电视剧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朱豪三,他是新上任的高密县县长,这时候的三十里坡不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朱豪三作为一个外来人来到高密县,以一个新的视角来看高密县发生的事情、来看高密女性身上的传奇故事。

如果说电影的讲述满足了以男性观众为主的视听诉求,那么电视剧就是一种全新的兼顾两性的叙事话语。考虑到电视受众中女性观众居多,因而郑晓龙在剧情中加入了爱情纠葛、宅斗的戏份,除了剿匪、抗日的民族大义的男性叙事,还增添了家长里短的女性叙事。电视剧从多个角度、多个层面、多个维度上对《红高粱》进行了丰富和改造。

四、从女性主义到英雄主义

张艺谋曾说:“我由衷地欣赏和赞美那生命的舒展和辉煌,并渴望将这一感情在艺术中加以抒发,人都是这样,自己所缺少的,便满怀希望去攫取,并对之寄托着深深的眷恋。”②张艺谋熟稔地运用电影语言为我们展示了一场有关生命礼赞的视觉盛宴,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强烈的感性生命的骚动”。

在张艺谋的影片中,九儿不再是作为男性附庸的女性存在,她开始向男性权威发出挑战。九儿在被轿夫抬向李大头家的路上,以九儿的主观视角呈现在镜头面前的是赤裸上身、强壮有力、大汗淋漓的男人后背,这时九儿成为了观看者,男人成为了被观看的对象。九儿火辣辣“注视”的眼神里透露的是张扬的情欲,从而打破了一直以来女性作为欲望载体的传统。李大头死后,一群伙计们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李家的时候,九儿恳求大家留下来并重掌烧酒坊。刘罗汉被日本人残忍剥皮杀害后,九儿让豆官祭拜完罗汉大哥酿的十八里红后对烧酒锅上的男人们说:“是男人把这酒喝了,天亮把日本人汽车打了,给罗汉大哥报仇。”九儿在伙计们面前是“掌柜的”,在抗日民众面前是“领头羊”,九儿又一次成为了支配男人的女人。

而电视剧中的九儿具有更为明显的自主意识和反叛精神。她时常教训自己的爹“你就知道赌,就知道抽”“吃,你就知道吃”“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男人?你怎么不死去啊”“你这种人不拾钱就算丢钱了”等“大逆不道”的话。

第一集里,九儿她爹把她娘卖给杠子班曹二老爷家致使九儿她娘上吊惨死后,九儿当街跟县长喊冤,最后曹二老爷连同九儿她爹都被当街抽了两百鞋底子以示惩戒。第三集里,张继长串通土匪将九儿卖给花脖子之后,九儿同花脖子做生意“你不要碰我,我可以帮你赚几笔大钱”,并成功地帮助花脖子敲了张继长和自己爹两大笔钱。用现如今时髦的话说九儿就是“坑爹”。最后一集,九儿独自一人唱着主题歌《红高粱》,用歌声将鬼子引到高粱酒棚并在临死前点燃了高粱酒与鬼子同归于尽。在“高粱熟来红满天,九儿我送你去远方”如同圣歌一般激昂高亢的曲调中,完成了自己从女人到女战士、女英雄的蜕变。电影中九儿的死更多地有些宿命的意味在里面,担着大饼和高粱酒给男人们送饭的路上撞见了鬼子被射杀。而电视剧中的九儿是主动站出来,在高粱酒引爆升空的瞬间涅槃重生,牺牲小我以成就大我。

五、始终走不出男权统治的藩篱

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一文中具体论述了男性/女性、看/被看的关系:“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观看的快感在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之间发生分裂。决定性的男性凝视把它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风格化的女性形体上。”③小说在被改编为电影的过程中,通过电影独特的造梦叙事手法营造出一个梦幻的世界,而电影院封闭的放映环境更是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窥淫空间,在观影的过程中电影观众将电影中男主人公的欲望转化为自身的欲望,从而得到一种窥视的快感。

在电影《红高粱》中,叙事视点是以孙子的口吻来讲述“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情事以及他们共同抵御日本侵略者的伟大事迹。虽然影片的主人公是“九儿”,但却是在反复出现的“我奶奶”的话语中完成的讲述。影片依旧不能摆脱通过“我”这样一个男性的个人经验来传达女性故事的男权话语。她的外貌被“我”编码成了强烈的视觉符号,影片三次着重描写九儿的“脚”,将“女人的脚,异化成一种准性器官,娇小玲珑的尖脚使那时的男子获得一种包含着很多情欲成分的审美快感”。④还有“我奶奶”和余占鳌在高粱地野合的经典段落中,“我奶奶”泪流满面地朝天躺在地上,双腿张开,“我奶奶”在鼓乐喧天中于男性的欲望场景中登场,不可避免地还是被放置在了“被看”的位置上。

而在电视剧中,没有了“我”这么一个隔代叙述人的叙述口吻,而且周迅瘦小的身板以及沙哑的嗓音也丝毫跟情欲不太沾边,象征着男性欲望的“脚”也只出现一次。九儿不再是一个情欲充溢、供人观赏的“爆米花维纳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机智果敢、视死如归的女英雄。但是,令九儿女性主义意识苏醒的不是来自她内心的情感召唤,而是来自国家和民族的询唤。换言之,一个以民族国家之名出现的父权形象取代了零散化而又无所不在的男权,成了女性至高无上的权威。⑤

张艺谋和郑晓龙在呈现莫言经典文学著作的过程中,分别运用了不同的艺术处理方式来表现“九儿”,我们从电影和电视剧中都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她们对于自己命运的抗争。但是,男性作家和男性导演在刻画女性形象的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地刻上男性意识的烙印,代表男性话语的男性创作者(小说家、导演)与男性观众通过“九儿”这样一个女性符号进行了意义的交换,女性依旧摆脱不了作为“他者”的存在。

注释

①莫言.莫言文集卷1·红高粱[M].作家出版社,1995:39

②罗雪莹.赞颂生命,崇尚创造——张艺谋谈 《红高粱》创作体会[A].中国电影艺术编辑室.论张艺谋[C].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

③李恒基,杨远婴主编.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643

④莫言.莫言文集卷1·红高粱[M].作家出版社,1995:86

⑤戴锦华.斜塔瞭望——中国电影文化1978-1998 [M],远流出版公司,1999:109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戏剧与影视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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