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悲情

贺清华

卢强是某部唯一的一个骑兵连连长。最近，草原上发现了一匹野马，这个消息令卢强感到兴奋异常，因为野马在草原上已经很难见到了，其珍贵程度堪比大熊猫。

卢强是草原牧民的后代，他决定捕获这匹野马。只是这匹野马太神了，草原牧民都说它跑得飞快，还曾踢死过想要攻击它的狼……

这天清晨，一声奇怪的马嘶声在草原上响起。卢强被惊醒后，急忙跑到马厩里，跨上他的白马循声而去。他觉得，这奇怪的马嘶就是来自那匹野马。

卢强骑马追了一阵，来到了月亮湖边，只见岸边果真有一匹野马在饮水！它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却十分健硕，毛发长长地披挂在身上。卢强下马，悄悄地向野马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卢强回头一看，原来是副连长冼勇领着几十个战士骑着马来了，每个战士手里都拿着一根套马杆。他知道准是他出来追野马时被哨兵看到了，哨兵便报告了冼勇。

卢强抬手指指野马，打着手势向他们简单布置了一番，战士们立刻按着布置骑着马散开了。

少顷，卢强冲着野马打了声呼哨，清亮的哨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正在湖边饮水的野马吃惊地抬起头来，然后迅速转身向东跑去，迎面出现了几个骑马的战士在那里大声呼喊。野马惊慌地折回身来，向着西面冲了过来。

西面的冼勇“哗”地伸出了套马杆，狼一样地把杆子横在面前，弯腰等着野马过来。野马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冼勇，拼尽全力高高地长嘶了一声。

冼勇把杆绳向野马抛了过去，正好挂在了猛冲过来的野马的下巴上。冼勇富有经验地一抖绳圈，绳索一松，刚好从野马的头上抖过，绳索刷地挂在了它的脖子上。谁知，野马仍然快速地奔驰着。套马杆在冼勇手里还没有抓牢，就被拖着向前飞了起来。冼勇被巨大的惯性给拉了一个跟头。

野马带着套马杆向北奔去，前方又出现了几个骑马的战士，他们在马上挥舞着套马杆大声呐喊着。野马见状，只得折身再跑。它跑到了离卢强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卢强冷冷地看着它，把手中的绳子弄成小小的圆圈，扬手一甩，那团绳子向野马飘荡了过去。就在野马即将冲过来时，套马索准确地在空中与野马相遇，绳圈顺力向下一抖，滑进了它的脖子中间。

那圈绳子开始收紧，野马被猛地向后扯着，它的头被扯得回转过来，但它的身子依然向前奔驰。

卢强被野马激怒了，他把绳索向身后一抛，双手已紧紧地抓住了野马的黑色长鬃，接着一个前跃，双手抓鬃，飞跳上野马的背上。野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给吓住了，它惊恐地向前猛跳着，试图把卢强从马背上摔下来。卢强紧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揪着它的黑色长鬃，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觉得全身都要被风给吹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野马终于停了下来。卢强捕获了野马，骑兵连沸腾了，炊事班宰了只羊以示庆贺。

卢强把野马拍成照片寄到了军分区，同时开始训练野马。他要把野马训练成一匹军马，因此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军神”。

刚开始，“军神”极度不适应这种被关起来的生活，它不断地长嘶和跳动着，不吃草也不喝水，消瘦了不少。不过，卢强一点都不急，而是慢慢地磨着野马的性子。终于，野马“军神”开始在一个晚上吃草喝水了。卢强知道，他最终战胜了它。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军神”成了卢强的坐骑。

不久，军分区通知骑兵连，由全国八名野生动物研究方面的专家组成的考察队，将于两日后来到骑兵连，对该地区的野生动物资源作一次系统的考察，当然重点是考察野马的情况，并要求骑兵连派一个班专程护送，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两天后的下午，考察队来了。考察队几乎聚集了全国所有野生动物方面的著名专家。一位叫解一璀的老人是野马研究中心的专家，他已经三十多年没见过中国的野马了。当他见到“军神”后，顿时激动不已。

第二天，考察队完成了对野马“军神”所有的采样与拍照工作。第三天，副连长冼勇领着一个班的战士护卫考察队进行野外考察。

考察队走后的第四天，草原下起了大雪。让卢强不安的是，考察队按规定是一天联系一次，可从昨天开始，他们竟然有一天多时间没有与连里联系。卢强去电军分区询问，也没有消息。

不久，军分区来电告知，他们与考察队联系上了，他们那部电话可以显示考察队的卫星定位，考察队所在的方位是东经101°附近，但那部电话受到强烈干扰，根本无法找到他们的信号。军分区领导指示骑兵连必须尽快找到考察队，并把他们带出来。

卢强走到地图前，用手顺着经线一量，他的心一下子凉了，考察队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当地百姓传说的魔鬼出没的地方，那里不但有沼泽地和狼患，地下更有一个巨大的地下磁场，难怪跟他们联系不上。

当即，卢强在连里挑选了二十多个战士，每人配两匹马，携带三天的补给，组建了一个小分队出发寻找考察队。小分队在大雪中出发了，草原上积雪很厚，有的地方达到了马腹，他们带了一部地面卫星定位仪进行方向导航。

战士们都伏在马上，慢慢地向前挪动，积雪很深，马走得很吃力。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突然，“军神”停了下来。卢强看到前方出现了好几个大帐篷，那些帐篷的周围站着一些牧民，牧民们见到卢强他们后，立刻大声叫喊了起来。

小分队找到了三十多个牧民，他们中间有几个人冻死了，还有两个人下落不明。牧民已在风雪中等待了好几天，羊群有一半以上被冻死了。卢强把大家集中到一起，人数点清后，又把羊群赶到一起。天色黑了下来，大家挤在仅有的几顶帐篷里，点起火来取暖。

一个牧民告诉卢强，两天前，他看到考察队出现在距此十多千米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前面就是魔鬼出没的地方。

卢强听了，忧心忡忡。他对通信员说：“接通军分区电台，报告这里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军分区派来的直升机接走了这些牧民。

卢强领着小分队继续往前搜索考察队。中午时分，他们终于走进了那个魔鬼出没的地方。

这个地方确实很怪异，卢强拿出指南针，发现它失灵了。卢强知道这地方有沼泽地，因此牵着“军神”走在最前面。说来也奇怪，“军神”好像可以感受到沼泽似的，它走过的路都很安全。于是，卢强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军神”。

雪花越来越密，天地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军神”不安地冲着远处长嘶起来。卢强发现，前面隐约站着一堆人。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卢强他们，大声地叫喊着。卢强心中一喜，飞身上马，向前纵去。

“军神”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焦急心情，不顾一切地飞速向前奔驰起来，卢强和“军神”都忘记了隐在雪下的那些沼泽，也不知道考察队正是被这些沼泽困在这儿的。

远远地，冼勇和解一璀看到卢强飞驰而来，心中先是一喜，紧接着，冼勇意识到了危险，举起双手挥舞着，大叫道：“别过来，连长，危险，快停下——”

但是，冼勇的喊声还没有落下，灾难已经发生了。最先觉察到危险的是“军神”，它感到前蹄突然失力，像踩到了一团浮冰上。紧接着，它听见一声雪层断裂的响声，两条前腿像踩到洞里似的，猛地陷了进去。

卢强猝不及防，猛地向前抛了出去。他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落在了一块雪堆上。那块雪堆晃动了一下，接着便向下沉降起来。他下意识地抓住马缰，“军神”在他两米处挣扎着，眼里一片惊恐。

沼泽！卢强明白时已经晚了，他的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道拉着，开始向下沉，周围冒出很大的气泡，一股脏水“哧哧”地开始向外溢。

少顷，几个战士爬伏在地上，一点点地试探着向卢强那边挪移，刚爬了没几步，前面的雪层便开始“咔咔”地响了起来。卢强大声对他们喊道：“快向后退！”

他的喊声刚落，身子忽然加速向下滑动，双腿粘在一起似的动不了。他稍一用力，身子就向下沉陷一截，污脏的泥水漫到了他的胸口，他扯紧手中的缰绳，身子便停止了向下滑动。

“军神”仰着脖子，艰难地扯着缰绳的另一端，向后猛力地扯动着，污泥也漫到了它的胸部，它的全身向前倾着，只有两只后蹄还蹬在地上。它本能地向后蹬着身子，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两条后腿上，想把两条前腿从沼泽中挣出来。它似乎明白，只有身子从沼泽中挣出来，它的脖子才能使上力气，才能把自己的主人拉出来。它呼呼地喘着气，拼命向后仰着脖子。那条缰绳已经勒进它的皮肉里了，但是它似乎并没有感到疼。

几个战士找来一根长长的树杆，想让卢强扯住，好往外拉他，但是距离太远，根本够不着。他们又把几根背包带结起来往卢强那边甩，还是够不着。一个战士腰里缠上绳子，试着往“军神”跟前爬，想先把它拉出来，然后再扯住缰绳把卢强往外拉。但是离“军神”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战士身下的冰面“咔嚓咔嚓”响了起来，身下突然“咕叽”一声，战士半截身子立即陷了进去，后面几个战士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拉了出来。

污泥已经没过了卢强的脖子，他的喉咙似被什么勒住了，感到了窒息，那只扯着缰绳的手也有些麻木了。但“军神”仍在坚持着，卢强感到缰绳越扯越紧，他的整条胳膊都被扯直了。

忽然，卢强感到了一丝异样，他觉得现在不是“军神”在向上拉他，而是他正在把“军神”拉向死亡。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接着看了一眼“军神”，污泥已经快淹没到它的嘴巴了，它的两条后腿也正在下陷，但它仍然挣扎着仰着头向后扯着缰绳。与此同时，“军神”也在看他，它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似是在说：“对不起！”

卢强的心被划了一下，他果断地松开那只紧抓着缰绳的手……

卢强牺牲了，“军神”获救了，战士们木木地站在沼泽边。忽然，“军神”仰天长鸣了起来，那种痛苦的惊鸣把人们的心都撞疼了。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直升机盘旋着落地。军分区接到通信员的电台后，及时派来了救援。考察队全部坐直升机离开，战士们则由副连长冼勇领着骑马离开。回去的路上，“军神”一直低咽着，不时回头看着身后那片沼泽。

“军神”被冼勇一路牵着走回营房，一路上它不吃不喝，时常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望着身后出神。

回到营房以后，“军神”眼神暗淡，拒绝吃草和饮水，并时常在夜深时分开始低鸣。

这天清晨，天还未亮，冼勇在睡梦中被“军神”暴烈的跳跃声惊醒，他匆匆向马厩跑去。马厩里一片混乱，“军神”咬断了缰绳，撞倒了马棚前的几根柱子，身上布满血痕。冼勇刚打开马厩，就听到一声长啸，“军神”直直地撞了过来，从他身边闪过，然后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冼勇带着一个排的战士骑着马去追赶“军神”，他们追到月亮湖时，却发现“军神”倒在地上，身前的一棵大树上，溅满了鲜血。“军神”竟然撞树自杀了！

冼勇惊呆了，他悲痛欲绝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军神”，心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