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人生：铁蝴蝶今夜冲破罗网

铮铮

22岁前，她的世界里碧草蓝天，怀揣着一个遥远而执著的舞蹈梦，在雪月风花里翩跹人生。22岁之后，命运猝然翻转，她像一只被囚在黑暗牢里的铁蝴蝶，被“红斑狼疮”这个黑罗网苦苦困住，但她心中的红舞鞋，依然在翩翩起舞。

是在泥沼中绝望沉陷，还是飞冲出去？当与她同样年轻的男病友出现在她面前，当他不屈的舞曲响彻整个病房，她像听到了号角的战士，找到了生命的出口，在冥冥之光中破茧成蝶……

从此生命的阴影里，不再与病魔独舞

2011年9月，河南南阳女孩李悦在洗澡时，发现手臂、脖子上突然出现一些蝶形红斑，胸口也出现间歇性的疼痛，她到南阳市中医院做了检查。结果竟是患上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导致并发症胸膜炎。原本湛蓝的天空，顿时暗了起来——

李悦1989年出生于河南南阳，父母都是南阳职校的老师。她从小就表现出艺术上的天赋，对韵律和节奏有着独到的悟性，民族舞造诣很高。她的独舞曾作为选送曲目，参加过市电视台的节目录制。2007年8月，李悦在父母的劝说下，放弃了报考舞蹈艺术学校的机会，考取山东大学国商专业，但她却一直保留着那双红舞鞋，梦想有一天能重新穿上它。大学毕业后，李悦回到老家，应聘到南阳国泰君安证劵公司任客户经理。哪知生活突然翻脸，转身给了她当头棒喝。

11月16日，李悦辞去工作，住进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经过两个疗程的治疗，依然没有得到缓解。狰狞的蝶形红斑，迅速蔓延到她的脖子上、脸上，甚至全身。为控制病情，医生给李悦使用了激素类的药，这摧毁了她傲人的身姿……2013年5月28日，李悦在家中突然晕倒，到医院做了肌酐指标检查后，医生确定她已发展成为了尿毒症。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开始接受透析。但医生告诉李悦父母，红斑狼疮引发的尿毒症如果不换肾，后果难料。回到家后，李悦反锁房门，一个人拼命地跳舞旋转。虽然身形已臃肿，但她的舞姿却像花瓣般轻盈灵动。她多想做一只冲破黑罗网的铁蝴蝶啊，飞越病魔的铜墙铁壁。

2013年6月初，李悦的爸爸将老家的一套老屋卖了14万元钱，再次将女儿送进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等待换肾的日子，李悦喜欢一个人偷偷地跑到住院部大楼背面的一处假山上遐想。一次，她碰到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孩，他“不爱说话”，两人见面就是笑笑。有时，李悦发现那个男孩会自顾自地练着舞步，看得出他的律动感很好。这让李悦又惊又喜，心想碰到了同道中人。她凑上去问，可男孩却一句话不说，只笑笑走开了。李悦好奇心顿起，四处打听后，知道男孩竟是同病区的病友，而且是个聋哑人！年初查出尿毒症，眼下病情加剧刚刚入院，正在等待肾源……

再相遇时，李悦拿出自己谱写好一部分的舞蹈乐谱《羽化》给他看，男孩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两人互相加QQ，很快交流起来。李悦得知，男孩叫卢冠宇，因天生聋哑，被狠心的父母抛弃，从小在河南省南召县的一个孤儿院长大。7岁时，卢冠宇进入聋哑小学，接触了一门特殊的课程——律动课：老师踏响木地板上的象脚鼓，将震动传达给站在木地板上的聋哑学生。这有节奏的震动让他陶醉了，他情不自禁地趴在地板上，用整个身体去感受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后来，卢冠宇进了学校特殊的舞蹈班，学习古典舞，这成了他不幸童年中唯一的亮色。18岁时，他考上了西安美术学院，毕业后回到老家，在一所特殊教育学校教跳舞。李悦钦佩地说：“像你这样的造诣，应该有很远大的梦想吧。”卢冠宇发来一个无奈的笑脸：“得了这样的病，我哪里还敢有什么梦想？”同病相怜的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很快成为好朋友。为了方便交流，卢冠宇也时常教李悦一些手语。只要不治疗的时候，他们总在网上聊着舞蹈。只在那时，李悦才会忘记病痛。

一晚临睡前，李悦收到卢冠宇发来的一段视频，打开一看，竟是他为聋哑学生们编排的一段舞蹈：在卢冠宇手势指挥下，孩子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是动作自然灵活、律动整齐划一、舞阵变换多样，连听力正常的孩子都未必能跳得这样好。这时，卢冠宇发信息告诉她，这短短五分钟的舞蹈，孩子们练了整整两年。李悦深受震撼，他们生活在残缺的世界里，却将舞蹈当做生命一样热爱，不由得激起了她强烈的共鸣，她热泪盈眶，并把自己创作好的完整曲谱《羽化》发给了卢冠宇。渐渐地，李悦对这个自强乐观的男孩产生好感，因为她生命的阴影里从此不再独舞。

交换人生：心中的舞魂啊因你破茧成蝶

2013年7月23日，李悦突然半夜里发热、气喘、咯血将近200ml，并伴有胸腔积液的现象。医生诊断，她并发了间质性肺炎，这种并发症非常可怕，致死率高达60%。医生告知她不能再有剧烈的肢体动作，这也意味着她不能再跳舞。可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希冀啊。她绝望地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而病痛就像洪水一样，时时侵袭而来。

一晚，当她疼痛难耐时，卢冠宇突然来到了她的病床边。李悦眼前一震：幽暗的光线下，只见卢冠宇打着赤脚，在冰冷的地上，翩然旋舞着。只听到一声声“啪啪”、生脆的脚着地声，如同心脏的跃动，那是生的力量。顷刻间，李悦眼里盛满了泪，她读懂了卢冠宇那优美的身体语言：赤脚着地，是舞蹈世界里的一种灵魂的姿态，是舞者共通的舞魂之姿。是啊，哪怕身体变得残破，也不能丢了心中的舞魂！在卢冠宇无声而有力的鼓励下，李悦一次次闯过了鬼门关。

2013年8月23日，好消息终于传来——配型相同的肾源来了，李悦马上就可以进行移植了。得到通知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卢冠宇。卢冠宇也激动不已，他不住地点头，嘴里发出兴奋的“哇哇”声，还不停用手比划着，仿佛他等到了肾源一般。

可当卢冠宇离开时，李悦好像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只有她懂的落寞。这让李悦难过不已，因为她和卢冠宇血型相同，而这个合适的肾源，按照排队顺序，卢冠宇是后来者，只能排在自己后面。然而，肾源可遇不可求，什么时候再有实在未卜难料。她恨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只给他俩一个生的希望。

果然，那晚凌晨3点多，卢冠宇给她发来一条信息：如果我死了，请带着我的舞魂，替我继续舞下去。李悦眼睛湿了，朦胧的泪水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依然用灵魂跳舞的精灵。这是一个如此渴望鲜活的躯体，能换肾就意味着新生。而自己的身体，早已像一架锈迹斑斑的机器，换肾也如同只换了一个新零件无济于事。突然，她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出这个肾，让卢冠宇替自己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父母。父母大惊，千辛万苦盼来的肾源，就这样拱手相让，他们坚决不同意。可李悦已下定决心，苦劝道：“就算我现在换肾，用不了两年还是会坏死，可他不一样，有了这个肾，等于救了他的命。”见父母不松口，李悦一咬牙：“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和卢冠宇恋爱了！他虽然是个聋哑人，可我们志趣相投，他用舞蹈征服了我，求你们救救他。”李悦父母目瞪口呆，左右为难。但他们明白女儿的心性，他们的态度也在李悦的倔强执拗中，渐渐软了下来。

9月3日下午，李悦约卢冠宇出去，用手语对他说出自己的决定。卢冠宇一听，急得使劲摇头，捶胸顿足，表示出强烈的不同意。李悦攥着卢冠宇的手：“我已无法再跳舞，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我有一个大胆的约定，不如我俩交换人生吧？这颗宝贵的肾给你，以后你康复了，去完成我未竟的梦想，行吗？”

卢冠宇心头一震：他在岁月里承受着种种歧视和辛酸，如今有一个女孩不仅是他的知音，还要馈赠他一份宝贵的生命，这种割舍让他痛苦纠结。他的心事，一下被李悦看破，李悦继续劝他：“一个人的梦想彻底碎了，这就是生不如死，难道你忍心吗？”

看着李悦决绝的眼神，卢冠宇读到了一片真心和坚定。他明白了：只有自己活着，替她好好活着，才能激起她活下去的决心，他们才有一个可能的未来，她赠予的与其说是一颗肾，不如说是寄放在他身上的一个希望。最终，他含泪点头同意了。

在李悦的坚持下，通过跟医院协商后，最终这颗肾先安排给了卢冠宇。2013年9月7日，医院通知卢冠宇准备两天后手术。可几个月的住院费和透析，他所有积蓄快花光了，手术费怎么也凑不齐了。李悦得知后，又做通父母工作，向他们借了6万元帮他补缴上。9月9日上午11点30分，在李悦的注视下，卢冠宇被推进手术室。13点50分，一颗鲜活的供体肾脏被顺利地植入卢冠宇的体内。下午2点半，卢冠宇被推出手术室，手术异常成功。

朝着曙光，铁蝴蝶就在今夜冲破黑罗网

10月9日，在医生的安排下，李悦暂时出院回南阳老家休养。两个月后，卢冠宇的身体也基本恢复，回到学校上课。承载着李悦舞蹈梦想的他，一刻不敢放松地苦练舞技。只要不上课，他就呆在舞蹈房里练舞，一次因为长时间的大强度练习，他的腰部软组织不小心损伤了，一个月才恢复好。为了早点还上李悦的6万元钱，他还接了一些艺术团和商演的编舞工作。

2014年3月22日，李悦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恐惧中，她情绪失控大叫起来。父母急忙将她送到医院。经诊断，李悦是因为红斑狼疮损伤了视神经，只有极小的复明希望。李悦快崩溃了，她不分昼夜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祈祷着能留住光明。可一天天过去，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一天中午，李悦的手机响了一声。李悦爸爸翻看后，轻声说：“悦悦，卢冠宇发信息了，问你的情况如何。”这份感情，李悦终于退却了：“还是不要回了！”之后一个星期，卢冠宇发了几百条信息，都如石沉大海。晚上，李悦发着高烧，说起了胡话，父母仔细一听，她嘴里不停念叨地都是卢冠宇的名字，父亲心里难过极了，便给卢冠宇发了一条信息：“孩子，我是你李叔叔，你来一趟吧，李悦不好了……”

三个小时后，卢冠宇从郑州赶来，出现在李悦的病房里。看着心爱女孩憔悴的模样，卢冠宇心都碎了。他拿着纸笔对李悦父母写道：“请允许我亲自照顾李悦。”“这怎么能行，她一定不会同意的。”爸爸忧心地说。卢冠宇写道：“你们不要告诉她，就说请了一个护工，而我只要能看着她，就足够了。”卢冠宇的重情重义，让李悦父母感动应允。

2014年6月9日，卢冠宇四处打听后，联系到了治疗红斑狼疮最好的北京武警医院。转院后，医生采用肝素等药物进行抗凝治疗，并用微电流对视神经进行反复刺激。治疗期间，卢冠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悉心照顾着她。有时见他太辛苦，李悦父母劝他歇歇，可他却打着手语：“守着她，我踏实。”或许老天爷也被感动了，李悦并发症好了很多，灰黄的脸色渐渐红润，眼神也越来越澄澈。8月12日下午5点，李悦从睡梦中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后，竟然看到了眼前的人影，几分钟后将父母和卢冠宇分辨了出来，她惊讶地打着手语问：“冠宇，你怎么在这里？”

卢冠宇扑上前去，泪流满面地用手语告诉她：“我一直都在！”妈妈也将脸凑到她面前：“冠宇已经陪了你两个多月！”李悦握住卢冠宇的手，紧紧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这天晚上，一家人在病房里，吃了几个月来最开心的一顿饭。

2014年感恩节晚上，李悦突然在QQ上被喊话，她所在的两个病友群、古典舞爱好者群，还有一个残疾人艺术群上的大批网友都在@“庄生晓梦”（李悦的网名），只因为群里一个叫做《破茧成蝶》的视频被疯转。蒙在鼓里的李悦打开视频，惊呆了：在一段如泣如诉的古乐声中，十几个聋哑孩子跪在地上，用身体团出一个花苞的形状，随着音乐的高潮，花苞徐徐开放，就在最盛放的那一刻，一只墨色的蝴蝶翩翩而来……这时，卢冠宇突然单膝跪下，让人意想不到地打出一个条幅：“在世界的阴影里，我找到了人生的舞伴，让我们一起共舞下去吧！”

她顿时明白了，这是卢冠宇瞒着自己，偷偷带领聋哑孩子们一起编排的舞蹈。而这首曲子正是在医院里她发给他的那首《羽化》，他已经将它编成曲子，并精心设计出了这段舞蹈：他让蝴蝶冲破花苞桎梏，就像冲破那黑暗的罗网。她知道，卢冠宇这是在隔空向她示爱：一场人生的交换，让他承载着自己的生命，替自己实现了梦想。她此生已知足，微笑着回去短信：“人生路漫漫，我已寻觅到灵魂深处的舞伴！”

卢冠宇激动不已，他越发坚定，这个女孩就是他一辈子的牵挂和依靠。今后无论多艰难，都要和她相依相伴，像那勇敢的铁蝴蝶一样，冲破命运的黑罗网，幸福地双飞共舞。不久，卢冠宇给李悦寄来他这段时间的所有积蓄1万3千元，并附言：我替你活过一次。这回，该你替我好好活下去！之后，卢冠宇源源不断地给她寄来治疗费。李悦心中备感温暖，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疗，尽管康复之路仍然艰难，但她心里充满了最踏实的希望，而两人的爱情也即将开花结果。

2014年11月1日，上午10点，在南召卢冠宇的老家，一辆崭新的婚车，将新郎、新娘载至婚礼现场。卢冠宇轻柔地将李悦抱下婚车，大家掌声雷动。上午10点半，婚礼开始。司仪动情介绍道：“他们没有买婚房，没有置办一件像样的家具，但他们却拥有金子般的爱情。他们曾经历坎坷，但最终赢得了上天的青睐。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平安一生，幸福一生！”当司仪请新娘谈谈心里的感受时，李悦泪光闪闪道：“一场灾难，曾经让我痛恨命运，但今天，我不会有任何抱怨了，这份情早已经胜过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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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周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