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智库“中国观”的演进路径及对策

2015-04-21 00:34贾敏
对外传播 2014年7期
关键词:费正清智库研究

贾敏

在当代美国智库的视野当中,中国愈来愈成为研究的焦点,从原先位列区域研究的范畴升格为整体性研究。在这种趋势下,我们有必要洞悉美国智库开展研究的功能定位、发挥影响力的主要途径,关注当代中国的议题领域,及其秉持“中国观”的起源、特色与趋势,进而有针对性地开展中美智库交流和传播策略,以期在构建有中国立场的国际话语权过程中赢得主动。

美国智库的功能定位与影响力传播

智库的兴起和繁荣与美国在二战后崛起为全球秩序领导者的角色密切相关。按照美国智库“局内人”的看法,智库主要扮演知识传播者、研究掮客和政要储备池的角色。智库由于拥有的强大话语权,因而成为事实上的“第五种权力”。美国智库影响美国对外政策领域主要体现在以下四方面:

首先,为高层决策者提供应对世界事务的新思想、新思维。专业智库擅长就某一具体领域开展专题研究,撰写分析报告,与决策圈人士交流切磋,影响决策者的战略构想,进而思考并重新整合国家利益不同层面因素的优先位置,并适时召唤智库协助制定战略规划,为未来的行动提供路线图。

其次,为专业人才提供一个开放交流的研究型平台。智库满足离职高官在行政服务期间无法实现的研究梦想,使得他们可以继续充当影子领导者的角色,充分利用之前职位便利收集的讯息和人脉资源,发表学术观点和介入各类内政外交政策的讨论。某些时刻,智库还具备对一些政策提出建设性的批评性力量。

第三,提供开放和交流的公共场所,打破党派和政治偏见的隔阂。以美国首都华盛顿为例,知名智库云集的马萨诸塞大道与行政机构聚集地宾夕法尼亚大街、立法区域国会山参众两院、华盛顿国际使馆区都相距不远,地铁通勤极为方便,这为智库邀请两党议员和不同领域专家探究共通问题提供了空间传播上的便利。

第四,智库充当高层政策的阐释者、探路者和询问者。每当美国需要调整对外政策时,智库就会应声动员,或参加政府闭门咨询会议,或经由媒体发表相关文章,介绍具体政策的背景和由来,提出有份量的政策前瞻。在这些行为表象的背后,往往有相关政府决策部门的授意和指示,希望通过智库和专家的解读引起国内外各种反应,并对此作政策风险评估。

作为探路者和询问者的身份,指的是智库还可能通过非正式渠道,搭建针对敏感话题和为冲突双方提供第三方调停的斡旋角色作用。智库起到了减压和提供“隐形走廊”的特殊作用。

在影响力方面,笔者之前曾经撰文指出美国智库对外传播的三种渠道模式,即向上(决策层)输送策略建议,向下(社会公众)传递动态资讯,横向面对大众传媒扮演意见领袖,以此形成三位一体的信息传播瀑布流。随着传播渠道和全球化进程的进一步加深,智库影响力的传播速度和透明度有了进一步提升。

在具体操作层面,智库发挥影响力的做法又可以分为“学术研究”和“主动营销”两种路径策略。学术研究指的是通过发表出版著作、杂志、论文集和媒体专栏的形式体现智库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主动营销”则指建立在相应学术研究和政策倡议基础之上的主动传播策略。美国国会会经常举办各类听证会,涉及诸多热点话题,这就给智库提供了极好的自我展示机会。

值得指出的是,近来美国智库在提高影响力方面又有新的举措,特别是在新媒体和扩大智库在社交媒体上的应用,发挥移动互联网在收集采纳网民意见等方面,还将不断采取不少新的动作。

美国智库中国观的历时性变迁:三代“知华派”

美国智库积极介入和塑造中国观开启于冷战时代。在冷战格局下,西方社会既对新生的人民共和国恐惧仇视,同时也对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转型兴趣浓厚,对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需求陡然升温。大学中原有的汉学研究无法满足政府和公众的要求。在这种形势下,美国学者必须把自己的研究目光转向当代中国,回应国内关切;同时也要建立相适应的学术科研机构,研究并培养一批符合美国对华战略目标的学者以供决策咨询,这就是美国智库中“知华派”形成的历史成因。

按历时性划分和“知华派”研究的不同特色,美国智库中大致有过三代“知华派”学者。第一代“知华派”学者当中,具有典型代表的当属费正清和鲍大可两位。

费正清是著名汉学家,在牛津取得汉学研究博士学位,专攻清代以来中国与周边国家的朝贡体系,是中国对外关系研究中“冲击一反应”模式论的首创者。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美国掀起一股“谁抛弃中国”的政治极化运动,大批同情中国共产党的外交官和学者受到隔离审查,研究中国也成为政治上的敏感区。对此,费正清力排众议,顶住各方压力,决定在哈佛成立研究东亚和中国问题的研究中心,这不能不说是勇气和智慧相结合的创举。

哈佛东亚研究中心所培养的学者,不仅分散于美国各高校之中,成为业内研究中国问题的核心力量,同时也成为美国政府延揽的重要目标:很多人离开高校后担任美国政府高层智囊或成为制定对华政策的行政官员,他们深厚的中国历史观能有效避免美国政府基于错误判断的政策出笼。

除了培养大批研究型学生(很多成为第二代知华派的代表人物),费正清在影响和提升美国公众对中国的认知方面也有很大贡献。他于1948年出版的《美国与中国》向当时对中国知之甚少的美国民众介绍了中国的自然环境、历史演变、社会结构、文化传统、生活方式以及中美关系的过去和现状。尼克松在做访华准备时,《美国与中国》是他案头名列第一的首要读物。费正清的系列著作至今在中美两国拥有大批读者,畅销不衰。

与费正清深耕高等学府,着力培养学生以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相比较,鲍大可则在更为具体和实际的操作层面影响美国决策者的对华认知。鲍大可有着丰富的国际新闻报道实践。他从耶鲁大学获得东亚研究硕士学位后成为一名国际新闻记者,报道中国和东南亚事务。在1949至1955年间,鲍大可目睹新中国从贫弱的东亚落后国家一跃成为在国际舞台发挥重要影响力的大国,他采写中国参加日内瓦和谈、印尼万隆会议的系列新闻和人物报道,得以近距离了解新中国领导人的国际观、外交观和国家利益观,并留下深刻印象。他的传教士家庭背景,加上从新闻报道获得的对中国领导阶层的感性认识,培养了他终其一生的对华积极而友善的态度。endprint

1966年,鲍大可提出对华“遏制但不孤立”的政策建议,主张在恢复进行大使级谈判的基础上与中国寻求建立正常关系的可能,激活了华盛顿对华政策的新选项。1968年,鲍大可和其他中国问题专家一道,通过基辛格向尼克松提出美国走出越战困境和改善对华关系的具体建议。上世纪70年代中美关系的破冰之旅,鲍大可起到了舆论和政策双助推的重要作用。

和费正清没有离开过哈佛不同,鲍大可较为频繁地在不同的大学和智库之间来回走动,其行事风格更为接近当代的智库学者。鲍大可先后在密歇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执教,并创立多个中国研究项目。他的学生对当代中国,特别是新中国的政治治理和外交政策都有专深研究,他的两位得意门生,奥克森伯格与李侃如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特别是后者至今仍在中美关系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

还值得提及的有哈佛大学退休资深教授傅高义。傅高义属于身处两代知华派之间,是极少同时精通中国和日本事务的东亚问题专家。与费和鲍的共同点是,傅高义也曾在中美关系最困难的时候,帮助美国社会化解对中国的偏见和敌视。上世纪90年代末,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有美国右翼人士提出新“中国威胁论”,主张对华“遏制”。此时傅高义主编了《与中国共存:21世纪的中美关系》一书,对此进行了驳斥,主张中美应在政治经济各个领域保持全面合作,美国应该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1987年,傅高义曾深入广东各地进行为期7个月的实地考察和研究,写出了《先走一步——改革中的广东》一书,从广东的经验折射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他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学术兴趣从此不断延伸深入,直至积累十数年潜心研究和数百人访谈基础之上的力著《邓小平时代》,从西方观察者的角度提供了中国改革年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在笔者看来,以费正清和鲍大可(以及两者之间的傅高义)为代表的第一代知华派开启了冷战时代美国研究中国问题的两种主要介入模式: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承代际角度和当代中国政治文明的演进发展角度。这两种角度的共通点就是深刻了解中国及其文明的深度和广度,进而充分意识到与中国这样的文明国度交往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的具体表现就是:美国视恢复和建设中美关系为全局性和永久性的战略举措,并深深扎根于美国外交决策者的思维之中。从这点来看,第一代知华派功不可没。

与第一代已然退出历史舞台相比,目前占据主流和有最大双边影响力的则是第二代知华派。其中代表人物就有何汉理、包道格、卜睿哲、奥克森伯格(已去世)、李侃如、谢淑丽、杰夫·贝德、兰普顿、沈大伟等人。第二代知华派的共同特点为出生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多数具有博士学位,普遍有在中国访学研究的经历。同时很多人都经历过智库旋转门的角色转换:都曾在一流高校任职后进入美国政府高层,离职后回归高校或转投有影响力的智库,或若干年后重新出任两党政治人物的中国问题智囊。这一代知华派普遍能用普通话与中国政学界交流,研究兴趣开放和多元,乐于接受中国大陆媒体的专访,积极扮演中国问题领域的“公共意见领袖”角色。

在第二代知华派眼中,中国的战略重要性已经不是首要问题,他们更为看重中国崛起为大国过程中涉及美国利益的重叠部分,诸如经贸、军事、地缘政治、地区合作等议题。这代人普遍倡导对华“缓和对抗,增进合作”,具有典型的外交现实主义理念。还值得指出的是,这批知华派目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对中国积极推动政治和经济领域的改革精神持褒扬态度。

随着年龄的增长,第二代知华派目前也开始从决策层和学术界中逐渐离开并退居二线。目前的现状是,美国智库中的中国研究梯队正面临第二代和第三代之间的代际交替,研究视角和理念正经历着发生微妙调整的时刻。

第三代知华派以“六零后”与“七零后”为主,他们大多有着较好的跨学科研究背景(包括政治学、经济学、人类学等)或有在中国的商业或新闻媒体从业经历,抑或有过长期的田野调查或外交服务资历,对中国问题有着更为广泛的兴趣,运用汉语交流不存在任何障碍。同时,华裔面孔和女性比例较之以往也增加许多。

这代知华派的价值共识在于:能够普遍接受中国社会存在的复杂多样,但对作为大国崛起的中国抱有较为强烈的警惕心态,遏制中国的冷战思维亦有相当的意见市场存在。这种思想态势体现在目前美国智库在涉华问题上愈来愈多地从现实政治和地缘政治博弈的角度出发思考,战略竞争和零和观念较为盛行,而并非像前两代那样更多从战略格局和追求伙伴关系的视角来审视。这种看似“激进”的智库中国观在当下和未来将向哪个方向发展,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和评估。

如何影响美国智库的中国观

通过对美国智库的功能、影响力发挥,以及智库“中国观”演进形成的相应梳理,开展对美国智库“中国观”有针对性的传播策略也就较为清晰。在笔者看来,应通过有效介入三“议”的方式,即议程(Agenda),议题(Topic),议疑(inqury)来开展工作。

议程源起于传播学研究中的议程设置理论。通过评估、预测、研判美国智库研究领域可能开展的研究主题、内容和发言学者做好应对准备,进行相关研究数据的搜集和理论阐释准备;中国智库也应该趁势提出自己的研究报告并进行积极的国际传播工作。这点尤其应该在目前的地区热点,如南海问题上积极使用,向国际社会和特定国家传递核心信息流。

所谓议题,也就是围绕智库提出的相关概念或主张,进行有针对性的意见交锋。我们要鼓励智库学者积极介入美方的研讨空间,充分发挥或借助中外各类媒体平台,传递并放大意见的传播效果。这需要我国相关智库或高校进一步激活研究者的意见表达活跃度,鼓励学者走出国门来争取话语权的主动。

关于议疑,则是指在美国智库抛出一系列未曾预期的敏感话题或带有战略模糊特征的概念时,应及时进行多渠道的沟通交流,充分探悉相关议题概念背后的现实政治逻辑,避免出现战略误判的局面产生。这点要求我们保持常态化的智库联系机制,以及相应的智库公共外交活动。

以上三点,目前国内许多智库事实上已经在积极运作,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笔者相信,通过智库传播来传递当代中国主流价值观,影响并说服西方精英人士正确认识当代中国发展成就,将在未来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责编:谭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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