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宗教政治思想研究的开拓性之作----评《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

蒋 真

(西北大学 中东研究所， 西安 710069)

阿里5沙里亚蒂是伊朗当代著名的政治思想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和诗人，其思想深受民族主义、社会主义、存在主义，甚至苏菲主义的影响，在伊朗现代历史上起着重要的思想启蒙作用。沙里亚蒂提出“伊斯兰革命化”和“革命伊斯兰化”的主张，倡导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伊斯兰”的国家，其思想影响了几代伊朗知识分子，尤其对霍梅尼伊斯兰革命思想的形成提供了理论沃土，在一定程度上为伊朗伊斯兰政权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在多次赴伊朗进行实际考察的基础上，王泽壮博士出版了专著《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版)，这是国内学术界首次对沙里亚蒂思想进行的专门研究，为我们理解当代伊朗的政治思想和政治演进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论视角，填补了国内相关研究的空白，深化了国内伊朗学研究。

自古典伊朗学诞生以来，国内外学者对伊朗问题的研究成果非常丰富，既有关于古代波斯的语言、文学、艺术、医药、天文和历法等研究，也有关于伊朗政治、宗教和文化等问题的研究。尤其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斯兰政权独特的内外政策引起国内外学者的高度关注，有关伊朗核问题和伊斯兰政权体系的论文和著作纷纷出现。国内伊朗研究虽然与西方国家比较相对不足，但国内学者的辛勤耕耘极大地丰富了中国伊朗学的研究。尽管如此，国内学者对伊朗研究中的理论问题进行深入研究的仍然不多。王泽壮博士所著《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一书不仅对沙里亚蒂本人的政治、社会和经济思想进行了系统研究，而且对其思想中的民族主义、社会主义、苏菲主义等思想成分进行了深入分析，并对沙里亚蒂对伊朗知识分子的影响进行了详细研究，从而不仅让读者对沙里亚蒂本人的思想有全面和深刻的理解，对整个伊朗现代史上的主流政治思想也有一个全貌认识，为我们判断未来伊朗政治的发展方向提供了理论基础。因此，该著对阿里沙里亚蒂思想的深入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是我国伊朗学研究的重要补充。

《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一书语言朴实无华，通俗易懂，但又每每引人深思，对沙里亚蒂思想的解析非常到位。本书前两章首先对沙里亚蒂的家庭背景、社会教育背景和生活的时代背景进行了详细介绍。沙里亚蒂良好的教育背景和丰富的阅历为其思想的产生提供了条件。在参与社会政治活动中，他与学者们的交流与辩论总是可以迸出思想的火花。在与《全世界受苦的人》一书作者法农进行思想碰撞后，沙里亚蒂坚信，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必须依靠自己，深入研究自己的历史文化传统，寻找适当的、内在的元素和物质，然后在新思想和新历史的基础上去创造。他反对法农认为宗教在反殖民主义斗争中起消极作用的观点，并认为法农的无神论倾向影响了他对宗教的错误判断。[1]127在与法国著名东方学家柏克的交往中，沙里亚蒂认为，柏克“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宗教，应该如何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观察世界。这一非常重要的教诲是我最大的收获，我在伊朗学到的数以千百计的无用事实转变成有用的、重要的概念。”[2]33—34正是汲取众多思想营养的养分下，沙里亚蒂的思想越来越走向理性和成熟，最终成为20世纪伊朗历史上最著名的思想家。有研究者评论称，“他或许是20世纪伊朗唯一一位能够激发社会力量，以达到社会运动并最终达至革命的知识分子。”[1]370

在第三章，作者对沙里亚蒂的宗教政治思想进行了深入分析。在政治观念上，沙里亚蒂借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理论以及“阶级分析法”，用存在主义的“人的自由意志”和“选择责任”等思想，对伊朗传统的政治思想进行了一系列革命性解释。对于伊斯兰教，沙里亚蒂认为伊斯兰教必须进行改革，并对其进行重新解释，找回其中的“隐性意义”，重新赋予“革命性”内涵，从而使伊斯兰成为有生命力的社会政治学说，具有对现代人的需要做出正确回答的能力。沙里亚蒂认为，伊朗的什叶派分为两种，一种是“萨法维的什叶派”，另一种是“阿里的什叶派”，在萨法维王朝里，伊斯兰教法学家和乌莱玛已经与统治阶级合流，变成统治阶级成员之一，因此“萨法维的什叶派”是堕落的、反动的，而“阿里的什叶派”是进步的、革命的。对于民主与宗教关系，沙里亚蒂认为，两者是可以兼容的。他认为，西方的民主虽然是好东西，但不适合穆斯林社会现状，原因在于西方已经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有过“人的彻底觉醒”时代即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运动，而伊朗则是“生活在一个巴扎资本家百分之百是有宗教信仰的时代，而西方的资本家则百分之百生活在无宗教信仰的时代”。[2]99因此沙里亚蒂主张在伊朗掀起一场“伊斯兰宗教改革运动”，从而消除伊斯兰什叶派宗教中的一切伪信、麻痹和不纯洁，让人民从宗教中获得精神动力，摆脱社会经济落后的现状和对西方世界的盲从。

在第四章，作者对沙里亚蒂的社会思想进行了系统分析。在其社会理论中，沙里亚蒂认为伊斯兰社会的文化属性是“宗教社会”，宗教是包括伊朗在内的伊斯兰世界的最大特点。他为伊斯兰社会构建了一个理想的社会蓝图，认为这个社会是“以生产资料人民所有制为基础的”、“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人人平等”的社会，这个理想社会也是先知穆罕默德曾试图建立的社会，先知的宗旨是把这个社会建成一个没有“政治君主专制制度”、“资本主义和剥削制度”、没有“反动的、堕落的宗教制度”，也没有“统治阶级的政客和贵族”的“人人平等”的社会。但与此同时，沙里亚蒂认为导致伊朗社会落后的深层次原因，不仅有历史原因，还与宗教界的保守、安于现状和思想僵化有关，尤其是在历史上一直掌控社会教育资源和拥有价值创造与传播的乌莱玛的“精神退化”和“生活堕落”。因此，要摆脱目前落后、依赖和受压迫的现状，伊朗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要深入研究自己的民族文化，特别是伊朗什叶派文化精髓，同时吸收西方文化遗产的精髓，将两者结合起来，在伊朗掀起一场“伊斯兰清教改革运动”。对于政治与宗教的分离问题，沙里亚蒂认为，尽管欧洲实现了政教分离，但只是意味着某些宗教领袖的权力与国家行政权力的分立，并不意味着宗教与政治生活的分立，欧洲的立宪观点“人人平等”，既来源于宗教价值观中的“在神面前人人平等”，也得到了宗教价值观的支持。

在第五章中，作者对沙里亚蒂的经济思想进行了全面分析。在经济思想上，沙里亚蒂在演讲中指出，“任何经济制度、经济理论、经济活动一定具有某种道德前提，或者说某种价值前提，人从来不是西方经济学家所说的纯粹‘经济动物’。”他指出，人在其生命历程中，就可以在神的崇高意志引导下，逐渐成为一个崇高而道德高尚的人，人在包括经济关系在内的社会关系中，其自身逐渐接近完美的过程就是接近神的过程，就是追求社会正义和平等的过程。[2]158与此同时，沙里亚蒂反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他曾指出，历史的、科学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经验已经教诲人民在任何一个社会拥有“经济生产力”，成为他人的物质生产永久消费者之前，这个社会的“智力生产”必须停止，它必须成为他人“思想产品”全面的消费者，最终失去人的独立性。因此，沙里亚蒂极力反对西方国家为实现经济利益，对不发达国家进行全面渗透，其中包括培养西式的知识分子，从穆斯林社会内部破坏其文化和宗教信仰。

此外，作者还对沙里亚蒂的思想进行了延伸研究，尤其是对沙里亚蒂的学生锁如士的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作者以“宗教思想哺育一代人：以当代思想家锁如士为例”为标题，深入分析了锁如士是如何在沙里亚蒂的思想影响下提出“政治宽容”、“宗教多元主义”、“去宗教意识形态化”和“民主政治的宗教性”。锁如士作为当代伊朗著名的思想家，不仅在伊朗国内还在西方世界享有盛誉，他被视为自艾克巴尔和沙里亚蒂之后伊斯兰世界最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也是当前伊朗持不同政见知识分子的核心人物之一。锁如士认为，根据国家对宗教不同侧面的强调，对宗教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是强调宗教的“内在信仰”，一种是强调宗教的“外在行为”，相应地就出现了两种不同性质的社会，前者是“真正的宗教社会”，后者是“表面的宗教社会”。在“真正的宗教社会”中，国家和社会所强调的是“内在信仰”的价值和意义，理想的伊斯兰国家的性质是由处于权力天平较低一方的大多数人的信仰和意志来规定，而不是由社会上层或精英人物来定义的。对于一个宗教政府如何体现民主性，锁如士的解释是，一个理想的宗教政府必须同时尊重上述两种价值观，国家的权力既来自真主也来自人民，如果政府能够按照民主的方式来行使，那它的权力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个真正的宗教政府，原则上完全是人的政府，管理的是国家事务而不是别的什么，仅仅是因为整个政府，以利于信众追求精神生活，因此可以说宗教国家和非宗教国家的区别只在于目标而不在于形式。他的大部分著作被翻译成阿拉伯文、土耳其文、印度尼西亚文、英文、法文和德文等，在伊斯兰世界和西方广为流传。

总而言之，《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是一部对伊朗宗教政治思想研究的开拓性之作。该书对沙里亚蒂思想的独特性进行了详尽的分析，为读者了解伊朗政治思想及其演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为后继的伊朗学研究者形成了宝贵的理论积累。而且本书还提出了伊斯兰国家普遍面临的一系列理论问题，如伊斯兰教与民主的关系、伊斯兰教与现代性的关系等问题。对这些问题的深入探讨不仅推动着中国伊朗学的进一步发展，而且为整个中东政治理论和政治体制研究提供了很好的个案研究。

[1] Ali Rahnema, An Islamic Utopia: a Political Biography of Ali Shariati, I.B.Tauris Publisher, 1998.

[2] 王泽壮.阿里5沙里亚蒂思想研究[M].宁夏人民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