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视野中的东南亚传统音乐

2015-04-22 19:56宾丽燕
戏剧之家 2015年5期
关键词:东南亚

【摘 要】东南亚国家有着丰富的民族音乐,这些民族音乐作为人类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已经受到全世界音乐及民俗文化领域学者的关注。单就西方而言,过去三十年可谓刷新了东南亚音乐文化研究的新篇章,这是与上世纪80年代兴起的对“世界音乐”(非欧美的,发展中国家传统音乐的统称)的关注和“新音乐学”的研究方法分不开的。总的来说,西方视野中的东南亚音乐研究呈现这样几个特点和趋势:第一是不再囿于记述传统音乐文化静态的“原貌”,而是将它放在快速变迁的当代社会中,审视传统音乐参与社会变革的过程,并被社会变革裹挟向前的过程;二是视角更多元、更丰富、更新颖,挖掘出了很多以往被忽略的“边缘化”题材;三是注重总结音乐文化背后的塑造和推动力量,不仅包括正面的力量,也毫不回避,且客观评述了负面的力量。这些研究范例对我们更好地了解东南亚音乐文化有珍贵的借鉴价值,更可以为我国自己的民族音乐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世界音乐;东南亚;新音乐学

中图分类号:J6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5)03-0082-03

在当今的世界格局中,“东南亚”不仅仅是一个地域概念,更是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综合与整体概念。自从1967年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在曼谷成立东南亚联盟(简称东盟)后,20世纪80至90年代期间,文莱、越南、老挝、缅甸和柬埔寨等五个国家也相继加入东盟,使这一组织涵盖整个东南亚地区。目前的东盟国家总人口超过6亿,总面积近450万平方公里。它拥有包括美国、日本、欧盟、中国、俄罗斯和印度在内的10个对话伙伴国家或地区。这一切使得如今的东南亚正作为世界舞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崭露头角。

中国参与东南亚事务,与这一地区交流合作的历史由来已久。早在1995年,广西大学就成立了正式的东南亚研究中心。1997年,东盟成立三十周年时,正式建立了东盟与中日韩(10+3)领导人会议机制。2003年,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第七次东盟与中国10+1领导人会议上,确定将广西南宁作为中国—东盟博览会的永久举办地。2013年7月9日,李克强总理在广西调研时指出,要让广西北部湾地区成为向东盟开放的支点。这几桩标志性的事件,虽远未囊括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交流合作的全部,却足以证明其强劲的发展势头和广阔的前景。毋庸置疑,政治、经济上的密切合作在未来必将要求我们对东南亚的文化获得更深层次和更全方位的了解。

从历史的角度而言,东南亚地区和中国有着密切的联系。例如越南与广西地区在民族文化上颇为相似,有“一衣带水”的渊源;许多东南亚国家有大量的华人移民,中华文化在整个社会的文化中占有主要比重(如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从现状看,大部分东南亚国家和中国一样,目前仍处于发展中国家的行列,站在过去和未来的拐点,徘徊在古老东方文明和现代西方文明、传统乡土文明和快速发展的城市文明之间。从这些意义上讲,研究东南亚文化无啻于为我们提供了一面审视自我、反思自我的明镜。

东南亚国家有着丰富的民族音乐,这些民族音乐作为人类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已经受到全世界音乐及民俗文化领域学者的关注。单就西方而言,过去三十年可谓刷新了东南亚音乐文化研究的新篇章,这是与上世纪80年代兴起的对“世界音乐”(非欧美的,发展中国家传统音乐的统称)的关注和“新音乐学”的研究方法分不开的。有关东南亚民族音乐的文献虽然算不上汗牛充栋,但也有可观的数目,而且全面地承袭了“新音乐学”的视角和方法。本文便整理了若干有代表性的研究例子,以达到窥斑见豹之目的。笔者认为,总的来说,西方视野中的东南亚音乐研究呈现这样几个特点和趋势:第一是不再囿于记述传统音乐文化静态的“原貌”,而是将它放在快速变迁的当代社会中,审视传统音乐参与社会变革的过程,并被社会变革裹挟向前的过程;二是视角更多元、更丰富、更新颖,挖掘出了很多以往被忽略的“边缘化”题材;三是注重总结音乐文化背后的塑造和推动力量,不仅包括正面的力量,也毫不回避,且客观评述了负面的力量。这些研究范例对我们更好地了解东南亚音乐文化有珍贵的借鉴价值,更可以为我国自己的民族音乐研究提供新的思路。本文中所涉及的一些文献,虽然部分为东南亚本土学者所撰,但均用英文在西方发表,在论文写作风格上也有典型的西式特征,因此都可以算是“西方视野中的”。如小标题所示,本文将所涉及到的研究归类到三个维度和框架内,分别是“现代城市中的古老音乐文化”、“国家语境中的本土音乐文化”和“历史风云中的传统音乐文化”。这其中,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又因其不同的具体情况而各放异彩。

一、现代城市中的古老音乐文化

在过去,传统民族音乐文化赖以生存的环境大多是乡村,以及基于农业社会的物质生产、生活模式。然而,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和西方殖民主义的入侵,在进入20世纪之后,农业社会和乡村生活都面临着逐渐萎缩的境况,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扩张、快速发展的现代城市。城市像一个不断变化的模具,重新塑造着、捏揉着传统音乐文化这块“面团”。现代城市生活催生了许许多多传统音乐原生土壤中不曾生长,亦不曾遇到过的事物。当它们与传统音乐文化碰撞时,会激荡出怎样的浪花?音乐表现形式的变迁如何像一面镜子,反映出人们对现代化、都市化,以及现代生活方式的诉求?它们又是怎样形成新的“模具”,引导和塑造着人们对传统音乐的印象和认识?以上问题成为不少西方音乐学者研究东南亚音乐文化的切入点。

Deborah Wong[1]分析了以曼谷为代表的泰国中部地区中产阶级在葬礼仪式上所使用的音乐。音乐在泰国传统葬仪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被视为凡俗世界与神佛世界交流的桥梁。如今,葬仪上的音乐表演却逐渐沦为城市中富有的中产阶级炫耀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的工具。为了使葬仪更气派、更奢华,在过去几十年中,中产阶级纷纷摒弃了本国传统的葬仪音乐,转而采用19世纪晚期泰国皇室曾经用过的缅甸蒙镇音乐。传统音乐文化由此成为了社会身份的标志,体现了新的社会等级划分和其背后的经济物质关系。endprint

现代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步伐与信息的迅速传播促进了大众传媒的诞生和发展。Chopyak[2]以此为视角,回溯了马来西亚民族音乐赖以传播的几种渠道——广播、唱片和电影公司等大众媒体。作者指出,在1957年之前的殖民地时期,由外资控制的德、英、美等国唱片公司即已发行过马来西亚传统民族音乐的唱片,但并不是为了真正传承当地的民族音乐,而是秉着纯粹商业化的意图,期望借此拉拢本土听众,占领本土市场。马来西亚获得独立之后,本国的唱片工业获得了很大的发展,20世纪80年代期间年产值达到四千五百万美元,拥有国内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市场份额。大众传媒业的发展也改造了民族音乐本身的性质。如大量进口的印度电影便影响到了马来西亚当地的民族音乐表演方式,使其逐渐融入了模仿印度表演风格的特征。现代城市媒体给传统音乐带来的影响还表现在以下两点:第一,唱片、广播和影视作品的发行使得从前带有随意性的民间音乐表演技术“标准化”,对技巧水平的要求也相应提高;第二,使人们关注的焦点离开了音乐文化本身,而聚集在通过商业炒作打造出来的个人明星身上,从而使得民族民间音乐变成了娱乐化的产品。

传统音乐在新的城市环境中产生了新的表现方式。它们不仅是社会信息的媒介与承载者,也是新型社会文化的塑造者。Kitiarsa[3]分析了泰国东北部伊森(Isan)地区的莫兰(Molam)音乐的现代变种“Lam Sing”。泰语中“Mo”为熟练,“lam”为唱歌之意,而“sing”则有快速、现代之意。因此,Lam Sing也就是“现代派的唱法”。在过去,传统莫兰音乐的主要形式是说唱,内容有神话传说、历史故事,也有佛法教义。而现在的“Lam Sing”则融入了较明显的现代感,从西方流行音乐中博采众长,风格上则向嘻哈音乐靠近。作者认为它反映了现代都市中那种嘈杂、多元化的音响和匆忙的生活节奏,也烙上了全球化的痕迹。它是文化接触与碰撞的结果,是乡土村庄赖以接触现代新事物的桥梁。“Lam Sing”起到了一个信息过滤器和转换器的作用,也是不断变革的社会的缩影。

二、国家语境中的本土音乐文化

现代社会的另一个表征是君主制封建社会被现代民族国家所取代,人们的身份从忠于君主的“臣民”变成了忠于国家的“公民”。处于同一个国境内的人们,可能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生活在相距遥远的土地上,甚至说着彼此听不懂的语言,然而他们在同一部宪法的连接下具有了共同的身份。美国康耐尔大学著名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其划时代的著作Imagined Community中把现代国家称之为“一个想象出来的共同体”。[4]这个共同体的概念需要通过一系列措施加以固化和维护,包括政治的、文化的、艺术的和精神的,而音乐就是这些手段中至关重要的一种。Jason Gibbs[5]在其分析越南音乐的文章中指出,由于受中国文化影响深远,越南历史上有着发达的宫廷宗庙祭祀礼乐。尽管在20世纪越南的历次独立解放运动中,有不少人认为宫廷礼乐阻碍了“独立”和“平等”的现代精神,但越南礼乐仍以其繁复和高超的艺术性,代表了大部分人心目中越南艺术的最高水平,并在2003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当越南礼乐出现在当今的舞台上时,它虽然不再承担着颂赞君主的使命,但已作为现代越南的一张文化“名片”,时时激发着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与自豪感。

在James D. Chopyak[1]于1987年发表的文章中,我们得知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马来西亚。马来西亚1957年获得独立后,马来传统音乐作为宣传马来西亚统一的重要思想工具,一度掀起了复兴的热潮,尤其体现在大众媒体传播和学校教育方面。由于考虑到马来西亚多民族国家的特征,在它的传统音乐教育中贯穿和渗透了“建立统一的马来西亚国家”的思想。此前,公众学校教育主要沿袭的是英国殖民地时期建立的体系,所以音乐课程一向以西洋乐器和记谱法为主。自80年代之后,马来西亚政府与教育部决定修改音乐教育大纲,使马来西亚的传统音乐——包括马来、华人的和印度的音乐——占据学校音乐课程的主要部分。大纲中一部分为传统民歌,一部分为在传统曲调基础上重新创作的作品,还有一部分是宣扬爱国主义的政治性歌曲。

三、历史风云中的传统音乐文化

一种传统音乐文化在其本土上的现代社会中到底居于什么地位?受关注程度如何?以哪些形式、在哪些场合展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被赋予哪些价值和代表意义?这些问题的答案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历史环境的影响,受到当地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社会、政治事件的冲击。因此,如果我们只是囿于纯粹的“音乐”本身而对其背后的历史风云视而不见,将无法理解传统音乐文化踟蹰前行的脚步。

2005年,美国圣地亚哥大学的民族音乐学者David Harnish发表的关于龙目岛(Lombok)上巴厘传统音乐的论文,便以政治、历史为背景,向我们展示了巴厘音乐文化从繁荣到衰落的境遇。[6]龙目岛位于印度尼西亚南部,与举世闻名的巴厘岛近在咫尺。岛上居民有信奉印度教的巴厘人和信奉伊斯兰教的萨萨克人,两个民族之间的历史积怨由来已久。在印度尼西亚独立的早期(上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巴厘人的音乐文化曾完全占据优势,被作为龙目岛文化的代表。在各种节日庆典、贵宾来访、旅游接待等场合,当地政府安排表演的都是巴厘音乐。作者对此给出了三个可能的原因:第一,那时候萨萨克族的穆斯林领袖对公开的伊斯兰音乐表演有严格的管控;第二,在巴厘人中间涌现了炙手可热的音乐和舞蹈明星;第三,那时龙目岛和巴厘岛曾被划归同一省份,因此受到印度教文化的强烈影响(巴厘岛是印度尼西亚全境唯一印度教占主流的地区)。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印尼爆发了对共产党人的大规模镇压与屠杀,后来演变为穆斯林教徒和非穆斯林教徒之间的冲突。在这场风波中,穆斯林人最终在政治上占据了上风,伊斯兰的文化和艺术随之在各种场合成为龙目岛的“正统”代表,而巴厘音乐文化则被排挤到了边缘。Harnish指出,当今龙目岛上所谓的“巴厘音乐”不过是在刻意迎合萨萨克族人的审美喜好。这种经过改造的巴厘音乐文化并不被真正的巴厘人所认可。当地政府虽努力调和两种文化,但巴厘人仍感到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受到忽视,且与他们的同宗——巴厘岛上信奉印度教的广大人口缺乏联系的机会,几乎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endprint

四、结语

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的宗旨和目的也正在于此。由于篇幅和主题所限,笔者仅从欧美民族音乐学这蔚为壮观的“山峦”中撷取了几块具有代表性的“小石子”,希望它们能为打磨我国的民族音乐文化研究这块大“玉”尽到一些力量,并擦出一些思索的火花。文中的几个例子充分展现了当传统民族音乐从它的原生乡村环境步入现代社会时会呈现出哪些特质,以及我们可以从怎样的维度来审视它们。例如,媒体的发展一方面把传统民族音乐推到了更现代、更多元化的舞台上,另一方面为它注入了新的元素,甚至重构了它,使它成为了现代人的娱乐方式,使它只是维持热闹的表象而失去了文化的内涵。传统民族音乐往往成为一个国家或地区谋求统一和发展时的助推力,或者成为与经济利益挂钩的工具。在所有的这些例子中,民族传统音乐都被移植出了它们原本萌芽和生长的土壤,被重新建构在一个新的环境下。表面上看,这个环境和过去的“原生环境”很相似,但却更多地是人为建构的。在这种人为建构的环境背后往往有某种政治或经济的“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相信我们一直沿着这条道路探索下去,将会获得更丰富的思考。

参考文献:

[1]Wong, Deborah.“Mon Music for Thai Deaths:Ethnicity and Statusin Thai Urban Funerals”[M].Asian Folklore Studies,Vol. 57, No.1(1998), pp.99-130.

[2]Chopyak, James D.“The Role of Music in Mass Media, Public Educa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a Malaysian National Culture”[M].Ethnomusicology, Vol. 31,No.3 (Autumn 1987),pp.431-454.

[3]Kitiarsa, Pattana.“Modernity, Agency, and ‘Lam Sing:Interpreting‘Music-Culture Contactsin Northeastern Thailand”[M]. Crossroads: An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Vol. 17,No.2 (2006),pp.34-65.

[4]Anderson, Benedict. Imagined Communities:Reflectionson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M]. London: Verso, 1983; secondedition 1991.

[5]Gibbs, Jason.“The Music of the State: Vietnams Quest for a National Anthem”[M]. Journal of Vietnamese Studies,Vol. 2,No. 2(Summer 2007),pp.129-174.

[6]Harnish, David.“‘Isnt This Nice? Its Just Like Being in Bali:Constructing Balinese Music Culture in Lombok”[M]. Ethnomusicology Forum,Vol. 14,No. 1, June 2005,pp.3-24.

作者简介:

宾丽燕(1990-),女,广西玉林人,广西科技师范学院,研究方向:音乐美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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