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文学的普世价值

2015-04-10 13:44柳扬
关键词:悲剧文学艺术

柳扬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6;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论中国文学的普世价值

柳扬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6;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之后,随着西方跨国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资本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席卷世界的全球化、国际化时代已经来临。与之相伴随,歌德在1827年所提出的世界文学梦想,早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在世界文学的时代浪潮之中,中国文学一方面自然会从中获益良多;另一方面,中国文学也应力争有所贡献。

中国文学;普世价值;民间疾苦;高洁美好;流转圆合

1827年1月31日,伟大的德国文学家歌德在一次谈话中,第一次提出了“世界文学”的概念。他说:“诗是人类共同的财富。……民族文学在现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了。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出力促使它早日来临。”[1]1830年3月,歌德在一份文献中,进一步阐述了关于“世界文学”的观点,他说:“这样一种世界文学在不久的未来将会形成,这在人类交往日益加快的情况下已属必然。”[2]119为此,歌德呼吁各民族的作家应该相互交流,共同为人类的进步作出贡献。他还说:“在世界文学形成的过程中,那些献身于更崇高更富于创造性目标的人将因此更快相识,结交更深。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人,他们认真关心业已打下的基础,并以此为起点寻求人类的真正进步。……他们应该相互认识,互相了解,即使他们不肯互相喜爱,至少也要学会互相宽容。”[2]178如今,一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尤其是冷战结束之后,随着西方跨国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资本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世界已经无可争议地进入了全球化、国际化时代,与之相伴随,歌德当年的世界文学梦想,早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在世界文学的时代浪潮之中,中国文学自然会从中获益良多,同时,中国文学也应当致力于对之有所贡献。那么,源远流长、光华灿烂的中国文学在民族性的基础之上,具有哪些世界性的普世价值,使之能够在跻身世界文学之林的时刻毫无愧色,或印证或增加世界文学宝库的财富,是为本文的主旨所在。

一、“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伟大的现实主义精神

“演戏的目的,从前也好,现在也好,都是仿佛要给自然照一面镜子;给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貌,给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态,给时代和社会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记”(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小说家是同时代人的秘书”(巴尔扎克语),“法国社会将写它的历史,我只能当它的书记员,编制恶习和德行的清册、搜集情欲的主要事实、刻画性格”[3]。纵观古今中外文学史,从古希腊、古罗马到文艺复兴,从19世纪、20世纪到21世纪的今天,从欧洲到俄苏到亚非拉,从西方到东方,伟大的现实主义精神是文学艺术最具普世价值的准则。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到莎士比亚的“镜子说”;从狄德罗的“逼真说”、巴尔扎克的“冷静地观察,精细地描绘客观现实”,到卢卡契的“完整的、审美的、具有穿透性和超越性”的“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可以看出,“现实主义”精神,是古今中外文学史上最源远流长、最具生命力的艺术法则,也是经过漫长文学史的大浪淘沙而证明了的具有普世价值的文学观。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文章合为时,歌诗合为事”。在三千多年悠久的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精神,同样也是一脉相承,源远流长,慷慨悲壮,可歌可泣。《诗经》的《豳风·七月》《魏风·硕鼠》《魏风·伐檀》《豳风·东山》《邶风·谷风》《卫风·氓》《风·墙有茨》,以及《苡》《桃夭》等名篇“;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女执懿筐,遵彼微行。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等名句;汉乐府民歌中的《战城南》《东门行》《妇病行》《十五从军征》《鸡鸣》等名篇,以及“战城南,死北郭,野死不葬鸟可食”“,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等名句;杜甫的诗歌《月夜》《春望》《哀江头》《悲陈陶》《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等诗篇,以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等诗句;白居易的《杜陵叟》《母别子》《卖炭翁》《新丰折臂翁》《上阳白发人》《观刈麦》等诗篇,和“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等名篇名句。以上诸如《诗经》、汉乐府民歌、唐代的杜甫、白居易等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伟大作家和他们的经典作品,因其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其所处时代的现实状况,热情歌颂了劳动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实践活动,同情劳动人民的艰辛和困苦,揭露和批判了剥削、压迫、战乱等不平等和黑暗的社会现实,突出地表现了中国文学的伟大的现实主义精神而千古传诵、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至今仍然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影响力。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伟大的文学家鲁迅说:“世界日日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鲁迅:《论睁了眼看》)鲁迅的《孔乙己》《故乡》《祝福》等作品,孔乙己、闰土、祥林嫂等典型人物形象;老舍的《骆驼祥子》《月牙》等作品,祥子、虎妞、小福子等典型人物形象;艾青的诗歌《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等诗篇“,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她是童养媳/大堰河,是我的保姆//我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大堰河啊,我的保姆……“”为什么我的眼里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等诗句;“写出打工这个词/很艰难说出来流着泪/我把它读着陷阱当着伤残的食指/高烧的感冒药或者苦咖啡/二年来我将这个词横着,竖着,倒着/都没有找到曾经的味道落下一滴泪/小心翼翼,片片切开/加两滴鲜血三钱泪水四勺失眠……”(郑小琼:《打工,一个沧桑的词》)

悉数如上这些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阅读他们的不朽的现实主义作品,我们不难感受到:“他(她)们(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服从于现实这个最高仲裁者,反映社会的不平等,揭露贵族统治阶级的剥削、掠夺、贪婪和荒淫无耻;听命于作家的伦理态度,主观诚实和艺术勇气,抨击和批判一切不平等,一切剥削和压迫,赞美、讴歌和同情广大劳动人民的勤劳和善良;从而创造出有别于政治性和社会性文件和工具的艺术作品;恢复和建构完整的人性,是他(她)们的美学本体意义和基本价值追求;他(她)们总是人道主义原则之被践踏的敌人。”[4]530千百年来,无论时代如何更迭,世事如何变迁,这些闪烁着人道主义光芒的中国文学中的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和作品都将永载史册,永不褪色,永放光芒,葆有普世的艺术价值。

二、“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高洁美好的浪漫主义情怀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或译作“物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或译作“内在固有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5]众所周知,马克思这段经典论断,旨在说明,人之为人,而非蜜蜂禽鸟;人之为人,而非牛羊犬马,在于人不但要求基本生存需要的满足,而且追求美,也可以说,追求美就是追求理想。古希腊哲学家、文艺理论家亚里斯多德解释说明艺术的时候说“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情,即按照可然率和必然率可能发生的事”[6]。对于人来说,理想和现实往往总是有差距的。众所周知,在18世纪的英、法、德等西欧国家,由于人们对贵族专制政治文化的不满,厌恶资本主义物质文明,反感庸俗丑恶的现实,反对古典主义理性对文艺创作束缚和禁锢,而兴起了以雪莱、济慈、柯勒律治、华兹华斯等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产生了《西风颂》《抒情歌谣集》等至今广为传诵、享誉世界的文学名作,这些作品偏重于表现主观理想,抒发强烈的个人感情,强调创作的绝对自由,反对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把情感和想象提到首要地位,其特别重视爱情题材,对人的梦境进行了大量的描写,同时其也热情地歌颂大自然,灵动地描绘自然风光,作品中充满了清新、自由、瑰丽的浪漫主义精神。德国作家席勒说:“浪漫主义试图用美丽的理想去代替那不足的真实。”法国作家乔治·桑说:“浪漫主义艺术不是对于现实世界的研究,而是对于理想的真实的追求。”因此,可以说抒发对“理想世界的追求”,是浪漫主义文学作品的基本特征。

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做《离骚》,盖自怨生也。”(司马迁:《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陶渊明“性本爱丘山”,却“误入尘网中”。面对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和冲突,有的人以“隐”和“逸”的方式消极逃避,在中国文学史上,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郭璞、阮籍等人的游仙诗,就反映了他们以遗世独立、退隐自处之志来发泄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不与当权者合作的政治态度以及求仙长生、高蹈轻举、服食采药的思想倾向;他们往往愤世嫉俗,欲逃避到另一个世界,但理智上,却又并不真正相信仙界,幻想觉醒以后,只有更加的空虚和更加的苦闷,事实证明他们这种不能直面复杂社会现实,一味逃避的思想倾向是消极的。

与此相反,像屈原的《离骚》、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吴承恩的《西游记》等中国文学史上的浪漫主义作品却充满了高洁美好、坚贞耿介的积极的浪漫主义思想倾向。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以练要兮,长颔亦何伤”“;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屈原:《离骚》)“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无论是屈原诗歌中所表现的“固前圣之所厚”的“正道得路”的美好政治理想和“清白死直”的高洁人格追求,抑或陶渊明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静穆悠远、恬淡自适的美好人生境界的赞美和憧憬,他们的作品都抒发了对美好的“理想世界的追求”,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怀。

无独有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如郭沫若的《女神》、贺敬之的《桂林山水歌》、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作品也同样描绘了一处处理想中的美好世界:“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郭沫若:《天上的街市》“)云中的神呵/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呵/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贺敬之:《桂林山水歌》)“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天上与人间,理想与现实;历史与现在,今天和明天;云里雾里,如梦似幻,面向未来,赞美理想,歌颂真善美,也是中国中国现当代文学浪漫主义文学家所秉持的艺术准则。“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情,即按照可然率和必然率可能发生的事。因此,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有哲学意味,更要被严肃对待”,“诗的题材就是通过世俗事物而隐约地暗示较高的精神的世界的光辉,这便是由激情、想像和天才般的艺术才能所产生的浪漫主义的力量。”[4]215

毫无疑问,如上所述,中国文学史上,无论是屈原、陶渊明等为代表的古代作家,还是以郭沫若、贺敬之、海子为代表的现当代作家,他们以其闪耀着如史勒格尔所说的“较高的精神的世界的光辉”以及“由激情、想像和天才般的艺术才能所产生的浪漫主义的力量”的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作品,无可置疑地赢得了最广泛的读者的喜爱,具有持久的艺术魅力,而具有了普世的价值。

三、流转圆合的艺术思维模式和审美趣味

众所周知,西方文学具有一种深邃冷峻的悲剧精神。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悲剧是人的痛苦或者毁灭——要使我们激动震惊,要使我们充满恐惧和怜悯,这已经完全足够了,虽然在这种痛苦、在这种毁灭中,未必会出现什么无比强大的以及不可抗衡的力量。痛苦与毁灭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必然这完全一样,痛苦和毁灭总是可怕的。……对悲剧,可以这样简单地下定义:‘悲剧是人的伟大的痛苦,或者是伟大人物的灭亡。……’,‘悲剧是人类生活中的恐怖’,‘来自于伟大对象即非凡的人物(帝王贵族)的毁灭的伟大的痛苦以及充满恐惧的悲剧效果’”[7],是西方悲剧的主要艺术模式、艺术趣味和艺术理想。从一定意义来说,西方的悲剧精神也构筑了西方文学的总的底色和基调。或关于历史规律历史原则,或关于人的命运、性格、自由意志等等,不只是在悲剧中,在小说和诗歌中都有广泛的表现。与西方不同,中国文学建立于儒道两种相对立又相互补充的“阴影”式的文化结构上;形成或成王或为寇,或入世或出世,或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或至大至上,或至小至微的“两极互逆推衍”的思维模式;儒道“阴影”式和“至大至上”与“至小至微”的“两极”之间,表现为“钟摆”一样的动与静、虚与实、显与隐、庄与谐等等艺术范畴螺旋梯式推升的态势和规律,中国文化的特点历史地决定了中华民族艺术上“流转圆合”的艺术思维模式和审美趣味。

中国文学“忌直”“忌露”“贵曲”“不喜平”。诗歌崇尚“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刘勰:《文心雕龙》)“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钟荣:《诗品序》)“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羚,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因晚唐诗人司空图的引用而知名的戴叔伦的一段话说:“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司空图:《与极浦书》)“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如上即为中国诗歌艺术所崇尚之“隐秀”“比兴”“言近旨远”“言有尽意无穷”“象外之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等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等艺术技巧、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以及“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等委婉含蓄、迂回曲折的表达方式和表达效果。

中国的戏剧和小说也是从中华民族文化的肥沃土壤中培育出来的艺术之树,他们也深深地留存有“流转圆合”的中国艺术思维模式的印记。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精忠旗》《替杀妻》《赵氏孤儿》《窦娥冤》《牡丹亭》等古典戏剧;《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金瓶梅》等古典小说;郭沫若的《虎符》《蔡文姬》《王昭君》等现代历史剧。不难看出,这些中国文学的经典作品,从作品的内容上并非如西方文学作品,包括诗歌、戏剧、小说在内,多基于个人主体性的人本主义文化立场上的关于性格、命运或关于人的自由意志的痛苦、毁灭或恐惧;而是体现为内容上的伦理价值取向,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精忠旗》的为君为臣伦理;《替杀妻》的为夫为妇伦理;《赵氏孤儿》的忠义伦理;《红楼梦》《金瓶梅》的人情世故伦理等。如上所述的中国文学的人伦模式,表现在戏剧冲突中,通常为伦理典范和伦理邪恶的冲突模式,即以邪不压正,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为模式的“大团圆”结局,如《窦娥冤》三桩誓愿的应验,窦娥冤情的最终昭雪;《蔡文姬》的最终归汉;《牡丹亭》的“才子及第,奉旨成婚”等大家所广为熟知的中国戏剧和小说的“光明的尾巴”“亮色的尾巴”式的“圆合”模式。“西方悲剧往往在悲剧主人公遭到悲惨遭遇的时候,以大悲结局。……我国悲剧讲究团圆之趣。在悲剧主人公遭到不幸之后,往往给予一线光明,或以团圆结局。”[8]“我国叙事文学多以大团圆结尾。明代以后的戏曲,大团圆几乎成为定规。明清时代戏曲中的悲剧,虽因主人公毁灭的原因,不一定能大团圆,但往往在结尾对悲剧冲突所造成的后果,做一些善后工作,带出若干亮色,使观众的情绪得到缓冲、调整、平衡,进入平复或深化的境界。”[9]“大团圆结局”“光明的尾巴”“亮色的尾巴”,实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所历史地决定了文化的伦理合理性;从观赏者的角度,悲剧体验情感经由愤怒发泄后也回归了平复,符合独具中国文化特质的“流转圆合”的艺术思维模式和审美趣味。

18世纪启蒙主义运动时期,法国文学家、美学家狄德罗说:“人不总是在悲哀里或喜乐里,应该有一个介乎喜和悲之间的状态”。当然,在这里,狄德罗提倡的这个“喜和悲之间”的状态,是指一种接近家常现实生活的“严肃而感人”戏剧体裁,叫做“严肃喜剧”或叫“正剧”。不过,在这里我们引用狄德罗关于“正剧”的论述,是为了说明,在中国文学的艺术追求和艺术经验中,也存在着这样一种介于“喜和悲”“美与刺”之间的“流转圆合”状态,即如前所述的中国诗歌的委婉含蓄、耐人寻味的潜发、多元接受广度和多重接受深度的追求;戏剧小说等叙事性文学在大波大澜、尖锐冲突之后的“大团圆”调整等艺术追求。“流转圆合”的艺术思维模式和审美趣味,经过千百年来的艺术实践的检验,已经成为中国文学艺术的突出特点和艺术风尚,其也将与西方“喜和悲之间”的状态的艺术趣味和风尚追求一同,汇入世界文学的大潮之中,成为普世的价值。

[1]爱克曼.歌德谈话录[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13.

[2]彼得·伯尔纳.歌德[M].关惠文,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3]巴尔扎克.人间喜剧[M]//陈占元,译.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111.

[4]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53-54.

[6]亚里斯多德.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7]车尔尼雪夫斯基论文学:中卷[M].辛未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86-88.

[8]苏国荣.我国古典戏曲理论的悲剧观[M]//中国古典悲剧喜剧论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44.

[9]费秉勋.论元代悲剧[M]//中国古典悲剧喜剧论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78.

【责任编辑 赵伟】

I206

A

1674-5450(2015)06-0090-04

2015-08-29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13YJA751032);辽宁省社科规划项目(L12ZWB005)

柳扬,女,辽宁抚顺人,沈阳师范大学副教授,辽宁大学文艺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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