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总有到不了的远方

陈小艾

1.

合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凌晨漆黑又有着点点星光的天空。凌晨5点的火车站，我拖着行李箱从火车上下来，被拥挤的人潮推着往出口方向走。

那是大四那年的寒假，我在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后，捏着早已买好的车票踏上了去往合肥的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去合肥，因为心底挂念着千里之外的男朋友，所以对于这未知又漫长的旅途，一点都不觉得辛苦。16个小时的硬座，我几乎一路没睡，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不时期待着接下来的重聚。

男朋友的短信是我这趟略显枯燥的旅程的慰藉，他不时叮嘱我要记得喝水、吃东西，看好自己的行李。沿途一闪而过的风景提醒着我跟合肥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缩减，我即将踏上这片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土地。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合肥产生这样微妙又紧密的联系，曾经它对于我只是地图上寻常的一点，是我从未涉足的陌生城市，它可能会是我将来一段旅程的某一站，但不会是刻意安排、奋力前往的终点站。

但这一切，都因为男朋友选择去合肥读研而改变，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大学毕业后去了合肥读研，我们之间真正开始了异地恋的生活。因为他，我对合肥这座城市竟也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进入大四，我忙着准备考研，他则忙着适应新学校，接触新同学，我们在每晚的睡前电话里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每当复习到筋疲力尽时，想到即将到来的重逢我就会不断鼓足干劲。

于是，就像我一直期待的那样，我安然走过那场准备很久的考试，然后如约来到这片惦念了很久的土地上。

2.

因为到站太早，我在火车站一旁的肯德基里等他坐最早一班的公交车过来接我。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天亮。不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外面的街景开始渐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窗外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脑袋里不时闪过这样一句话：爱上一个人，恋上一座城。

男朋友隔着窗玻璃叫我时，我欣喜地提着行李箱往门外跑。因为太心急，帽子、手套散落一地，他细心地帮我捡起戴上，语气温柔地喊我 “冒失鬼”。

挽着他胳膊走在合肥的路上，当时合肥正在建地铁，有的路段尘土飞扬，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这座陌生城市的喜欢。我兴奋地望着街道旁的店铺，路上的行人，恨不得自己能变成这座城市的一块砖头，完美地嵌进去。

从我20岁那年跟他在一起开始，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嫁给他，所以不管他去哪里，万水千山，我都会跟上。

待在合肥的那一个多星期，是我那小半年里最快乐的时光。每天早上醒来，会看到男朋友买来的热气腾腾的早餐，白天他会带我坐公交车在这座城市里游荡，我贪婪地望着车窗外变幻不定的街景，用心记住每一个路牌、标志性建筑，努力对他生活的这座城市多一些了解。

临近年关，父母催我回家的电话不时打来，而他还在帮导师做项目，迟迟定不下回家的日期。到了学期末，我们身上都没多少钱，在支付完几天的吃住花销后，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我不想独自回去，死活要等着他放假后一起回家。最后那几天，我们住在他学校附近的廉价旅馆里，房间里不太暖和，我裹着厚厚的被子都会瑟瑟发抖。他给我买来热豆浆和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在一旁抱着电脑看文献、写论文，我静静地看着他，沉醉在这难得的静默里，忽然觉得心里生出结结实实的欢喜来。

3.

我们终于等来了他导师松口放他回家的消息。我拒绝了他要为我买一张卧铺票的提议，坚决要跟他一起坐硬座，我们用省下来的钱在临行前吃了一顿大餐。

那晚吃了我最爱的火锅，隔着氤氲的水气，他细心地为我夹菜。他语气里多是即将回到故土的喜悦，我却没有征兆地流下泪来。

不想走。这是当时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在合肥的这些天，这座城市原本陌生又模糊的轮廓在我心底渐渐清晰起来，这种骤然升起的亲近感让我惧怕接下来的分离。

我知道寒假之后，他还是会回来，而我将待在另外一座远方的城市，为不远处的未来焦头烂额做准备。我怕我与这座城市只有短暂的缘分。

吃完饭距离去火车站的时间还早，我提议去他们学校图书馆里坐坐。因为是饭点，图书馆里没多少学生，我找了几本感兴趣的杂志坐下来翻阅。他陪我坐在一旁，用手机拍下我埋头看书的照片，笑笑跟我说：“以后想你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照片。”

我好像在他的笑里看到了我的余生。

回去的火车开动时已是深夜，上车安顿好后，他便用胳膊揽着我，让我靠在他肩膀上休息。车厢里有很多人，各种方言夹杂在一起，不时有人高谈阔论，很快我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醒来，望着他温柔注视的目光，再也不愿沉沉睡去。

我们就这样随着火车摇晃在回家的路上。火车在不知名的小站停靠时，我会努力去听清广播里有些拗口的名字，并认真记在心里。

火车到站时正值中午，一出站便看到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心底那股真实的“我回来了”的感觉袭来时，我竟有些想念千里之外的合肥。

4.

寒假结束后，男朋友回合肥继续学业，而我也在开学不久后等来考研失利的消息，当时我满脑子里都是我们之间的未来没了。他的电话一遍遍打来，我哭到说不出话，他只能一遍遍地安慰我：“你还有我，还有我。”

很快便是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我为毕业论文和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他抽空陪我辗转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求职面试，直到我终于得到满意的工作机会。我没去合肥工作，因为他说毕业后会回来。

在那个炎热的6月，我离开了熟悉的大学校园，忙着跟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告别。毕业后立马去单位报到，忙碌之余牵挂着远方的那座城市里的那个人，以为更遥远的未来我们都会一起走。

有句话说得很对，幸福这东西，一点都不符合牛顿的惯性定律，总是在滑行得最流畅的时候戛然而止。然后，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我等来了他跟我提分手的消息。执拗，不甘，痛哭流涕都有过，最后我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听到 “合肥”二字，它像是能让我瞬间失态的命门，一不小心那些被我用力关紧的回忆都会跑出来。

到今天，我终于能平静地讲起这段过去，不怨恨，不纠结，也不遗憾。我知道，在过去相互陪伴的时日里，他曾用心给过我很多温暖和鼓励，让我变成如今的自己，这都是那段感情给我留下的宝贵遗产。

但这世间从来都有到不了的远方，比如你深爱着的男人的心。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后悔过，22岁那年独自上路去千里之外见他的勇气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