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漂的烦恼

林特特

于诚珠的QQ头像轻易不亮，她的签名经年不换， 总是一句“退休未下岗”。

“退休未下岗”恰是她的生活状态——

退休前，她是陕西一家医院的护士长，以照顾病人为业;退休后呢？她的独子小昌在安徽工作，自儿媳妇小麦怀孕后，于诚珠便义不容辞去了安徽，服务儿孙成了她的新工作。

现在，于诚珠每日的生活从孙子的啼哭开始。

夜里，小麦带孙子睡。早上，孙子一醒，小麦就抱下来，将他递给于诚珠。“补会儿觉，再去上班。”小麦总是放下孙子，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

年轻人工作忙、压力大，于诚珠表示理解。尤其儿子、儿媳妇均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加班是常事。“事业上，他们到了往前冲一冲的时候了，生活上， 能帮他们分担些就分担些。”于诚珠总这样宽解自己。

八点半，保姆到，从这一刻到下午五点半，洗洗涮涮、买菜、做饭均由她负责。

起初，于诚珠强烈拒绝请保姆如同她曾强烈拒绝请月嫂——

“哈，我一个大医院的护士长，还不比月嫂懂得多？不比她专业？”于诚珠生气地把儿子订回的月嫂赶出门，她更生气的是月嫂的工资，“比我的退休金还高！”

于是，小麦的月子由于诚珠一手包办，做月子餐、带孩子，还帮小麦开奶。不错，于诚珠确实专业，但她快60岁的人了，精神、体力都不太济，小麦月子的前十天，于诚珠常和人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后十天，她神经衰弱，很疲惫，却很难睡着。

“减肥成功！”那次，于诚珠和老伴通电话时自嘲。

电话里，她还叮嘱老伴，照顾她近90岁的亲妈时该注意些什么——妈妈是她的软肋。

老伴“嗯嗯啊啊”，于诚珠能想象出电话那头他不断点头的样子。“你也要注意身体，等你退休了， 我们就团聚了。”

过去两年，于诚珠和老伴就这样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

每天一通电话，电话里，于诚珠报告孙子会笑了，会吃手指了……有时，她会抱怨，“安徽的天气，太潮湿，腿又疼了”或“除了带孩子出去晒太阳，和小区的婆婆妈妈交流育孙心得，没什么社交生活”。老伴安慰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要么发火，“让小麦妈来带孩子！”——这不现实，小麦妈是继母;要么转而谈单位那点事儿，或又和哪个老哥们聚会了，这让于诚珠更感到异乡的日子孤独。

没想到，保姆成了于诚珠唯一的朋友。

也是，每天与她面对面接触时间最长的就是保姆。

在儿子的坚持下，小麦月子结束，保姆就到位了。果然，去掉家务，于诚珠轻松了许多。

“进门洗手！”“奶瓶、餐具每24小时消毒一次！”

今天，于诚珠追着保姆每日一遍地重复，保姆笑说：“阿姨，您一看就是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的。”

今天，保姆照例问：“晚上几个人吃饭？”于诚珠抱着孙子逗弄着，每日一遍分头打儿子、儿媳妇的电话，放下电话，她嘟囔着：“一个人吃饭真没意思，少做点吧。”

不过，今天，于诚珠有件高兴的事儿。

她的手机上有过去同事发来的短信：“最近好吗？过几天去黄山旅游，路过你那。”于诚珠兴奋了好一会儿，她打开衣柜，把小麦给她买的新衣服统统拿出来，在镜子前比画了一番。“孙子很可爱，儿子、媳妇很孝顺，就是太忙。”想好见老朋友穿什么后，她回道。

直至晚十点，一家人才同坐在一张沙发上。

于诚珠汇报了孙子一天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儿子随口问：“那您呢？”于诚珠叹口气：“我每天还不一样？被你们圈在这里……”

儿子见势不对，忙转移话题，勾勒起美好的未来： “等我爸退休了……我们把姥姥也接过来……”

谁知，这又勾起了于诚珠的心病：“你漂到哪儿，爸爸妈妈就跟着漂到哪儿，难道姥姥，一个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人，90岁了还跟着你适应新生活吗？”

手机铃声响，话题被打断。

小麦大概是和一个新生孩子的朋友在交流：“我婆婆以前是护士长啊，她带孩子，神了！孩子四十多天就不吃夜奶了！”“对！家里有老人，实在方便很多。”

于诚珠看看儿子，满心的抱怨，这时统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