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时代的超级英雄

2015-05-14 13:11徐衎
读者·校园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音像店暗语晚自习

徐衎,男,新锐青年作家,出版长篇小说处女作《小米村断代史》,多篇短篇小说发表在《上海文学》《青年文学》《最小说》《萌芽》《作品》等刊物。

至今还常常梦见自己坐在考场,结束铃声即将敲响,却还有好几道大题没做。醒来后发现虚惊一场,又庆幸又失落。

我念的是一所全封闭管理的高中,除了个别本校子弟走读外,其余学生全部寄宿,过的是真正三点一线的“围城”生活。一墙之外便是因学校而繁荣起来的商业区。校方在每周日晚自习的例行广播大会上三令五申禁止我们涉足商业区,却也等于及时跟进更新了商业动态:“同学们,学校附近最近又新开了N家网吧,希望同学们抵挡诱惑,谨记校训,不要沉迷网络。”

然后就有人将广播大会当作娱乐指南,铤而走险地去尝鲜。我和阿一就曾经半夜被学校保安的呵斥声惊醒,扒窗眺望,只见一个哥们儿奋力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至墙角,两手一撑,翻墙外逃,潇洒地甩掉两名保安。保安望墙兴叹了一会儿,手电筒的光直射整栋宿舍楼,像消防员在喷水,上下左右来回横扫,冷却一颗颗好奇心。

但是,没有犯禁的青春怎么好意思叫青春,只是路数、力道不同罢了。

那时候,我们有一个暗语——你那边几点了。

那还是电话家访的时代,英明的班主任手握全班同学的家庭座机号,并以住宅片区为单位,分成五大板块,每个板块指定一名家长负责串联其余家长,分而治之,确保学校百态、家庭近况能顺利通知,上行下达,准确及时。

同学间周末互通电话,即便对方接起来,也要多问一句:“你那边几点了?”此暗语乃试探对方家长是否在家,这关乎我们接下来闲聊内容的质量和尺度。倘若不巧家长在场,对方气定神闲地回复一个时间点,于是这边心领神会,回一句:“那3分钟以后开始哦。”“好的。”电话就此挂断——为提高做题速度,校方鼓励同学之间互助学习,定一段时间,同时做相同的题量,看谁做得快且正确率高。

“你那边几点了?”

“8:40。”

“好的,8:45准时开始。”

高三一整年,这样的对话越来越多。我每次都心有不甘地讲完那句“分内”的台词,才敢挂断。“好的,××点开始”——这句分内台词必不可少,过后得知阿一的母亲辞职在家,全天陪读,逼得阿一假戏真做。阿一告诉我,他妈会悄悄潜入卧房,拿起里间的分机屏息偷听。后来,阿一干脆禁止我往他们家打电话:“我上周末做了五次限时测试,全拜你所赐。”我幸灾乐祸地反击:“难怪你这周排名上升了两位,快感谢我。”

那几乎是每个周末的一场噩梦。班主任将一周内各门科目的成绩汇总,进行全班排名,成绩单由家长签了名,周日晚自习带回上交。依据我所在中学历年的高考成绩看,老师和家长迷信地认为班级前十名考重点大学是没问题的,至于前十名开外,就难说了。所以掉出十名以外的我,和总在十五名到二十名间徘徊的阿一,每周最怕的就是这一时刻。后来不知道是从哪儿流出的班主任御用的空白成绩单,我们宿舍整整复印了一沓。从此每个考砸的周末,就会有两张成绩单,我们量力而行伪造出一个妥帖的分数。第十名最受我们的青睐,不过分冒尖又免去了受惩罚的威胁,对付完家长,我们再依葫芦画瓢,苦练伪造签名的本事,最终能一气呵成,班主任那头也交代过去了。

这事一直持续到班长和学习委员早恋的事被捅破。两位班干部的家隔江而居,自然分属不同片区,班主任痛心疾首地先后做电话家访:“真不应该啊,连续三周成绩直线下滑,我都吃不下饭啦。”班长的妈妈困惑不已:“不应该啊,连续三周都是第十名啊。”学习委员的爸爸抢白说:“成绩降是降了一点,可没有直线下滑啊,我们家的毛毛周周都是第十名……”事情由此搞大,从两个人的忧伤变成一班人的悲情……

不久后的周六上午,班主任脸色凝重地走进教室,宣布周末上课取消,周日晚自习照常。原来当天的本地日报上登了一封学生匿名来信,匿名信是写给教育局的,直陈学业压力巨大,不该剥夺学生的周末时间。

我们还来不及狂欢,学习委员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早恋风波过后,到底是男生,班长说断就断,很快恢复了元气;学习委员的成绩真的是一落千丈,逆反心理与日俱增,连班主任的课也敢公然趴着听,学习委员一职最终被免去。

人在消极状态下,是很容易报复社会的。估计班主任就是以此为思路,将前任学习委员列为嫌疑对象。盘问之下,学习委员竟也松口承认,信出自她手。不久,她就转到另外一所高中去了。就在周末补课取消的那天,我有幸看到了“超级女声”总决赛的重播,看到李宇春夺冠,我欣喜若狂,忍不住打电话给身为“凉粉”(张靓颖粉丝)的阿一,和着电视里粉丝的呐喊,我连喊数遍“春春春春……”结果被一个生冷的中年女声挡回来:“你发春啊,打错了!”我一愣,惊出一身冷汗,忘记说暗语了。后来,真的就快要高考了,我和阿一在音像店看到周笔畅的新专辑,提到这一茬,阿一满脸坏笑:“我妈在卧室偷听得脸都绿了,不过,还好你不是笔笔的粉丝。”

想起来,那一个个牺牲学习委员换来的高三周末,我和阿一没心没肺地打着买教辅书的幌子,偷溜去逛音像店,聊聊明星八卦,哼两句偶像刚出的新歌。顺便把不多的零用钱和时间,都奉献给了“超级女声”们的音乐大碟……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研二那年暑假,我回中学附近见个朋友,在那条布满饰品店、快餐店、甜品店和服装店的街上,那家音像店居然还健在!要知道,现在一个1T的移动硬盘不过百十来块钱,即可装千百部影片,上万首歌曲。当年繁荣昌盛的网吧、录像厅早已绝迹,只有这间灰扑扑的、不景气的音像店奇迹般地活着。没错,我真觉得这是一个奇迹,打电话给远在法国的阿一,阿一同我观点一致,直呼:“Superheroes in super times!”阿一发完绕口令一样的惊叹后,又说:“当年那封匿名信其实是我写的……”

活化石一般的音像店得到召唤似的,活了过来,传出一阵暴烈的试碟乐声:“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一路的方向/照耀我心上/辽远的边疆/随我去远方/Don't Come Back……”旋律高亢激昂,瞬间湮没了阿一的得意和我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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