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梅列日科夫斯基是俄国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象征主义文学流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以强烈的宗教情结和诗歌中明显的宗教暗示,体现了其以宗教思想统摄象征手法的鲜明创作特色。这种特色与同时代俄国思想界的宗教回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关键词:梅列日科夫斯基 诗歌 宗教 象征
德米特里·谢尔盖耶维奇·梅列日科夫斯基(1865—1941)是一个自幼性格孤僻而敏感的人,他一生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奉为精神领袖,是毕生致力于以“新宗教意识”衡量和改变世界的文学家、哲学家和思想家。他一生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和批评文章,无疑,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国思想界就已经确立了他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一、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宗教情节
作为白银时代象征主义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梅列日科夫斯基(以下简称梅氏)最早明确提出了“象征”一词,并将其命名给自己的诗集。可以说,“象征”理論是俄国象征主义文学流派的核心范畴,同为白银时代的宗教哲学批评家别尔嘉耶夫曾这样诠释象征的意义,即它“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的标记。象征主义作家相信有另一个世界”①。梅氏对待象征的态度与别尔嘉耶夫的观点更为接近,在他堪称俄国象征主义宣言书的《论当代俄罗斯文学衰落的原因及其新兴流派》一书中,就将包括古希腊浮雕、易卜生、福楼拜、莎士比亚、歌德等人的作品统统归入象征主义的门下。这种泛象征论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梅氏所说的“除了用语言表达的思想流溢外,你还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有另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流溢出来的”②。
从迷恋实证主义哲学到转向神秘宗教情结,从与传统基督教会分庭抗礼到不满国内革命运动而侨居海外,思想与肉体的双重重压使梅列日科夫斯基不仅感到俄国艺术不能仅仅以无限接近现实生活为目的,同时也强烈反对传统基督教会泯灭人欲、抹杀个体精神的做法,从而提倡以尊重个性为实质的与传统基督教会存在根本区别的所谓“新宗教意识”,并且毕生为之努力。因此,梅氏始终试图创建一条介于无政府主义和革命民主主义之间的另一种革命——宗教革命,以此来改变世纪交替前后的俄国现状。当然,这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二、梅列日科夫斯基诗歌的宗教暗示
梅列日科夫斯基精神上浓重的宗教情结首先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纵观梅氏的诗歌作品,其中宗教神秘主义色彩不言而喻。“他把人置于绝对条件下接受精神的试验,想弄清楚为什么人的内心存在着灵与肉、善与恶的斗争,两者是如何斗争的。”③这里讲的虽是梅氏的小说创作,但也同样适用于他的诗歌作品。
一方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诗歌意象凸显着浓厚的宗教暗示。在他的《上帝》一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面对上帝的虔诚信徒,诗的开篇就是对上帝的深情表白:“啊,我的上帝,我真诚地向你道谢,因为是你让我看见了这世界,看到你那永恒的神殿,看到波浪,看到朝霞,看到了夜……”除了“神殿”这一遥不可及的想象,“波浪”“朝霞”“夜”等意象都是我们世俗世界里常见的事物,但在这首诗中似乎都不同于平常,而被梅氏赋予了更为神秘的宗教内涵,而这种神秘的宗教意蕴只有通过诗人的“心灵感知”方能体会,所以,诗中这样写道:“由于你,我得以用心灵感知,星星对我诉说的是什么……”星星到底诉说的是什么呢?诗人没有明说,但联系前面的论述,我们能够体会到,诗人在上帝精神的感召下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全新的自我。
类似的意象塑造在其他诗中也屡见不鲜。诗歌《沉默》的结尾处,诗人这样写道:“寂静把神圣的一切笼罩,海面上,粼粼的波涛汹涌喧嚣,大海深处却保持着一种沉默。”诗人在这里极力用类似自然主义的笔调勾勒出一幅自然界的海洋画面,可最后的“沉默”一词却使得“海面”“波涛”“大海深处”这些意象变得不再单纯,也使我们依稀感受到这种表面喧嚣背后的深邃与广博。波涛再汹涌也终将会消失,只有沉默于大海深处的深刻内蕴是亘古不变的,也是最难发掘的。
另一方面,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诗歌意蕴层面饱含着深刻的宗教暗示。梅氏的诗歌充满了对上帝、对“爱”的无限憧憬,但同时,冷漠的现实、落寞的处境又给诗歌涂上了一抹灰暗的色调。它们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美好理想与落寞现实的对立。乌托邦式的宗教理想令梅列日科夫斯基神往,不论是在俄国与妻子
吉皮乌斯组建的思想与创作“联盟”,抑或流亡西方后的奔走努力与理论探索,梅氏始终没有放弃对这一目标的努力。“侨居巴黎期间(1921—1941),梅列日科夫斯基一直因俄国的时局和处境深深苦恼着,他的文学
和哲学活动、他的一切美学问题以及政治、宗教、科学的观点都与此相关。”④可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梅氏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表达方式,在对待法西斯的态度上遭
到了社会舆论的一致反对。残酷现实带给诗人的苦恼也在诗歌中体现无余。《孤独》中他这样写道:“请相信我——人们不会彻底理解你的灵魂,像器皿充满了液体——灵魂充满了郁闷。”面对身边的质疑,社会的责难,诗人感到深深的痛苦与迷茫,同时也有不被外人所理解的苦闷。
其二,面对上帝的矛盾心态。在这里,我们需要明确的一点是,梅列日科夫斯基所崇敬的上帝并不完全等同于传统基督教会里的上帝,而是经过梅氏革新之后的所谓“新宗教意识”里的上帝。他认为“有两种真理存在,一种是上天的真理——基督教,一种是尘世的真理——古希腊罗马多神教,未来这两种真理的结合,也即多神教与基督教的融合,将是宗教真理的完备化”⑤。在梅氏看来,要想实现对这个上帝的沟通,人就要学会“爱”,这里的“爱”包括着情感,也包括肉体,只有在“爱”和“死亡”中方能达到与上帝的心灵沟通。所以,面对上帝,梅氏的诗歌既表现出对他的敬仰和信任,同时还显露出一丝怀疑,而无所不在的“爱”与“死亡”的思想也成为了梅氏诗歌的一大主题。
还是在《上帝》这首诗中,梅列日科夫斯基感叹“天主,我到处感受到你的存在”,读到这,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恭顺在上帝面前的虔诚教徒的身影,但接下来的诗句却又颠覆了我们此前的期待:“我渴望着上帝——我不认识,我也不信仰,却又挚爱着上帝。”看似矛盾的话语将作者对待上帝的态度显露无遗,诗人渴望着的、挚爱着的上帝并不是教会中的上帝,而是能与每一个具体的“我”实现精神沟通,从而能走向人神合一的上帝。所以,“他的‘新宗教的意旨在于求得人神合一,用他的话说,诗歌就是一种‘祈祷,正式通过诗歌,让人与神融合起来。”⑥在这首诗里,我们可以清晰地体会到诗人充满宗教神秘色彩的强烈愿望。
同时,“爱”和“死亡”是实现这种人神合一的两条途径,梅氏许多诗歌中都有对二者的描写。《上帝》结尾处:“我活着的时候——我就向你祈祷”,“我死的时候——与你融为一体”,前者我们姑且可以理解为对待上帝的心灵启示,而后者则是面对上帝的最终归宿。在《我渴望爱》中,诗人渴望与身边人的“爱”,但他自认是“异类”,这种普通人的“爱”对诗人来说是如此的困难,相反,对待人神合一的“爱”则来得更亲近。
三、白银时代的宗教回潮
从梅列日科夫斯基的精神体验以及他的诗歌创作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将宗教哲学思想完全融入自己生命和创作的体验者与实践者。越过梅列日科夫斯基本人,我们放眼整个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俄国思想界,可以发现类似于梅氏的思想者并不在少数。别尔嘉耶夫、舍斯托夫、罗赞诺夫、弗洛连斯基等人在思想上和具体的批评理论中显示出了对宗教哲学的强烈归属感,梅列日科夫斯基、伊凡诺夫等人则在具体的创作上践行着他们的宗教体验。
可以说,与19世纪俄国流行的现实主义文学主张所不同的是,白银时代这种大面积的宗教回潮一方面根源于东正教神学在俄国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同时也离不开包括索洛维约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内的理论家与文学家的影响,当然,至关重要的是世纪之交俄国社会政治各层面所显示出来的危机,现实的危机引发了思想的危机。在面对这一危机的过程中,相当一部分人开始向东正教思想求助,从而使宗教哲学思想再一次活跃于众多知识分子中间,大家纷纷从宗教立场出发来提出自己对国家、社会以及民族复兴的观点。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白银时代就是一场由知识分子为主体发动和领导的精神文化革命”⑦。但与传统教会不同的是,宗教哲学家们并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宗教体系,而是要将“自由”和“个性”等元素纳入新的宗教哲学中,通过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以及思想著作来对众多迷茫的个体精神和存在进行观照,以期实现变革时代下的精神革新。
① [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雷永生、邱守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372页。
{2} [俄]梅列日科夫斯基:《论当代俄罗斯文学衰落的原因及其新兴流派》,《俄罗斯文艺》1998年第2期,第37页。
③④ 刘锟:《圣灵之约: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宗教乌托邦思
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页,第17页。
⑤ 张杰、汪介之:《20世纪俄罗斯文学批评史》,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35页。
⑥ 李辉凡:《俄国“白银时代”文学概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20页。
⑦ 张冰:《白银时代俄国文学思潮与流派》,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7页。
作者:杨旭,文学博士在读,齐鲁工业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西方文论。
编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