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湖湘诗僧寄禅的诗歌交游考

2015-04-11 02:08李文兴
关键词:陈三立诗文集四明

李文兴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晚清湖湘诗僧寄禅的诗歌交游考

李文兴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晚清湖湘诗僧寄禅(八指头陀)是中国文学史和中国佛禅史上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先后任七寺主持,弘倡佛法;学诗作诗,成绩斐然;游历甚广,结交多方。携四明诗人聚“四明诗社”,结四明酬唱集团往来唱和,依湖湘诗派以弟子辈学诗交游,与中晚唐诗派以诗会友,慕同光体诗人亦师亦友。不同诗派间的频繁交往反映了晚清纷纭的诗坛格局。

晚清;诗僧;寄禅;交游

寄禅(1851-1912),原名黄读山,生于湖南湘潭。幼失怙恃,生活窘迫,感念于尘世无常,人生如寄,遂于1868年投湘阴法华寺出家,师赐名敬安,字寄禅。曾于阿育王寺燃左手两指示佛,因自号八指头陀。先后主持衡州罗汉、上封、大善,长沙沩山、神鼎、上林,宁波天童[1],活动范围主要是两湖和江浙一带。1912年,寄禅为维护佛教界利益抵京,反受侮辱,愤而辞出,当晚示寂。嗣法弟子道阶等奉龛南归,葬于宁波天童寺前青龙冈冷香塔苑[2]557。

寄禅一生亦僧亦诗,其僧名和诗名多为时人推崇。寄禅初随郭嵩焘从侄郭菊荪学《唐诗三百首》,同治十二年(1873年)始有存诗,与王运、陈三立、郑孝胥、樊增祥、易顺鼎等诗家结社、交游、唱和。一生存诗1980首,词2首,散文66篇,法语35篇,诗论1篇(据《八指头陀诗文集》统计)。其中有大量的酬唱诗歌,占全部诗歌作品的大半。诗歌中提及的具有文学关系的人物共有488人。通过考察寄禅的诗歌交游关系,可以窥见晚清诗歌格局和文学风貌。

寄禅与文人的交往比较集中地出现在几个诗歌团体的活动中。以在宁波与四明诗人杨灵荃、徐酡仙、胡鲁封、吕文舟结成的四明诗社,与黄大华、陆廷黻结成的四明酬唱集团,在长沙与王运、郭嵩焘等名士结成的碧湖诗社,存诗较多。另外,与陈三立、郑孝胥等同光体诗人,以及樊增祥、易顺鼎等中晚唐派诗人的交往亦颇为频密。

一、与四明诗社诗人之交往

光绪二年冬,八指头陀驻锡宁波,与杨灵荃、徐酡仙、胡鲁封、吕文舟游四明山水,结社吟唱。光绪七年,《嚼梅吟》在宁波刊刻,诗社诗人为之题跋。杨灵荃跋:“其诗带云霞色,无烟火气盖有得乎山川之助云”;徐酡仙跋:“不执一体,不泥一格,而洋洋洒洒,非若世之拘拘于吐唐茹宋”;胡鲁封跋:“予为次第披读一过,觉如满山梅雪间清磬一声,迥绝凡响。绝次之律,更逼近唐人,于岛佛尤似”;吕文舟跋:“其淋漓感慨,沉郁顿挫,又岂寒瘦之郊、岛所能望其项背哉!”[2]531-534

杨灵荃生年不详,卒于1881年(光绪七年)下半年至1882年(光绪八年)间。

《八指头陀诗文集》中提及杨灵荃的诗歌有《雪中喜杨灵荃社友过访》、《过杨灵荃社友书斋》、《别杨灵荃社友》等共十首。

雁断长空雪满村,骑驴有客叩柴门。

衣衫尽带梅花色,不受红尘半点痕。[2]28

(《雪中喜杨灵荃社友过访》)

诗中描写了漫天白雪笼盖四野的冬日雪景,一队长长的雁阵划过与大地一色的天空,皑皑白雪覆盖了田野和村落,在这样一片万籁俱寂的情境中,叩打柴门的声音送来了诗友和惊喜。访客一路踏雪而行,衣衫挂满了雪花,就像朵朵盛开的白梅,超尘脱俗与天地融为了一体。诗人写景,并未简单描述,而是动静谐和,声色兼有,显得立体丰富。咀嚼之下,有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的味道。

徐酡仙生年不详,卒于1883年(光绪九年),善饮工书,自号四明醉客。

《八指头陀诗文集》中提及徐酡仙的诗歌有《次韵徐酡仙社友》、《喜徐酡仙过访》等十首。

门径无人扫绿苔,黄花愁带夕阳开。

维摩丈室秋风冷,空使文殊问疾来。

(《喜徐酡仙社友过访》)

诗歌描述了愁苦之中突然而至的惊喜,门径萧条,绿苔滋长,盛开的黄花在夕阳映照下给诗人带来了更加萧疏的愁苦。诗中引用“文殊问疾”的典故,自喻为以“病相示现”的维摩诘,喻社友为前来问候的文殊师利菩萨,秋风飒飒,丈室阴冷,未约而至的诗友给诗人带来了温暖和谈诗论佛的兴致。“维摩丈室秋风冷”当出自苏轼《张安道乐全堂》“乐全居士全于天,维摩丈室空然。平生痛饮今不饮,无琴不独琴无弦。”

二、与四明酬唱集团的唱和

光绪二十九年,陆廷黻在《四明酬唱集》序中写道:“四明之见于诗,自唐元宗送贺秘监归四明始,其酬唱诗则自皮陆之咏四明九题始,盖吾乡诗社之先声也。”从《四明酬唱集》可见,该集团成员为黄大华、范龙光、陆廷黻、赵润、黄家鼎等人。

黄大华(1855-1910)字伯子,号鞠友,自号红豆梦中人,光绪十四年戊子(1888年)举人,光绪十五年己丑(1889年)进士,任宁波鄞县知县。

光绪二十八年,寄禅与诗友游天童,作《招鄞邑侯黄鞠友司马游天童》[2]28。《八指头陀诗文集》记为七律一首,其尾联为“探寻宜趁薄书暇,特遣长庚下界迎。”依《四明酬唱集》则为七律两首,其一的尾联为“探寻宜趁薄书暇,老衲林间扫叶迎”;其二为“万卷牙照眼明,簪花上苑旧驰名。苦吟偏许酬文畅,遗爱犹留在德清。四面青山过雨好,一林红叶趁霜晴。玲珑有约须须践,特遣长庚下界迎。”[3]22黄大华则作和诗《和寄禅上人招游天童韵》“:生公石畔证空明,莲社当年旧又名。好句偏劳青鸟寄,禅心应比碧潭清。泉流石耸千岩秀,霜落风高九月晴。我负一囊携一杖,山中猿鹤许相映。”[3]22诗歌清凉爽洁,道味清幽,颇有出尘之意。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黄大华与寄禅唱和之作甚丰。《八指头陀诗文集》收该年寄禅唱和黄大华的诗歌计19首。但据《四明酬唱集》所载,《八指头陀诗文集》未收录寄禅全部《和作》。黄大华《游天童寺》:“未辟渊明径,来游太白峰。沿谷飞野鸟,夹道啸长松。不见云中寺,忽闻花外钟。到门逢老衲,闲倚一枝筇。”[4]22诗用王维《过香积寺》韵,模拟痕迹甚重。寄禅《和作》多首仅见《四明酬唱集》卷下。其一:

仙人持片石,掷此便成峰。

而我习禅寂,袈裟挂碧松。

朗吟千嶂月,忘打五更钟。

倦极还思睡,苍藤倚作筇。[4]23

该诗清幽脱俗,又憨直朴拙,老僧的形象跃然而出。

陆廷黻(1835/1843-1921)谱名家铭,浙江鄞县(今宁波)人,同治十年(1871年)二甲二十一名进士,散馆授编修(翰林院编修),光绪八年任甘肃学政。著有《镇亭山房诗集》,宁夏大学图书馆有光绪刻本十二册十二卷。

陆廷黻《酬天童寺僧敬安次韵见赠叠前韵》七律共三首。其一:

名山别后几经年,梦想松关塔影圆。

忽捧一篇新句出,如闻百和细香煎。

时局于今难再问,好开莲社待高贤。[4]1-2

《四明酬唱集》记寄禅为陆廷黻作《和作》六首,《八指头陀诗文集》收次韵、叠韵共九首。其中四首“琼岛吟归莫问年”“一卧沧州今几年”“相逢休话永嘉年”“不幸同生哀晚年”两部诗集均有收录(个别字句有出入)。《八指头陀诗文集》未收的两首是“痛心君国此何年”“满目烟尘年复年”。从诗中可见寄禅与陆廷黼交往的时间主要在光绪二十九至三十三年间,陆廷黼已去官回乡,所作诗中多有忧思时局的哀叹与悲戚。

三、入湖湘诗派学诗交游

光绪十三年,寄禅作《致郭菊荪先生书》,叙说近几年的经历,中有“去岁六月,与湘绮翁、玉池老人诸公,开碧湖吟社,会者数十人,宾主酬唱,一时文人之胜。碧湖在开福寺后,为五代马文照避暑游宴之所。敬安从诸公游,诗思颇进。”[2]452-453据此文,诗社成立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六月,召集人应为王壬秋和郭嵩焘。《郭嵩焘日记》光绪十二年九月十九日记“荔云、寄禅开‘碧湖诗社’。”[5]434关于诗社的名字,寄禅记为“碧湖吟社”,郭嵩焘记为“碧湖诗社”。寄禅于光绪十二年作《六月十五日碧浪湖看月遇雨,用王壬秋社长韵》,可证诗社领袖为王壬秋。据《湘绮府君年谱》和《郭嵩焘日记》所记,诗社成立后活动的频次较高,参加的人员每次都有变化。

萧晓阳《湖湘诗派研究》将寄禅作为湖湘诗派之羽翼,又作为其中的别派。[5]263寄禅与王壬秋结交,主要是出于向诗坛领袖靠拢和请教的心愿。《湘绮楼日记》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廿九日记:“寄禅来长沙请王运改诗,称衡州无人商量,王运称之为‘诗魔’。”[5]439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云敬安“早年作诗,自谓得之顿悟。又时时就商湘绮老人,湘绮亦多窜易,别出手眼,读者罔觉为湘绮笔墨耳。”[6]由此记载,可以推测寄禅曾多次向湘绮请教作诗之法,可以作为湘绮门下弟子。是否有正式的拜师记载,目前资料不可见。

邓辅纶(1828-1893)字弥之,湖北武冈人,“湘中五子”之一,湖湘诗派的重要人物。时人认为其诗歌成就与地位可与湘绮并驾齐驱甚至处于湘绮之上。为官几经沉浮后隐居都梁山之白香湖。受好友许振(仙屏)之邀出山,主讲金陵文正书院。光绪十九年卒于江宁馆舍。其诗集《白香亭诗》光绪十九年八月由河东督署刊行,嗣子邓国校定。

梅季《八指头陀年表》记光绪十五年,寄禅与邓辅纶结伴远游江宁。六月乘船从衡阳出发,寄禅作《六月望日同白香翁游江宁,初发衡阳作》;七月从长沙抵武昌,寄禅作《七月十九乘淮庆轮,船发长沙》;后至南京,遍游山水名胜,寄禅作《莫愁湖》、《钟山经志公塔院》、《夜游清凉寺,登扫叶楼》等诗歌。

光绪十九年(1893),邓辅纶过世。次年,寄禅作《挽邓弥芝先生二首》,忆同游往事,表达怅然的哀思。

四、与中晚唐诗派的交往

寄禅与湖湘地域的诗人广泛唱和,其中与以王闿运为首的湖湘派交往唱和的主要目的是融入地方诗坛,兼有学艺的需求,与同样立足于湖湘的中晚唐诗派的结交则可视为兴趣使然,因为与他们年龄相近,所以交往更显从容,感情也更平易贴近。

易顺鼎(1858-1920)字实甫,亦作硕甫、实父、石甫;又字中实,亦作仲硕。少年时自号眉伽,中年后号哭,亦作哭庵。湖南龙阳(今汉寿)人[7]。青年时侍父于任所,随父往来于黔、湘、赣、吴等地,与黔中、湘中、京中诗人唱酬,得张之洞赏识。晚年潦倒以终。易顺鼎一生充满传奇怪异色彩,举止品行不定,招致时人多议。易顺鼎自撰《苦传》概述自己一生:“其操行无定,若儒若墨,若夷若惠,莫能以一节称之。”[7]1435-1436王森然《易顺鼎先生评传》与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对易的评价基本一致。易顺鼎的诗,有人说不下万首,他自己说有数千首,因一生辗转多地,多部诗稿散佚不存,今存易顺鼎自己所刻诗集中的诗不足三千首。后人将《苦庵丁戊诗集》(丁为丁未,戊指戊申)、《壬子诗存》等合为《琴志楼诗集》。

易顺鼎与樊增祥一道,同为晚清中晚唐诗派的代表。与同期诗坛领袖陈三立、王闿运多有唱酬之作,与寄禅多次同游江南,亦为一时佳话。《八指头陀诗文集》收录光绪二十一年至宣统二年期间寄禅与易顺鼎有关联的诗歌34首。光绪二十一年,寄禅作《浩园夜集,次湘绮翁韵呈龙阳方伯遁叟易公》、《赠哭庵观察,叠前韵》,可证王运和易笏山、易顺鼎父子均参与此次集会,《赠哭庵观察,叠前韵》其二:

微月生寒树,哀笳飞远声。

谁将家国事,来系水云情?

莫漫填悲海,相期憩化城。

三生圆慧业,莲萼共标名。[2]189

该诗悲寒枯寂,似欲抛却家国不幸,以期遁入化城,实际却是一片幻影。易顺鼎虽参与诗会,但《琴志楼诗集》未见此次诗会中的诗作。

光绪三十四年,寄禅与易顺鼎两人同游天童寺、阿育王寺等宁波名胜(初为易顺鼎独游),《八指头陀诗文集》录寄禅此次纪游的诗歌19首。而易顺鼎《琴志楼诗集·甬东集》收37篇目录,共71首诗歌,实为宁波纪游之作的专辑。其中,《天童赠寄师歌》节录如下:

师在天童六七载,始得有此僧数百众、有此屋数百间。况有十万青松十万山,非师管领那得留此一片佛土以容我辈来结莲社高僧缘。我鬓未成霜,师鬓未成雪。共保岁寒心,共保岁寒节。[7]1065

体裁为七古,但长短混杂,文白兼具,属对不甚工巧,格律不求工稳,隐隐有趋向现代诗歌的影子。易顺鼎的七古均有此特征,以致被樊增祥与陈三立斥为“凌乱放姿”“拉杂鄙俚”。

民国元年(壬子),寄禅在北京法源寺示寂。《琴志楼诗集·壬子诗存》中提及寄禅的诗歌两首,均为五古。其中有易顺鼎为寄禅所作挽诗《寄公为护三宝入都不数日示寂于法源寺距重九唱和仅浃旬也惊诧之余辄依原韵赋挽诗以志哀悼》:

岳麓复沩山,与我共登眺。

普陀复天童,与我共吟啸。

同向莲花行,岂期君早到。

诸佛留一灯,为吐千丈耀。

忆昨别我去,独往冰雪窖。

誓灭波旬氛,广宣大乘奥。

僧也儒而侠,仲连本黄鹞。

天下骨可埋,岂分衣鞋帽。

浃旬遽怛化,使我惊欲摇。

抵都数日耳,并少青蝇吊。

君竟死燕台,我不死炎徼。

幸存谷音卷,音比频伽妙。

诗别有甲子,算者非大挠。

天末冷香塔,是君所恋缪,

魂兮定归来,尚作拈花笑。[7]1226

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称樊增祥与易顺鼎之别:“增祥不喜用眼前习见故实,而顺鼎则必用人人所知之典”[7]1449,上面这首挽诗即多处使用佛教典故和历史典故。如“并少青蝇吊”以《三国志·吴志·虞翻传》中虞翻骨体不媚犯上获罪,死以青蝇为吊客的典故来反衬寄禅追悼会的隆盛;以《战国策》中燕昭王为雪国耻设黄金台招贤纳士的典故,反讽今日之燕台竟成报国无门的死地,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诗作以两人同游浙江和湖南的经历作起,赞颂了寄禅的远大志向和既儒且侠的品行,表达了对逝者的深情缅怀。

樊增祥(1846-1931)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称其“原名嘉,字云门,号樊山”。[8]刘世南《清诗流派史》称其“字嘉父,号云门,别号樊山”,[9]湖北恩施人。增祥天性聪颖,七岁读唐诗,同治丁卯(1867年)中举人,光绪丁丑(1877年)成进士,得张之洞赏识,其为政多方,长于吏治,政绩卓著。民国时任总统府秘书长、顾问,以退宦诗人寓都下,然晚年潦倒,愤懑辞世。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称其有《樊山文钞》四卷,《樊山诗钞》六卷,《樊山集外诗文》八卷。刘世南《清诗流派史》称其有《樊山集》二十四卷,续集二十五卷,辑本《樊山集外》八卷。

《八指头陀诗文集》中与樊增祥直接关联的诗歌有十首,集中在宣统二年与民国元年。寄禅于宣统二年作《答夏公子二绝句并序》,序中云:“余有白梅诗十首,樊樊山方伯有红梅二十四首,今夏伏雏又有绿梅三十首。有‘红梅布政’‘、白梅和尚’‘、绿梅公子’之称”[2]407,可见当时三人皆以写梅而播诗名。寄禅《赠樊云门方伯四绝句》之三“白梅和尚出山村,来上红梅布政言。桃李纷纷乱春色,暗香疏影欲销魂”[2]402-403,与“红梅布政”樊樊山惺惺相惜。《夜读<樊山集>奉题》云樊山“倾心湘绮追黄绮,高步微之与牧之”[2]424,对樊增祥诗歌的艺术特点做了分析,认为其推重王壬秋,又追摩元稹与杜牧;“只嫌百首红梅艳,夺我茅庵冰雪姿”对其写红梅多用绮艳之语亦含褒奖。

5.与同光体诗人的交往

陈三立(1852-1937)字伯严,号散原,江西义宁州(今江西修水县)人。光绪十五(1889)年进士,官吏部主事。光绪二十一年,父陈宝箴为湖南巡抚,倡立新学,支持变法,三立侍父于任所。戊戌事变后,父子同以“招引奸邪”的罪名被革职,遂退隐。清亡后,三立以遗老自居。抗日战争爆发,坚持民族气节,拒绝日本人让其担任伪职的威逼利诱,绝食三日而死。有《散原精舍诗文集》。

身为同光体赣派的领袖,陈三立是与寄禅交游的诗人中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位,曾多次与寄禅参加由王运任社长的碧湖诗社,而寄禅除了与陈三立交往外,还与其子陈衡恪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八指头陀诗文集》中有关陈三立的诗歌共41首,数量超过与易顺鼎唱和的诗歌。《六月十三日,与刘北固、王君豫、曾重伯、陈伯严、陈伯涛雅集上林寺》记录了在长沙上林寺集会的情形[2]99。光绪二十七年,寄禅做《闻陈考功穷居江南,尚能周恤死友黄蓉瑞大令。感其风义,作此寄之》,此时,戊戌事变已三年,陈宝箴去世一年,陈三立移居金陵,在自身生活窘迫的情形下还接济旧友家人,寄禅深表感动。“天上玉楼传诏夜,人家金币议和年。哀时哭友无穷泪,夜雨江南应未眠。”[2]275诗歌悲苦凄凉,在割地赔款的悲愤情绪下,闻听故人的义举,又凭添了无尽的哀愁。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年),陈三立为寄禅《白梅诗》题跋,云:“师好苦吟枯索,半字未安,或应时改定,或废寝忘食以求其是。”[2]539光绪三十年(1904),寄禅做《寄义宁公子陈伯严二首》,陈三立亦做次韵二首,回忆当年诗社情形,抒发惺惺相惜之意。寄禅诗其一:“俗子纷纷据要津,怜君寂寞卧松筠。流枯沧海哀时泪,只作神州袖手人。”[2]315借用陈三立旧作“凭栏一片风云气,来作神洲袖手人”表达报国无门的无奈与愤懑。陈三立诗其一:“碧湖花雨照迷津,十五年前挟老筠。石火光中吾未死,乾坤毁后汝何人?”似乎含义更深,十五年前与郭筠仙老人(即郭嵩焘)于碧湖诗社流连诗情画意之中,而今国家飘摇,又有几人能坚持民族气节和人格尊严,考问更加深切。

郑孝胥(1860-1938)字太夷,号苏戡,福建闽县人。光绪八年(1882年,壬午)举人。颇自负经世之略,锐志于功名。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乙巳)乞罢归江南。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丁未),朝廷以安徽、广东按察使征,皆不起。九一八事变后,丧失民族气节,唆使溥仪投靠日本。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郑孝胥出任国务总理兼文教部总长。1938年暴病死于长春,后葬于现在的沈阳市东陵区高坎镇七间房村。因晚节不保,被过去的好友所不齿。因自名其楼曰海藏,故集诗作曰《海藏楼诗》,共八卷。

郑孝胥是同光体闽派诗人的领军人物,为人为诗颇多自负。戊戌变法之前受光绪赏识,作为非核心成员参与变法事宜,变法失败后虽未受责罚但一番壮志经受打击而倍感失落。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是自乞罢归的次年,郑孝胥与寄禅在上海会面,双方作诗奉赠。郑作七古一首:

头陀蓄髯有时名,交游一世多耆旧。

手持诗卷使我读,汲汲似欲传身后。

向谓我痴子更痴,痴而又贪佛所诟。

我今梦腾混世尘,奚殊同群于鸟兽?

古人妙处皆已死,糟粕安用私传授?

待我斩绝烦恼缘,披发相从入雪窦。[2]345

该诗揭示了郑孝胥从受皇帝赏识到突遭变法失败之后的心理状况,意志消沉混迹尘世,自认为几同于与鸟兽同群,期望某一天能斩断尘缘,与寄禅一道归隐雪窦,彻底远离世俗纷扰。这其实是郑孝胥暂时收起睥自负心态的自伤与自嘲罢了。寄禅做《次韵答郑苏戡京卿七古二首》,诗意洒脱,诗境淡然。其一:

道人观世如浮云,何者为新何者旧?

故应病眚发狂华,妄见生前与身后。

誓将平等齐冤亲,岂喜佛赞嗔魔诟!

帝释蝼蚁同一尘,天人宁异于鸟兽?

但嗟神理今欲绝,大千寥寥谁可授?

不如宴坐默无言,一任天花满岩窦。[2]345

诗中充满了神、人平等,“平常心是佛”、“即心即佛”的思想,末句使用帝释为须菩提散花并说《般若》的典故,既提醒诗友郑孝胥放下对世俗的妄求又抒发了自己对“平常之心”“自然之道”的追求。

宣统元年,郑孝胥闲居海藏楼,作《海藏楼杂诗》三十四首,并与寄禅互赠诗作。《八指头陀诗文集》收寄禅该年赠郑孝胥的诗两首,对其在诗坛的地位给予了高度评价,近乎吹捧奉承的程度。宣统元年冬天,郑孝胥即到奉天,从此走进了与日本人苟且的不归路。寄禅与其再无诗歌往来的记录,陈衍等人亦先后与其断绝往来。

除了与上述倡导不同诗歌主张的文学团体交游唱和外,寄禅与佛门师友、地方官员的交往也颇广,其中与官员酬唱的诗歌较多,但多为逢迎应景之作,艺术价值不高。特别指出的是,自光绪十年起,寄禅还与日本来华的冈千仞、伊藤贤道等僧人有一定程度的交往,诗歌也由日本僧人带往岛国而传颂一时。

中国诗歌经过唐、宋两朝的发展壮大,经过起伏波折,一路逶迤前行,至清代已成流派纷呈的蔚然之势。而伴随诗歌创作的起落浮沉,关于唐宋诗的争论从南宋江西派肇始就一直如缕不绝,时而激荡,时而平和,至清代更是全面、深入地铺展开来。“一部清史诗在某种意义上说,实际就是一部清代唐宋诗之争的流变史。”[10]寄禅生活的晚清民初时期,又可分为道咸同时期和光宣民初两个阶段。先是道咸同年间宗宋诗风兴起,阵容庞大,力量超群;宗唐势力无力抗衡,风声暗弱;湖湘派于咸同年间崛起,倡汉魏六朝诗风,对宋诗和宗宋诗风予以批驳指斥;融通唐宋势力的平衡作用使得各派之间并未势同水火。后至光宣民初,以同光体引领的宗宋派再掀波浪,对宗唐者贬责鞭挞;融通唐宋势力与“诗界革命”势力不断上扬、高涨。然而,晚清民初的诗坛,宗唐或融合唐宋的势力已是支脉,宗宋诗风已成主流,纷扰喧嚣了几百年的唐宋诗之争至此画上了句号。从寄禅的文学交游关系也可以看出,晚清的诗坛,虽然不同诗派之间的创作主张有异,但未影响他们之间的频繁交流,而且在交游唱和中,诗人们的心态宽容淡定、从容平和,这或许是乱世之下以诗歌聊以自慰的末世风情,但的确也反映了晚清的诗歌格局和文学风貌。

[1]寄禅,冷香塔自序铭;梅季.八指头陀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4:502.

[2]梅季.八指头陀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4:557.

[3]四明酬唱集:卷上[M].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藏本:22.

[4]四明酬唱集:卷下[M].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藏本:22.

[5]萧晓阳.湖湘诗派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434.

[6]张亚权.汪辟疆诗学论集:上[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44.

[7]易顺鼎.琴志楼诗集[M].王飚,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

[8]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M].傅道彬,点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79.

[9]刘世南.清诗流派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481.

[10]王英志.清代唐宋诗之争流变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2.

【责任编辑杨抱朴】

I207.22

A

1674-5450(2015)02-0113-04

2014-12-03

李文兴,男,山东日照人,吉林大学古代文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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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诗文集第三卷征稿启事
邵懿辰诗文集版本考述
曹学佺研究综述
论四明雕版印刷及范氏天一阁刻书
陈三立:神州袖手人
宁波“四明大药房”述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