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来: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提出与展望

2015-05-14 11:00梁亚滨
前线 2015年10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中美两国

梁亚滨

今年9月22日至2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对美国进行了国事访问,对于巩固和发展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作为当今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一对双边关系,中美关系是检验党的十八大确立的新型大国关系能否实现的试金石。中国政府提出与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努力避免重复历史上大国必将冲突的老路,这不仅仅是一种政策宣示或现实需要,也是基于对历史选择所导致的“路径依赖”的深思熟虑,以及对两国人民福祉的高度责任感和使命感。

问题缘起

冷战结束后,中美关系一度飘忽不定、波折不断。共同威胁苏联解体后,双方面临寻找新的战略合作基础的问题。这一问题随着中国实力的不断增长越来越迫切。中美之间一度发生严重的对抗和纠纷,在1999年我国驻南斯拉夫使馆被炸和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中达到顶峰。中美关系大有重蹈历史上大国间相互冲突、相互对抗的覆辙之势,陷入“大国政治悲剧”的风险在增加。如何把握和发展新时期的中美关系,既是关乎能够突破大国冲突宿命的理论问题,也是关乎两国人民福祉和世界和平的现实问题。

“新型大国关系”的提出,具有强烈的现实背景。特别是次贷危机以来,世界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现象越来越严重,总体表现为“东升西降”。一大批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实力相对下降,为本世纪初的鲜明特色。具体到中美两国,就表现为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实力快速崛起,而作为霸权国的美国实力相对下降,两国之间的实力越来越接近。

如何应对一个实力不断壮大的中国,已经成为奥巴马政府对外政策重要考量之一。既“利益攸关方”的对华战略定位所带来短暂蜜月期后,美国对华政策再次走向冷战后一直实施的“两面下注”(Hedging)。 鉴于“中国作为地区强国的崛起具有从各方面影响(Affect)美国经济和安全的潜力” ,美国正式推出“重返亚太”的“再平衡”战略,并明确写入2012年新版安全战略《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国防的优先任务》。美国希望通过强化双边和多边同盟体系、推进TPP、TTIP等手段,不断增强本国在西太平洋地区乃至全球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存在,以确保其作为地区和全球安全与稳定主宰者的地位。

在这种国际大背景下,中国政府提出建设“新型大国关系”,试图缓和、稳定中美关系和周边战略环境,破解大国崛起必然走向冲突的现实主义逻辑禁锢。这种设想和对中美关系的定位首先出于如何进一步发展中美关系的现实需要,同时也为中国发展与其他大国的关系提供了思路。最终在2012年,“新型大国关系”这一重要概念被正式写入党的十八大报告,成为新时期中国外交战略的核心目标之一。从国际关系角度来看,该概念的提出是国际关系理论和实践的重大创新。因此,如何认识和把握新时期的中美关系,既是关乎能否破解大国冲突宿命的理论问题,也是关乎两国人民福祉和世界和平的现实问题。

中美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路径”塑造与依赖

经济学中经常用“路径依赖”来解释历史因素对于现在决策的重要影响力,即过去的决策如何影响到现在和未来的一系列决策。人们一旦做了某种选择,就再也难以轻易改变,成本和惯力会使这一选择不断自我强化,甚至“锁定”前进的轨迹。我们发现在国际关系领域,中美之间也存在这种“路径依赖”。上世纪70年代中美合作的政策选择塑造了通往今天的“路径”,反过来这种路径强化了继续这条道路的“合法性”。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美两国由于意识形态差别和战略选择冲突,一度维持敌对状态,但这种状态被国际体系的安全压力所打破。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末,中国面临的国际战略环境越来越严峻,中国当时的军队总数曾一度高达600余万人,军费占到国家财政支出的四分之一。从60年代初开始,苏联逐渐成为中国最主要的安全威胁。为了应对复杂严峻的国际威胁,最终迫使中国调整对外战略,做出改善中美关系的决定。两个相互敌视的国家再度“握手”,随着尼克松访华的破冰之旅,中美两国开启了战略合作的新路径。

该路径一旦被选择,它就对之后中国的战略选择形成了“强化”和“惯性”影响。与美国改善关系,不但改善了中国的安全环境,也让中国接触到西方世界的文明成果,认识到自己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成为改革开放的催化剂。针对国内部分认为中美改善关系只是权宜之计的声音,邓小平作为中国当时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明确指出这是一个战略决策。邓小平的判断明确了中国对美政策的延续性,显示出中国上世纪80年代对六七十年代对美政策的“路径依赖”,同时也成为此后中国调整对美政策所依赖的“路径”。

事实上,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实施和深化,这种“路径依赖”越来越强化。中美两国分别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大的发达国家,在人力资源、市场、资金、技术等诸多方面具有很强的互补性,开展经贸合作符合两国的共同利益。而随着经贸关系的不断发展,两国间的经济相互依赖也逐渐增加,不仅成为稳定两国关系的压舱石,而且成为强化两国继续合作“路径”的最主要因素,为发展和建设新型大国关系奠定了基础。一方面,这种路径依赖使中美之间的合作形成巨大的惯性冲力,产生飞轮效应,将合作的领域从最初的安全领域扩展到经贸和金融领域,进一步强化了两国合作的既定方向。另一方面,这种选择已经逐渐进入锁定状态,要想脱身非常困难,因为这将付出巨大的政治、军事以及社会、经济代价,是两国政府和人民难以承受的损失。

中美两国在长达40多年的交往中,已经形成巨大的利益共同体。这对现行的中美合作形成强烈的需求预期:只有巩固和强化现有合作才能保障彼此的利益。否则,长达40年的前期投入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种经济学上的巨大的“沉没成本”,让任何试图改变中美合作路径的努力都难以奏效。现在的中美之间,不仅有核武器所带来的相互威慑,而且存在巨额贸易关系以及共享的利益和挑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述:“合作是实现利益唯一正确选择。要合作就要照顾彼此利益和关切,寻求合作最大公约数。”所以,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双方在总结历史经验基础上,从两国国情和世界大势出发,共同作出的重大战略抉择”。

建设适应新型大国关系的新型军事关系

尽管存在经贸关系的稳定与融合,但地缘政治领域的战略竞争与互疑毫无疑问是导致中美走向“修昔底德陷阱”的主要因素和关键变量。两军关系显然是两国关系发展中的“短板”。特别是随着中国的海空军实力迅速增长,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部署逐步加强。在某种意义上,西太平洋地区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变化。中美两国在该地区正在形成某种对峙格局,围绕地缘空间和利益的战略博弈正在展开。

南海诸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近年来,由于多种原因,围绕东海、南海岛礁归属、专属经济区划界、自由通航等问题中国被迫卷入与个别邻国的争吵中,甚至引发一定程度上的对峙。尽管中国军事力量实力增强无论是从战略意图还是投放能力来看,主要目的依然是防御,相对于美国海空军力量依然存在较大差距,但依然无法缓解美国对华战略意图的怀疑。中美两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权力博弈逐渐凸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检验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试验场。

然而中美两国必须明确认识到,冲突与战争是一个双输的选择,唯有将战略竞争关系纳入法治化和制度化的路径,双方才会有未来。中美一旦发生冲突且最终升级为战争,那么必然是波及全球、旷日持久,甚至是摧毁整个世界的核战争。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承受这样的代价,因此如何化解由实力和态势变化带来的安全互疑,减少两军之间的误解误判,管控冲突发生以及升级的可能就成为中美建设新型军事关系的核心内容。通过技术性手段加强沟通和管理也因此成为增强互信的不二选择。这样既能够增强双方行为方式的透明度,又可以使沟通顺利进行,避免各说各话或拒绝沟通导致的战略误判。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2014年4月24日,有21国参加的在中国青岛举行的西太平洋海军论坛年会上,同意通过了《海上意外相遇规则》,以防止在东亚、东南亚繁忙海域“擦枪走火”。同年11月12日,习近平主席在会见奥巴马总统时指出,中美要构建同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相适应的中美新型军事关系。随后,两国国防部签署了《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信任措施机制的谅解备忘录》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谅解备忘录》。建立两个互信机制是两国元首做出的战略决策,是两军关系长期稳定发展的机制化保障,也是加强对彼此战略意图了解、增强战略互信和管控危机、预防风险的重要措施。习近平主席在此次访美中再次明确指出了两国正确判断彼此战略意图的重要性,“世界上本无‘修昔底德陷阱,但大国之间一旦发生战略误判,就可能自己给自己造成‘修昔底德陷阱”。这是中美共同面临的新课题,也是新型大国关系构建的重要内容。因此,双方重申共同致力于落实两国两军领导人共识,促进持续性及实质性对话与沟通,进一步推动中美军事关系发展,包括中国海军将应美军太平洋总部邀请参加“环太平洋-2016”演习。

面向未来的中美关系

由于意识形态的差异,新中国成立以来,中美两国对于大多数世界事务都具有不同的价值观,形成了差异化的国家利益认知,因而也采取彼此敌视和冲突的应对方式。然而随着中美关系的改善,对国家利益的认知也开始出现融合或重合。这一方面是因为全球化使各国形成利益共同体,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很多世界性的挑战需要共同应对才能解决。面对全球未来充满变化和不确定性,破坏性的变革在一个地理范围或功能领域内将快速传播,传统的国家关切,包括主权、人权、统治方式等问题需要重新评估。

面对日益逼近而长期性的全球性挑战,任何一国都无力单独应对,中美合作是全球未来的关键和希望。目前,中美两国同时面对全球气候危机、资源匮乏、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跨国犯罪等诸多不稳定因素的挑战,在稳定国际秩序、维护世界和平、确保能源安全、核不扩散等领域面临共同威胁,存在共同利益。这种应对需求和利益需求是中美继续深化和开展合作的基础,又从低级政治领域反过来扩展到高级政治领域,成为中美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重要变量和关键问题领域。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高级政治领域的合作曾经在70年代开启了中美从对抗走向缓和的新路径,但也曾经因为冷战结束而逐渐式微。尽管在“9·11”事件后曾一度迅速增强,但随着中国实力崛起增速和美国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而再次受到挑战。由此可见,高级政治领域合作的可能性、功利性和有效性并不必然会导致合作一定会出现或可以持续。所以,未来中美两国依然处于不断试探和适应过程中。新型大国关系的特点应该也必须包括更加协调的外交与安全政策、危机管控能力、军事合作的深化和制度化以及在亚太地区建立非排他性的经济与安全体系。因此,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两国需要妥善有效管控分歧,聚同化异,把矛盾点转化为合作点。合作不仅可以继承原有利益,强化现有利益,而且可以在未来开创新的利益。相反,如果无视这种路径依赖带来的战略性惯力,强行改弦易辙,那么中美任何一方都将面临难以承受的利益损失。这种损失不仅存在于可以直观计算的经贸领域,而且存在于无法估量的政治、军事、安全、社会等几乎所有领域。

毫无疑问,“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这一概念提出以来,中美两国已经达成了诸多共识,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两国关系依然处于不稳定状态。换句话说,中美两国已经明确了合作发展的秩序框架,但在具体问题领域和实践中,依然不断出现摩擦、龃龉或停滞不前。如同船只的有序航行不能完全依赖于航道和信号灯,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良性发展也显然不能仅仅依靠两国的共识而一劳永逸。在这一过程中,最为重要的是两国高层能够发挥“掌舵者”的作用,在中美关系出现“波折”或“停滞”的关键时刻能够不断注入积极的正能量。

目前,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关键问题是:中国是否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将自己的利益诉求和权力增长控制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坚持符合国际法规范的和平发展路径,以打消美国对华实力增长和战略意图的恐惧与不安?同时,美国是否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来合理看待并接受中国实力持续性增长所带来的权力格局变动,而不是一味按照安全困境的逻辑来遏制中国的发展?此次习近平主席访美的一个重大意义就在于,双方领导人对这一问题给出了明确的答复。习近平主席指出:“中国是现行国际体系的参与者、建设者、贡献者,同时也是受益者。改革和完善现行国际体系,不意味着另起炉灶,而是要推动它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奥巴马总统则表示,美国欢迎中国和平崛起,也希望中国在世界上发挥更重要作用。这实际上是对中美两国政府和人民分别做出的“战略再保证”。

中美关系并不一定只存在“冲突不可避免”的悲观论和“冲突让位于合作”的乐观论两种可能。事实上,中美关系很可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中美关系也是这样,并不存在“注定的命运”,未来怎么样取决于我们今天的选择。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提出并不是一时权宜性、策略性的政治需要,而是中国共产党认真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根据国际格局变动和世界发展趋势而做出的战略性决定。这一决定的成功固然取决于我们党和政府的努力,但也同样取决于美国的反应和互动。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两国高层积极互动的努力下,进一步拓展双边、地区、全球层面的务实合作,不断深化战略互信,以建设性方式管控分歧并使之限制在制度化和法治化的框架内,中美关系就能够不断取得新的具体成果,开创不同于历史上大国政治悲剧的新未来,实现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正如习近平主席所指出的那样:“今天,我们再次来到了关键的历史当口。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开创中美关系更加美好的未来,为中美两国人民幸福、为世界各国人民幸福作出更大贡献!”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

责任编辑:梁齐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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