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家庭“兄妹”相爱，继母死亡真相煎熬13年

雪桥

隐藏秘密，爱在愧疚里

2004年5月6日，北京大兴亦庄。26岁的杜宾单膝跪地，向25岁的妹妹刘艳玫求婚：“青葱年少时，我们相爱。风雨多年，现在嫁给我好吗？”刘艳玫含泪点点头，伸出右手。杜宾将婚戒戴在她无名指上，两人相拥而泣。

1978年出生的杜宾是北京人，毕业于北京工商大学，在大兴工业园工作。杜宾的父母早年离异，他17岁那年，父亲杜志华与李秀芝再婚。李秀芝在北京公交系统上班，有过一次婚姻，女儿刘艳玫随她一起生活。

朝夕相处中，情窦初开、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产生了爱情。2001年3月的一天，杜志华与李秀芝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家里只剩下杜宾与刘艳玫，二人偷尝了禁果。

5月，李秀芝在女儿枕头底下发现一盒早孕试纸，她惊讶地问女儿：“你一个未婚女孩，买这个干吗？”刘艳玫低着头，半晌才红着脸低声说：“妈，我有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李秀芝顿时慌了，赶紧给女儿取尿样，结果试纸显示呈阳性。

女儿怀孕了！李秀芝感到心都碎了，她逼问女儿：“这是谁造的孽？”刘艳玫哭着说出了与杜宾的私情。

李秀芝愤怒了，杜志华下班回家后，她一头将他撞倒在地。杜志华蒙了：“你这是干什么？”李秀芝连哭带喊：“你养了一条狼！杜宾强奸了我女儿，我们母女俩的幸福都被你们毁了。”

杜志华震惊不已，一个电话将儿子召回家。此时，杜宾已上大四，刘艳玫在北京联合大学读大三。“爸、妈，我与妹妹是真心相爱的，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杜宾跪在父亲与继母面前，极力维护自己的爱情。

杜志华劝妻子：“事已至此，就成全两个孩子吧！要是闹开了，对谁都不好。”李秀芝坚决不同意，她有自己的打算：一是亲上加亲的婚姻隐患重重，任何一对夫妻出现矛盾，都会波及另一对；二是女儿容貌出众，她一心想让女儿嫁入条件优越的家庭。

“别做梦了，我不可能接受一个强奸犯当女婿。”李秀芝冲杜志华大吼，然后拿起电话就要报警。刘艳玫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大哭道：“你要是报警，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李秀芝被女儿镇住了，不情愿地放下电话。一想起未婚先孕对女儿的伤害，她就对杜宾充满愤恨。她本打算立马带女儿去医院做人流，但这时刘艳玫面临大学期末考试，一旦错过挂科就不能顺利毕业。无奈，李秀芝将女儿的人流手术推迟到考试之后。

6月7日，即将大学毕业的杜宾在家里修改论文。李秀芝正好轮休，一见继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找茬贬损他。血气方刚的杜宾终于爆发了：“妈，我和妹妹的感情是纯洁的，你再骂我强奸犯，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秀芝在阳台上擦玻璃，她狠狠地将手中湿漉漉的抹布甩到杜宾脸上：“等艳玫考试结束，我再和你算账。”屈辱、愤怒、委屈在杜宾心中发酵，他冲到继母面前，拳头紧握，极力控制着才没有挥出去。李秀芝见状，不依不饶：“怎么，你还敢跟我动手吗？”

他们住的是杜志华单位分的福利房，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阳台水泥护栏不足1米。推搡中，李秀芝突然失去重心，从4楼坠落。杜宾吓得脸色惨白，跌跌撞撞跑下楼，在邻居的帮助下将李秀芝送往医院。因伤势过重，李秀芝经抢救无效身亡。

为推卸责任，杜宾向刘艳玫和父亲撒谎，说是继母站在阳台护栏上擦窗玻璃，不小心失足坠楼。因现场留有水盆、抹布及擦了一半的玻璃，刘艳玫和杜志华对此解释深信不疑。就这样，杜宾失手致继母死亡的真相，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母亲走得太突然了，刘艳玫悲痛欲绝。料理完继母的后事，杜宾陪刘艳玫在大兴妇幼保健院做了人流手术。

2002年6月，刘艳玫大学毕业，进入北京物美商业集团工作。尽管母亲已去世1年，但她依然没走出丧母阴影。杜志华将刘艳玫当亲生女儿呵护，安抚她：“这辈子我不会再结婚，你和杜宾都是我的孩子，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为避免刘艳玫触景伤情，杜宾与父亲和刘艳玫商量后，将父亲名下的房子低价出售，然后按揭购置了一套三居室。全新的生活环境，加之杜宾与继父的温暖，让刘艳玫渐渐走出丧母之痛。

2004年8月8日，刘艳玫与杜宾领取了结婚证。随着女儿媛媛的降生，这个祖孙三代的家庭生活得温馨、平静。刘艳玫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婚姻，而杜宾却因心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整日生活在愧疚、不安和自责中。为了赎罪，杜宾给予刘艳玫的爱，比一般丈夫更多几分。刘艳玫感受着杜宾对自己的好，沉浸在幸福中。

2007年6月5日，刘艳玫骑电动摩托车下班回家，行至大兴兴丰大街已是晚8点，在迎面车辆炫目车灯的刺激下，她看不清路，连人带车栽入路边两米深的沟里，昏死过去。路人拨打了急救电话，刘艳玫被就近送到黄村医院急救。两小时后，杜宾和父亲闻讯赶来。医生说，刘艳玫腰椎三处骨折，虽无生命危险，但很可能终生与轮椅为伴。

13年痛苦煎熬，吐露真相

入院第三天，刘艳玫神色黯然地告诉杜宾：“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我们离婚吧。”杜宾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诚恳地说：“我们走到今天，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风雨。这场婚姻，是我最大的财富。你只是出了场车祸，难道我就要放弃自己的财富、离开你吗？”

杜志华也劝刘艳玫：“孩子，你不仅是我的儿媳，还是我的女儿，这种亲情任何灾难都击不垮，拆不散。”刘艳玫心里暖暖的，她坚定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配合治疗！”

由于第一、二、五节腰椎骨折，伤处被植入四颗钢钉，刘艳玫被支架固定在床上，无法动弹。杜志华负责接送媛媛上下幼儿园，每天做好三顿饭送到病房；杜宾请假在医院陪护妻子，悉心照顾。

转眼两个月过去，刘艳玫伤口愈合良好，但下肢仍毫无知觉。在医生的建议下，2007年8月21日，杜宾用轮椅推着刘艳玫出院回家。一场车祸，将自己的命运变得面目全非，刘艳玫无法接受这种变故与落差。白天，家里经常只剩下刘艳玫一个人，她被负面情绪包裹，偷偷落泪。

杜宾知道，妻子长期这样下去很容易患抑郁症，可他又无力改变现状，一颗心不由揪了起来。他鼓励妻子：“我下半生只做一件事，就是让你重新站立。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

这年10月，杜宾买回30多根长短不一的针灸针，以及《黄帝内经》《针灸要汇》等医学光碟。每天晚饭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然后对照光碟在身上找穴位、行针。因手法生疏，加上找不准穴位，他的腰部多处被扎出血点。

杜志华忧心忡忡：“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扎错穴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杜宾说：“艳玫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坐轮椅。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让她重新站立！”

经过5个月的磨砺，2008年2月，杜宾熟练地掌握了针灸技法，可身上却落下了数千个密密麻麻的针眼。每一个针眼，就是自己对继母的一份愧疚，杜宾将这些愧疚转化为对妻子的爱。

每天下班后，杜宾便让妻子趴在床上，然后在她背部、四肢的手三里、大柱、风池等30多处穴位行针，每次长达两个小时。临睡前，杜宾还要为刘艳玫按摩双下肢。看着丈夫累得满头大汗，刘艳玫不忍心：“你累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杜宾咧嘴一笑：“康复是大事，这可不能打折扣。”

2010年11月，杜宾终于用爱创造了奇迹：刘艳玫重新站起来了。生活向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展露了笑颜：杜宾晋升为中层干部；已退休的杜志华被一家机床厂返聘；父子俩一次性还清了10年房贷；媛媛聪明可爱，品学兼优。

因为背负秘密，杜宾的心始终被钉在十字架上。他无法为自己松绑，为了婚姻，为了家庭，他要将秘密保守到生命终结。刘艳玫却是另一番心境，度尽劫波、人到中年的她格外感恩，生活中的一点小惊喜都会让她感动。

2014年7月，36岁的杜宾时常感觉肝区隐痛，伴随全身乏力、食欲不振、迅速消瘦。7月19日，刘艳玫陪丈夫到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检查，医生做了病理切片、转氨酶等检测后，得出结论：杜宾患有肝癌，已是中晚期，生命只剩下8个月。

瞬间，刘艳玫的天塌了。一夜之间，杜志华的头发全白了。

杜宾拒绝治疗，给妻子交代后事：“我走了，找个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别让媛媛受委屈。我爸老了，如果有可能，你最好将他留在身边。”刘艳玫哀求：“如果你还爱我，就别说这些剜心的话，答应我去医院治疗。”

医生说：“患者肝体已被癌细胞浸润三分之二，唯有实施肝移植手术才有一线生机。”刘艳玫和公公决定让杜宾接受换肝手术，可院方一时找不到合适肝源，杜宾只得回家服药保守治疗。

一天天等待中，杜宾绝望了。被痛苦和良知煎熬了十多年，他终于决定向妻子吐露秘密，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心灵的放松与解脱。

2014年8月11日，刘艳玫给丈夫冲了一杯具有抗癌效果的柠檬茶，杜宾拒绝饮用：“我有罪，不值得你这样，别在我身上浪费金钱和感情了。”刘艳玫不明白，丈夫何以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不等妻子追问，杜宾吐露了实情：“我们的妈妈，是我失手害死的。”

刘艳玫如五雷轰顶，哭喊道：“我好傻，被一个杀人犯骗了13年！我要与你离婚，要你为我妈偿命！”

杜宾凄然一笑：“我愿意，愿意离婚、愿意偿命！”

救你的命，救赎你的灵魂

得知真相，杜志华惊呆了。他扬手就要扇儿子，但巴掌却落在自己脸上：“作孽呀，我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儿子！”杜志华跪在妻子遗像前，含泪忏悔：“秀芝，你走得太冤了，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刘艳玫悲愤交加，她冲进书房，将丈夫的抗癌药撒了一地。

8月14日一大早，刘艳玫冷冰冰地告诉丈夫：“去民政局离婚，办完手续我就报警。”杜宾点点头，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痰中带着血迹。杜志华心如刀割，哀求儿媳：“杜宾有罪，应该接受法律制裁。可一切都等他病情稳定后再说，好吗？”9岁的媛媛也替爸爸求情：“我要爸爸，他不是坏人。”

杜宾不忍亲人如此纠结，觉得自己死了是最好的解脱，他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往脖子上抹。杜志华眼疾手快，劈手将刀夺下。刘艳玫瘫坐在地，大哭：“妈，我该怎么办啊？”

刘艳玫整夜失眠，头发大把脱落。杜宾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战战兢兢地守在妻子身边。8月16日，杜宾刮胡子、理发，将自己修饰得清清爽爽，然后央求妻子：“咱们拍一张全家福吧，我想带到天堂去。这样，我在那边也能见到你和媛媛。”

蓦然间，20多年的风雨岁月一幕幕在刘艳玫眼前闪过。这些年，丈夫一直生活在愧疚、痛苦中，身患癌症与压力无处释放有着必然联系。平心而论，在那场撕扯中，妈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刘艳玫含泪对丈夫说：“当务之急，是先给你治病。那些恩恩怨怨，以后再说。”杜宾摇摇头：“我得的是绝症，再折腾下去只会人财两空。”刘艳玫坚定地说：“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当天，刘艳玫与公公一起将杜宾送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2014年9月，医院获得了与杜宾配型相符合的肝源。杜宾被送进手术室，手术持续了整整6个小时。当大夫宣布手术成功时，杜志华老泪纵横。

一个月后，杜宾身体好转，可以出院了。直到这时，他才从父亲那里得知，刘艳玫为了筹集换肝的费用，卖掉了母亲留给她的房子。

杜宾含泪对妻子说：“我是个罪人，你何苦这样为我牺牲。”刘艳玫眼里盈满复杂的泪水：“你是父亲、是儿子，身上背负很多责任。你必须活着，活得好好的，才能为亲人尽义务，才能为自己赎罪。”

2015年2月，杜宾闯过了排异反应，身体渐渐恢复。经历了这场劫难，刘艳玫真切意识到杜宾对这个家的重要性，她打消了离婚念头。然而，妈妈的死与杜宾有直接关联，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枚尖锐的刺，扎得她的心生疼……

杜宾活在愧疚、忏悔中，他不敢看继母的遗照，不敢面对妻子的眼睛，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刘艳玫知道，自己拯救了丈夫的生命，但没有救赎他的心灵，杜宾依然像苦行僧一样负重前行。

2015年3月26日，刘艳玫召开家庭会议，流着泪说：“为了给死去的妈妈一个交代，也为了给杜宾一次新生，我决定陪他去自首。”杜宾哭了：“13年了，我早就该去那个地方了。艳玫，谢谢你。”杜志华也支持儿媳，在他看来，儿子只有心灵得到救赎，以后才能活得自在踏实，这个家也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2015年4月3日，刘艳玫陪杜宾来到大兴公安分局自首。当天，杜宾被刑拘。分别时，刘艳玫告诉丈夫：“不管你在里面待多久，我和女儿都等你回家。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咱爸。”杜宾深深地向妻子鞠了一躬：“十多年了，我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

刘艳玫又何尝不是如此？回家路上，她的心云淡风轻，冷风吹在脸上，她却感觉像春天一样柔和……

编辑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