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徵(四首)

2015-04-14 14:43殷晓媛
诗歌月刊 2014年3期

殷晓媛

徵,宫商角徵羽,五音。观徵,为音乐鉴赏的一个系列组诗。每一首诗的英文副标题表明了触动本诗作者的音乐曲目。

——题记

收信的一瞬他曾活在金属扶手间

——Evanescence《Lithium》

写信地址是偏红的柠檬色,收信的偏蓝。

(两行连笔字母像弹簧相互贯穿,或缠成一股,都将成为

未知数符号,令人哑然失笑。

这是今天那只白鸟哭泣着骨化为珊瑚之外

最难以理解的把戏)

打碎储存罐,分散的斤两迸裂纸上,便有了

意外显形的赛波花。今天按你叮嘱,买来两桶

锂白色,把这个张狂的六边形漆了几遍,直到它们

有了展馆里最崭新的柔软。人们驻足、哄笑、礼赞或争吵。

这幅光景将坚持不到一小时:

一位银发老人的手,曾触摸权杖、油画布

及被诅咒而结出血色果实的枯树,唤醒这金属

满地蜿蜒为蛇。他被胶固在原地,悲伤的灰色眼睛望向

我和那个只是背影的馆员!我们又如何

能拯救他!(所以你可以和我们一样只是笑。)

一只猫侥幸代替了他。在那个时间节点

唯一可与情节匹配的生灵,它叼来的

女巫们的纺锤上,还有人们命运的浮丝

招摇风中。不用怀疑,我特地抽出了你的那一根。

(那缕丝就在邮筒里飞行着,从一个无光的空间

到另一个,也许它具有鸟类识途的磁场吧。)

你看到这里,眼中充满惊愕,你看到那金属光芒

绕过古董式电话。它的另一端

在我的掌心,此刻到了头。一秒后,所有的光

将像火星一样熄灭。晚安。我对着

空气说。

今天我替神父翻阅你的赤字

——Scorpions《Wind of Change》

维西西图·R·克拉克森,你生于1862年,卒于2173年。

这是一份灵魂记录,就像那些你居住过的

衰败下去又被翻新的街道。

(你授意将你的墓碑排满,木桌上的账单里

蓖麻籽大小的数字,要让它们“像花粉

从天而降,覆盖掉寒冷的大理石质地”。

但我们还是决定不要如此。)

你终身未曾与梅钦、弗格森或伦奇有交集,

而他们无法演算穷尽的无限不循环,却像狂野的香草

冲出你走过的街角和花园。

(两只白鹤停在头颅低垂的人群中,似乎他们

只是发黑的雨幕下,草丛中沉默的木桩。

在一阵笛音中,它们惊飞,如同今天下午

迅速掠过墓园那一片金色流云,在乌云的池中

曾形成一个虚拟的出口)

你还欠命运一些关于沧桑的反馈,

多次透支的激流与月光。(它期待你俯身下来,

像一个弱者所做的,以负荆请罪的姿势

走进逐渐消散的夜气深处。

多年前,你和挚友们,在演出散场后

欢笑着举起高脚杯,亮绿色的液体发出

金属的响声,就像他们手中血红的玫瑰

落在你棺盖上的声响。)

在人间的静流下,你沉睡如河床的玄色巨石,

不再接受风云与电光的追索。阿门!

(现在我环视,看到一样的神情:一百三十七张姓氏

不详的面孔

和一颗女性的心。但你不在那深红色的

盒子里。现在你站在山顶,像站在云海的

一处岛屿,白色长袍从脸侧一直拖到

地面,就像白狐为了雪地

换上一身新茸。)

第二次暗场

——Meiko Kaji《The Flower of Carnage》

太鼓玄微之声继续,像西边断崖上

挂着的一段光。你苏醒。这正是刚才观看的能乐

二番目场景的松树下。寺院铃声潮湿,凋落的漫天松针

像抹茶色的雪,在你双颊和领口

堆积。他们绕着你,用白色厚缎

替你堵住创口。面具似乎与他们的面孔

生长为一体:小面、翁面与鬼神面,鲜红的薄唇边

并没有强压的悲伤。“抓到那个人了吗?”

但他们只是围绕你,一罔又一罔,华丽宽大的锦衣

几乎结成遮幔。你眼前闪现那次

暗场,一个娇小的身影接近你座位

如一只银狐。惊惧。剧痛。眩晕。台上的武士

倒下,凌乱的松风中,你看出

有人手势里的沉痛多过内心。笛声暗涌

如泥淖长出藤蔓与血色花朵。 “这是能乐,怎么会有

女演员?”你喊道。男人们并肩站着

结成古老树林,光芒无从穿过,翻覆的酒杯

在这里死去化作青蓝的石头。你摸到衣襟里

有一张纸,微黄、褶皱,似乎已有时日:“看着这毒药的

电鳗

从你后腰游进去,它江户浪人式的

告别神色。它是真实的,就像你

无法抹掉的我的存在。”冻结五秒之后,他大声喊道:

“抓住她!”“别动。你会死的。”那张戴面具的面孔

有时候又变成医生的面孔,只是在每况愈下的气温中

逐渐昏暗。

无人地带

——Lacrimosa《Alleine zu Zweit》

甜美的梅甘,这些水晶萼片将在晚间10点

完全关闭,地面只剩纯钢外壳(你自幼

想必已经深知),你沦为新的流放者,

无法找到铁红的归途。不如安静,像一个忧伤的

冥想者,安于天窗上那束

白菊般飘落的暖光。(你砸开了锁。)让我来向你重播

《躯体牢笼导游词》,人类在里面不过是细小蜂蛹。

当你躺在蜡与蔷薇油脂的形体里,我美丽的助理

向你喂食蜂王浆,这就是为什么当纱布揭开

你比他们透视更远。这是何等的优遇与眷顾!

现在,从大屏幕上看我的口型,听我宣读

他们游历自己长廊和果园时的惊喜。

(你转身对着镜头说: “去你的吧!”)

梅甘你雪白而单薄,不过是一束已被吹灭的柳絮。

你所听说过的灵魂,并没有附带武器

或强健的肌肉。你站在无人地带。你挥着玫红色帽子

在无人地带的高坡。夜色里,你身旁

细小的米兰像黄金栗子爆裂,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

寂静,比寂静更深的孤独。

(你看到那辆蓝色的车,在微光中像一尾鱼

游过来。你俯下身子,和驾驶室的人交谈。)

不,梅甘,他是个男人,不是你的族群,

你不会幼稚到轻信吧?

(你在他眼中只是一团走动的光,轮廓模糊,

雌雄莫辩,他不会捎上你,你唯一的路

就是哭着回来。你会的。)

怎么,你竟然拉开了车门……

(他转过身对后座的你说: “我也逃过几次,都没能

如你一样决绝。看我装在这个笼子里

像一瓶果醋。”你说:“包装不错。”他说:

“我们去自己的乐土,在那里,所有的人

抛掉形体,像失重的豌豆飞向空中

留一地枯黄的豆荚……”)他从窗子往这边望,

抽出一支枪,几秒钟后,满屏幕的雪花

在我面前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