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的五十度灰

2015-05-30 10:48EmilyXIE
葡萄酒 2015年8期
关键词:酒商勃艮第装瓶

Emily XIE

作为“地球上最复杂难懂的葡萄酒产地”,勃艮第在葡萄园所有权、分级、酒款命名和酒庄酒商关系等方面都很令人困惑,然而,一切与之相关的繁缛都象征着生命的繁盛,如果没有了信仰和情怀,勃艮第只不过是这俗世间的一壶浊酒。

勃艮第为什么这么烦?因为它很繁。勃艮第的葡萄园仅占整个法国葡萄种植面积的二十五分之一左右,与同样名声在外的波尔多相比,它只有对方四分之一的面积(勃艮第约27700公顷,波尔多约120215公顷),却拥有几乎超过波尔多一半多的法定产区。世界上没有比勃艮第对土地的探索更历史悠久的地方了,“风土”(Terroir)的概念最早诞生于此,两千年来,勃艮第人深信每一个“Climat”(地块)都会造就不同的风格、质量和价值。除了葡萄品种之外,勃艮第在葡萄园位置、分级、酒款命名和酒庄酒商关系等方面都很错综复杂,因而,被称为“地球上最复杂难懂的葡萄酒产地”。一切与之相关的繁缛都象征着生命的繁盛,甚至代表了人类对宇宙自然苍生灵魂深处的探索和表达。

庄主有点繁:同一个葡萄园拥有多个不同的主人

勃艮第的经典形象如同一袭贴满补丁的旗袍,小户酒农居多,通常是一家人指望着分散在各村的几亩葡萄田度日,而绝大多数的葡萄园拥有多个主人,如同一个上市公司拥有很多个大小股东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会在市场上看到被冠以不同酒庄名号的同一个葡萄园的葡萄酒。早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前,勃艮第的葡萄园控制在教会组织和少数贵族的手中,那时的葡萄园远没有现在这样分裂。革命党在将特权阶级的财产充公后,公开拍卖出售,在勃艮第,很少有葡萄园被一个主人完整地买下来,大多数是分割成几份后单独出售。这就像在菜市场,卖猪肉的大叔会把猪腿切割成很多个小块出售,买不起一整个猪腿的人,却可以买得起猪腿上的一块五花肉(但愿这个比喻不太粗卑)。勃艮第那些如同天上星星般高贵的葡萄园几乎都没有逃脱被拍卖的命运,名气越大的葡萄园被分割的份数越多,被易手的次数也越多。举个最典型的例子,夜丘最大的武乔园(Clos de Vougeot)先是在1818年辗转到银行家奥沃拉德(Julien-Jules Ouvrard)的手中,次年奥沃拉德更购得罗曼尼·康帝园(Romanée-Conti),1889年武乔园被6位商人各以60万法郎的高价购得,遭遇了建园后的第一次分化。在那以后,葡萄园的股权通过继承或土地出让而逐渐细化,现在,约有84个业主共有这个西多会修士们最初的葡萄园,其中15人占有整个园区的六成,另外69位所有人共有20公顷的土地,也因此,小农林立所造成的伏旧园品质不一的缺点暴露无遗。那些只有一个所有人的葡萄园则被称为单一园(Monopole),著名的Romanée-Conti和La T?che葡萄园就属于单一园,只是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否则今天的勃艮第也不会如此令人费解。

继承有点繁:拿破仑继承法导致的细分化

在法国,所有的家庭都必须遵守拿破仑继承法(C?de Napoleon),意即家庭中的每个孩子都有继承平等财产的权利,俨然,这项法令直接导致了勃艮第葡萄园今天的“细分化”。而为什么法国其他产区没有像勃艮第这般如此分裂,究其原因在于勃艮第葡萄酒的本质的与众不同。这里的酒农习惯性在不同的村子拥有葡萄园,东边一块地西边一块田,如此可以确保在差年份也有一定的收成。比如7月份,哲维瑞—香贝丹村遭逢冰雹,但南面的沃恩—罗曼尼村却安然无恙或相对受到的灾害较少,这样分散的葡萄田布局至少不会让全家人在遇上天灾时颗粒无收。拿破仑继承法使得家庭中原本面积就不大的葡萄园更加四分五裂。卢瓦尔河谷的一个农民可以把自己在沙维内村的12公顷葡萄园平均分配给自己的4个孩子,这样每人得到3公顷的桑塞尔(Sancerre)葡萄田。但勃艮第沃恩-罗曼尼村的一个酒农的孩子们同样会收到3公顷葡萄园,但却是他们父亲所拥有的8个不同葡萄园的1/4,所以他们有可能每人会有几株特级园李奇堡(Richebourg)和几行一级园玛康索园(Malconsorts),以及村级葡萄园沃恩-罗曼尼,区级葡萄园上夜丘(Hautes C?tes de Nuits)或任何其他可能有的葡萄园。运气好的,四兄弟姊妹之间可以达成一定的协议,交由其中的一两个人主管负责种植和酿酒,但每当牵扯到人情世故,事情总是变得很难预测。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的四个孩子都有了新的家庭,他们依然要按照拿破仑继承法分割家产,因而原本就不大的葡萄园面积又要再细分一次,以此延续下去,到第三代的时候你会发现同一家酒庄会有很多个持有股份的姑姑、叔叔、表兄妹和堂兄妹等。而主管酒庄的人则需要周旋于他\她的各方亲戚之间,甚至需要在财政或理念上据理以争。勒弗莱酒庄(Domaine Leflaive)的59岁的女庄主安妮·克劳德·勒弗莱(Anne Claude Leflaive)于今年4月份去世,她是勃艮第倡导生物动力学的先锋人士,很多人都知道她家传产的白葡萄酒要称第二,那一定没人敢称第一,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勒弗莱酒庄作为一个三代传承的家族酒庄光亲戚股东就有80位。

分合有点繁:勃艮第酒庄的“分”与“合”

当然,也有分家后另起炉灶的例子。阿方斯葛罗(Alphonse Gros)在1860年购买的第一块葡萄园后,最初的葛罗家族开枝散叶,经过160年的传承,演变成如今的四大葛罗庄园:葛罗兄妹园(Gros Fere et Soeur)、米谢尔·葛罗(Michel Gros)、安葛罗(Anne Gros)、A-F葛罗酒庄(Anne-Francoise Gros),每个新庄园都拥有各自独特的个性与情感,他们常年维护着自家的酿酒风格。 然而,这也让不怎么了解勃艮第的爱好者混淆这些酒庄的名字。

如果酒庄因为继承法而分离,但也可以通过聪明的联姻再次壮大。酒农往往更倾向选择酒农作为终身伴侣,根据18世纪的对玻玛(Pommard)和沃恩-罗曼尼两个村庄的调查,80%的村民选择了跟同样酒农出身的另一半结婚(勃艮第人也信奉“门当户对”?)。这很容易理解,如果隔壁家姑娘的嫁妆中有几块一级园葡萄田,不管她颜值如何,这确实会增分不少。从而解释了为什么勃艮第有如许多“双姓”酒庄的存在,因为女方通常会在嫁过来后,把娘家的姓氏也添加到酒庄名字上以示尊敬。例如,Domaine Rossignol-Fevrier。这种情况会在后期造成一定的困惑,尤其在家族中不止一代都是女性继承人的时候,例如Domaine Blaine-Gagnard和Fontaine-Gagnard就属于两代都嫁两次女儿后建立的新酒庄。

酒标有点繁:冗长而复杂的酒标

自20世纪30年代起,勃艮第允许以产地作为酒名,鼓励种植者用自己葡萄园的名称作为商标进行销售。众所周知,在勃艮第,所有的葡萄园分为四大等级:特级园、一级园、村级和地区级。其中,一级园占到了勃艮第整体产量的约11%,虽然每个葡萄园的面积并不大,但数量很多,有600多个,而且数目还在不断增加,它的酒标命名最为冗长,需要按照“村庄名称+Premier Cru(或1er Cru)+葡萄园名称”的格式命名,例如,Gevrey-Chambertin 1er Cru Clos Saint-JacqueS。

在1847年,法国当局同意哲维瑞村把村里最为知名葡萄园“香贝丹”的名字加在村名后面,从而变成了现在的热夫雷-香贝丹,其他村庄纷纷仿效,从而,阿洛克斯(Aloxe)村变成了阿洛克斯-科通(Aloxe-Corton)村,而被特级园蒙哈榭(Montrachet)横跨的布里尼(Puligny)和莎萨涅(Chassagne)村则分别变为普里尼-蒙哈榭(Puligny-Montrachet)和夏莎妮-蒙哈榭(Chassagny-Montrachet)。而同样在哲维瑞村,后期被晋升为特级园的8个地块,为了借助名气,他们也把“香贝丹”作为后缀加在各自名字上,例如:Chambertin-Clos de Beze、Mazis-Chambertin和Ruchottes-Chambertin等,不过,要感谢的是其他村庄并没有就此跟风,否则今天勃艮第的特级园名称会更为冗长。

装瓶有点繁:让人混淆的“酒庄装瓶”和“酒商装瓶”

早在17世纪初期,勃艮第就出现了第一批酒商(Negociant),与波尔多从事葡萄酒贸易的酒商不同,勃艮第的Negociant是指商家从酒农处购买葡萄,葡萄汁或已酿好的葡萄酒,装瓶后冠以自己的名字,这种做法称为“酒商装瓶”(Negociant Bottled)。他们曾经是勃艮第葡萄酒行业中最大的获益者,1930年代后,在Marquis d'Angerville等先锋人士的领导下,许多酒农不再把采收的葡萄卖给酒商,而是自己酿造装瓶,“酒庄装瓶”(DomaineBottled)成为主流,一些发展壮大起来的酒庄还涉猎酒商生意。在这种形势下,酒商和酒庄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酒商们开始自己买葡萄园种植葡萄,他们旗下通常拥有“酒商”和“酒庄”两大业务,所产葡萄酒也分为“酒商装瓶”和“酒庄装瓶”两大类。Joseph Drouhin和Louis Latour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酒商通常会在自家名字前加上“Maison”一词。亦如波尔多人喜欢把“Ch?teau”(城堡)作为酒庄名的前缀一样。

如果酒标上注有“Domaine”一词,表示该酒庄酿酒所用葡萄来自酒庄自有的葡萄园。但如果酒标上是Maison,则通常是指从其他酒农处购买的,而酒庄并没有参与葡萄的种植监管。在勃艮第有许多酒庄同时出产Domaine和Negociant两种不同类型的产品,而两者之间的差别不管在价钱和品质方面都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在选酒时要注意这一点。然而,生活应该简单一些,如果酒标上没有百分之百地注明Domaine,那么它应该就有一部分的酒商元素在里面,尽管作为外人我们无法确定这个比例会是多少。

物以类聚,酒以人分,级别高级并不是决定勃艮第葡萄酒品质的唯一因素,生产者的影响往往更大,如果酒农认为当年葡萄酒的质量达不到自家葡萄酒相应的级别,他们主动自降为低一级。2004年,勃艮第传奇“铁娘子”Lalou Bize-Leroy的丈夫去世,悲痛使她无法全心全意酿酒。由于最终酿成的葡萄酒未能达到其严苛要求,她将当年的特级园和一级园全部降为村级出售,她以巨大的经济损失,保住了勒桦酒庄的崇高声望。没有了信仰和情怀,勃艮第只不过是这俗世间的一壶浊酒。勤劳而有信念的酒农可以化村级园的平凡为神奇,也能在最差劲的年份酿出最惊艳的佳酿。同样,这世间也有很多让人失望不已的一级园和特级园,认准那些质量可靠的酒庄名字最为重要。勃艮第繁点很多,亦如格雷先生的五十度灰,却又处处充满了让人挑战的欲望和探索乐趣,正如胡适先生所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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