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什梅廖夫小说创作中的道路主题

2015-04-29 20:42王希悦宋庆华
西伯利亚研究 2014年3期
关键词:小说俄罗斯

王希悦 宋庆华

摘要:什梅廖夫的《朝圣》、《天国之路》等作品突显了道路主题。在道路起点一道路经历一道路终点这一进程中,不仅体现了考验、苦难等因素与道路的不可分割的关联,亦显现出同心同德、聚义性团结精神的必要性。在什梅廖夫这里,正因为道路与宗教信仰相结合,走向圣地的朝圣之路才具有了意义。此外,道路亦是精神完善所,必需的途径,体现为人类通向精神复活的拯救之路。

关键词:什梅廖夫;小说;俄罗斯

中图分类号:I51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0961(2014)03-0056-03

一般来说,道路主题彰显在回忆录性质的文学作品中,更趋向于作者的自传,透过精神之路的成长棱镜,可以展现主人公的人生经历。例如,列夫·托尔斯泰的《忏悔录》、布宁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等作品都具有这方面特征,而与这些作家所突出的“尘世之路”不同,什梅廖夫在其创作中又增加了宗教生活的鲜活因子,其代表作《朝圣》(1931)尤为突出。“朝圣”一词本身已经包含道路、运行之意,且指明路途的最终目的。作为通向耶路撒冷之路的朝圣,朝圣之路指向象征天堂城市的圣地,在本小说中具体彰显为去谢尔吉圣三一修道院的朝圣。

小说主要讲的是主人的儿子7岁小男孩瓦尼亚、主人的助手戈尔金以及“我们的宅院”的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圣三一修道院朝圣的故事。从情节结构来看,《朝圣》是20世纪文学中复活古俄罗斯文学较为流行的一种风格体裁——祭祀圣地的漫游。作品的基本时空体是道路时空体,不仅揭示在路途中展现在瓦尼亚面前的生活的丰富多样及深刻内涵,而且展现了小男孩的内心“运动”、揭示了小男孩的心灵、揭示了在浪漫崇高的背景下的俄罗斯精神。小说从题词到最后一章都指向俄罗斯的东正教,并将民族精神诗意化:小说的章首题词源自旧约全书,结尾是朝圣老者祝福的情景。《旧约》中先知《以赛亚书》第62:6节写道:“奥,你们,要呼吁上帝!不要歇息。”以赛亚审判世人的自大和奢侈,号召有罪之人悔过,保证醒悟者得到最后的拯救。乍看起来,这一严肃的题词与下文田园诗般的叙述相背,但题词的作用正在于:修正读者的随后阅读,作家提醒不要静默、不要歇息,而是要深思文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与小说的主人公一起进行自己的精神朝圣。

小说从小男孩瓦尼亚的视角反映出朝圣前的准备和期待。如他收到的节日皮靴和衬衫以及父亲为随行配的小车、母马都获得了不同寻常的特点。瓦尼亚的期待甚至获得了某种宗教仪式的神圣意蕴:“大家都羡慕”这次朝圣之途,因为是步行,而不是乘车。如今宅院的谈话主题变了,以往谈论的或是生意,或是家事,现在所有的人谈论的都是“与宗教有关的”,路途上将进行什么样的祷告以及关于圣徒的故事等等。

当已经出发走上朝圣之路时,朝圣的人们都明白一点:他们彼此之间超越了日常生活和生意关系,“我们在神圣的路途,现在我们已是他人,是朝圣者。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特别的。天空——如同一幅神圣的画面,神奇的天蓝色,那么的愉悦。模糊的、布满灰尘的路途,两边长满了荒草,但这已不是普通的路,而是神圣的、被称作圣三一之路。人们那么亲呢,大家都想起上帝,好像彼此都是亲人”。由此可见,这里凸显了“聚义性”主题。朝圣之路也呈现出和其他朝圣者团结的必要性。因为形形色色的人在此路途上相遇,他们有着不同的命运——患病的、残疾的、突发生病的、行乞的、云游的。戈尔金对小瓦尼亚讲解道:对所有的人都应该一视同仁,不要随便说出不友善的话,相反,要听取他们的言谈,感谢他们聪慧的建议,怜惜地给予布施。戈尔金甚至告知7岁的瓦尼亚,残废者比其他幸福的人更为接近上帝,因为有怜悯存在。

当然,在强调朝圣者同心同德、聚义性的同时,作家也突出了朝圣之路的另外一层内涵,即苦难、艰难险阻是道路经常且又不可分割的特点。道路一般被视为联系空间两点的桥梁。在道路的起点(家园等)、道路的经历(危险障碍等)、道路的终点(行动的目的地)这个路程中,只有战胜困难和危险,才能达到朝圣的目的地。例如,对于途经的小饭馆,傻里傻气的阿妞达害怕地嘟囔着:“奶奶说,所有小饭馆的老板都是强盗,他们会对在此过夜的人下手!”这一句话是对出发前戈尔金所深思的路途上的死亡和考验问题的继续,后来这种恐惧、危险、死亡的感觉同样出现在神圣之途的主人公瓦尼亚的身上。当他听到一个半神话半真实的关于强盗的故事后,产生过这种思索:强盗们在四周胡作非为,深夜他们坐在小桥下,等候自己的牺牲品。所以,主人公们以及无论老人还是孩子,都感受到了这种恐惧,这仅是路途中一个考验例证。

“圣三一修道院近了,迎面走来的人说:‘瞧,登上小山,整个圣三一会一目了然!………这是道路的终点,也是最高的精神价值所在。对于作家来说重要的是,小瓦尼亚领悟的这种价值是什么?他是如何领悟的?作家通过颜色、声音、气味等不同维度给了我们答案:瓦尼亚看见了节日般装扮的多彩教堂;听到萦绕其心灵的教堂的圣歌以及赞美歌;当他亲吻圣徒的圣尸时,他感到微甜的芍药气味……这一切,综合起来都源于一个小孩子的心里对节日的感悟——崇高和庄严。

综而观之,我们清晰可见的是,朝圣之路在作者的观念中成为整个俄罗斯的象征:莫斯科近郊的、伏尔加的、卢卡加的、坦波夫的,来自不同地区的形形色色的人相遇,他们讲着不同的方言,有着不同的习惯,但共同点是,所有的人都怀着愉悦而紧张的心情,都走向圣三一修道院。朝圣是走向圣地之旅,对于流亡者来说,失去的祖国——俄罗斯就是这样的圣地。对于什梅廖夫来说,他的朝圣就是思想上回到作为圣地的故乡,同时回归信念之源。所以,与其说《朝圣》是鲜活生动的前往圣三一修道院拜谒朝圣的故事,不如说是关于每一天、每一时刻人向上帝的接近攀升、关于人对上帝的祷告、关于人“在上帝近旁”的永恒游历等问题的思索。这一点对什梅廖夫来说是极为宝贵的,因为他远离俄罗斯,在侨居国外“异己的”氛围中,笼罩着的是人们之间互不理解的冷漠、孤单以及绝望。而进行朝圣和得到祝福象征着生命的焕然一新,作家本人亦曾坦言道:《朝圣》的创作将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支撑了我的生命。

什梅廖夫最后一部大型创作是长篇小说《天国之路》(1927-1948)。故事讲述主人公机械师维坚加麦尔和他的妻子克洛廖娃走向上帝的复杂之路。小说初始段落预示了“尘世与天国的融合”,两者不可分割的关联也正是作家期冀突出的创作主旨之一。对尘世的爱与对天国的向往交融在一起,不仅彰显了作品独特的诗学特征,亦使《天国之路》的宗教主题与以往圣经和传说的故事明显不同。

道路主题在这部作品中体现为主人公忏悔的精神之路,人类通向精神复活的拯救之路。小说的主人公最初是与“天堂”生活的内涵背道而驰,经历了尘世的诸多诱惑,但最终避免了堕落,而走向了净化、精神升华之路。此外,主人公从罪到拯救之路并非一帆风顺,而是不止一次地返回原点,多次的考验体现在罪之情节的大量性以及考验的交替出现,而且每一个新的考验都变得越来越复杂。如作者描绘的迷路情节亦是一次考验。之所以描绘迷路情景带有一定的目的,将神性认知的主题与女主人公解救意图中的作用紧密关联。与同时代流行的女主人公类型不同,如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女主人公在与撒旦订立协约中达到自己的目的,从而导致了死亡。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女主人公类型相同,作家突出爱可以起到拯救的作用。具体说来,什梅廖夫的《天国之路》女主人公具有拯救精神的影响力,特别是小说的第二部分,作者努力将女主人公塑造为性情温和、对穷人仁慈、笃信、有苦修功绩的形象。她为男主人公揭开通往上帝的生活之路,克洛廖娃应该起到完善深奥道理和知识承载的作用。但如同果戈理《死魂灵》第二部之结局,什梅廖夫《天国之路》主人公的精神重生的尝试并未完全成功,因为作者并未最终解开主人公的生活之结。克洛廖娃意外地死于车下,维坚加麦尔一个人过着修行的生活。小说的开篇维坚加麦尔的精神状态即显现为病态的,但在东正教苦修的术语中,这是一种美好的状态。

道路是精神完善所必需的。在作者的写作意图中,他打算拓宽拜访修道院和奥普塔隐修院长老的主题,发展作为拯救的朝圣之路的主题。如果说《朝圣》小说中房屋、教堂、道路构成三位一体的统一,那么《天国之路》作家期冀强调的是,教堂是理想化的宇宙模式,其居于中心,成为尘世之路与天国之路的中介。此外,在作家看来,教堂象征着“另外一个世界”,是最洁净的形象,天国生活的寺院;而修道院的墙外是与之对立的充满诱惑的“现今的世界”。

《天国之路》的道路主题又一突出特征是,该作品与古俄罗斯言行录、生活记述体裁有着紧密的类型学关联,具有圣徒行传的文学传统,但被极大地世俗化了。小说章节的标题“启示”、“考验”、“战胜”等印证了这一体裁特征,成为识别的标志。小说将人的生命作为道路这一古老的语义亦极为活跃。与《朝圣》的道路突出动态范畴不同,《天国之路》体现着主人公生活之路的动态与静态的混合,而动态范畴以离奇的方式获得静态特征也是尤为必要的。静态成为极幸福的(神圣的),隐喻在生命发展中人的心灵的平静中。什梅廖夫同时实现了两个审美任务:精神一宗教小说、行传文学和爱情小说,甚至还有对古老莫斯科日常生活的描写都置于同一个文本。

我们知道,在什梅廖夫早期作品《不竭之杯》(1918)中已经初现了这种体裁的端倪,因为其包含符合条件的诸多因素:诱惑(考验)、奇迹、拯救痛苦、圣徒帮助、启示、幻象、永生。《不竭之杯》的小说题目是根据一幅真实圣像画的名称借鉴来的。故事讲述一位天才的农奴圣像画家经历了爱上女主人的无望的爱后,完成其作品,亦结束其短暂一生,病死在简陋的小屋。画家凄惨的生活,如同无尽的尘世苦酒,如同上帝赐予的苦难世路。但他的爱升华为一种神圣非尘世的爱,亦赋予其极大的创作灵感。另一方面,上帝赐予苦难世路的同时也带来无尽的爱,给人以慰藉。教堂绘画是独特神圣的符号标记,作家表现了它的美。在东正教的理解中,圣像是通向上天世界的窗口。因此,什梅廖夫的主人公鲜明、有力地在其绘画创作中体现出充满他心灵的最高力量(上帝)的影像。当年,在俄罗斯的大地上,正值喧嚣的自相残杀、同胞相残的战争,作家以自己的小说呼吁伟大的基督的爱、呼吁拯救世界的美,力求人的精神改观。

与之相承继,什梅廖夫《天国之路》这部精神一宗教小说的创作尝试,就其表达方法来说,并没有远离其早期创作农奴圣像画家“行传”的经验。确切地说,什梅廖夫的创作更符合西方行传传统,即通常在动态发展进程中描写,从作者的自我立场,从尘世的存在中探索寻找,并沿着这一路径神圣地从尘世的存在走向天国。而东方的行传传统则不然,其具有神圣未来的特点,已经达到天国,并从最高处环视自己通向天国之路。什梅廖夫的《天国之路》与其说是描述主人公的生活传记,不如说是描述他通向拯救的道路。由此,这种形式首先体现的不是建构传记的文学方法,而是拯救的进程,即被开辟的通向天国的道路。《天国之路》亦没有像行传文学那样理性地完结,如此安排小说情节并非矛盾,而是体现了作者对人物整体观点的定位,恰如巴赫金所提出的观念:这是一种原则上的完满存在。

此外,我们应注意到时代观念对作家的影响,象征派的道路主题因为包含多层面的象征而深具特色。如勃洛克所接受的历史主义特点——轮回范畴作为运动的包罗万象的类型:存在——轮回的;历史——循环的;文化——遗忘的;个人的命运——灵魂转生的。包括索洛古勃、安德列耶夫、梅列日科夫斯基等人的创作都不同程度接受了这种“天国之路”和“尘世之路”周期性循环的思想。

什梅廖夫的宗教道路主题与其生平是统一的。什梅廖夫笃信宗教的童年以及大学时代的朝圣之旅都显现在晚期创作中。作家的创作象征性地始于关于修道院的随笔(《瓦拉姆之崖》,1897),而作家本人的“尘世之路”亦止于修道院。经历了妻子去世、身体病痛以及孤独的晚年,什梅廖夫决定要像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一样生活,带着这样的目的,1950年6月24日,重病的他前往巴黎市郊的俄罗斯圣母修道院,在路上由于心脏病突发而去世。什梅廖夫的一生经历了丧子、移民、巴黎的轰炸、丧妻、重病,或许这一切正是其追求向上帝之路迈进的各种考验。

总之,对什梅廖夫的主人公来说,道路就是朝圣之路、信念之路。这就是“由死向生的过渡”,走向圣地寻找真正的祖国,这是尘世俄罗斯所象征的祖国,是天堂之国的形象。

[责任编辑:孙连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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