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殇

2015-05-30 10:48辛白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山贼巨龙道士

辛白

碧水河畔,西风飒飒。

韩烈眼望前方绵延的山峦,马鞭遥指前方:“翻过那座山还需多久。”

“大概后天能到吧。”副将楚逸蛟策马并行,犹疑道,“可是将军,我们这一个多月来,蟒蛇、鳄鱼杀了不少,却连龙毛都没见到一根,我看这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如此,我们也要继续找下去。”韩烈扬鞭疾驰,“附近百姓盛传那里有一座龙母生祠,或许那是我们的最后希望!”

数月前,当朝皇上罹患绝症,不出几日,太医院前已经悬挂了一排被砍掉的脑袋。

后来有几位老太医冒死谏言,说这种病世上只有一种药方可治,那就是龙血,据古书所载,龙血具有回生吊命的奇效。

太子自告奋勇,称三个月内就能找到龙血,二皇子不甘示弱,也做了同样的承诺。

皇帝龙颜大悦,称赞两个儿子有孝心,并说谁找到龙血,就将帝位传给他。这场争斗的意味一下子变得格外沉重。

太子自然不会亲自出马,他将此重任交给他的武学师父,大将军韩烈。出发之前,太子曾暗示韩烈,倘若这次失败,定会让他家破人亡。

两支人马在同一天从京城的南北门出发,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去寻找这世间不存在的东西。

韩烈在南方已经搜寻了近两个月,距离当初约定的期限已经越来越近,每一次无功而返,他的心情便更加沉重一分。

希望这次的龙母生祠能让他们有所获益。

节义村,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小村落,村里有一座龙母生祠,香火鼎盛。

据古书所载,龙并非卵生,而是借人胎降世,产下龙胎的女人被民间尊称为龙母,因为龙是至灵至圣之物,龙母也往往是半仙之体。

军队的到来令村民们倍感恐慌,男人女人们站在扬起的烟尘中,一脸不知所措。

楚逸蛟命人带来了龙母生祠的庙祝。不多时,两名兵勇揪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道士来到马前,喝令他跪下回话,道士疯疯癫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道士,我问你,这山里有真龙吗?”

“真龙不就是天子,将军不在京城里找真龙,反到这穷乡僻壤作甚?”

“大胆刁民!”

楚逸蛟扬鞭要打,韩烈按住他的手腕,向道士说:“道长,我们有御令在身,务必找到活龙,可否为我们引路?”

“你们找到龙,是要蒸要煮啊?”

“有劳道长。”

道士搔搔头皮:“好吧,我带你们去,我确实听说那个地方住着一条龙,但能否见到,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韩烈拨出一队人马,短兵轻甲,随道士进山寻龙。

道士在前面带路,队伍跟在后面,山林里瘴气弥漫,幽深诡秘,道士一路上喋喋不休,问他们为什么找龙,是不是哪位大人物生病了,韩烈没有理他。

不知走了多久,雾障渐散,众人来到一片幽静的水潭边,山上悬挂一条白练般的瀑布,轰隆隆注入潭中,激荡起一片飞沫。

韩烈暗暗惊叹。

道士在潭边呼唤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向韩烈说:“将军,龙乃至灵至圣之物,像我这等草民,福薄命浅,唤他不动,有劳将军移步,到水潭边一站。”

韩烈下马,来到潭边,道士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可怖。

“趋炎附势的狗官,就凭你也想杀我!”

“将军,危险!”

楚逸蛟大喊,道士突然抱住韩烈,两人一起坠入深潭。

形势陡变,众将士冲到水潭边,焦急地注视着水面。

“有东西浮上来了。”

水面上漂起一件道士的大氅,接着开始咕嘟嘟冒泡,一个影子越来越清晰。黑影冲破水面,竟是一颗硕大的龙头,韩烈双手死死攀住龙角,他已经在水下把沉重的铠甲解开,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

“放箭,快放箭!”

“不行,会伤到将军。”

只见那条龙高高昂起脑袋,被青黑色鳞甲覆盖的身上,水流如同瀑布般淌下。巨龙扭动身躯,将韩烈甩了出去,他落在对面的浅滩上,就地一滚,拔剑转身,毫无畏惧地面对这庞然巨物。

瞅准这个时机,将官下令放箭,然而箭矢根本无法贯穿坚硬的龙鳞,巨龙伏低身体,在水中疾驰,朝韩烈冲去。

当龙头要撞上他的刹那,韩烈朝侧面翻滚,顺势朝龙头斩下,巨龙负痛张开血盆大嘴朝韩烈咬下,后者灵活地闪躲着。

水中的恶斗让众人提心吊胆,只消一个失误,韩烈便会粉身碎骨。岸上抛来一面罗网,稳稳罩住龙头,韩烈从另一端扯住网绳,被网缠住的巨龙拼命挣扎,顿时水花四溅。

趁此机会,楚逸蛟弯弓搭箭,箭去如流星,正中一只龙目。

巨龙发狂地吼叫着,扭动身躯,陡然沉进潭中,岸上几个扯着网绳的兵勇被扯下了水,绳子也在韩烈手里磨出一条血痕。

一潭碧水重归寂静,楚逸蛟在岸上喊:“将军,你还好吧?”

“我没事。”韩烈从浅滩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刚才被他砍下的一截龙角,为了这根角,他的“百辟”宝剑算是交代了。

初战克捷,倒是一扫两个月来弥漫在军中的疲弊之气,可他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那条龙自从见识了他们的厉害,就再也没出现过,无论他们怎么在岸边挑衅、叫骂,甚至是将猛火油倾倒在水上点燃也不肯露头。

韩烈派一名熟通水性的士兵下去探个究竟,士兵一去不回,最后一具肠穿肚烂的尸首浮了出来。

村里人说,大概十年前有个少女未婚怀孕,家里以为她与人私通,按照村里私刑,不守贞洁是要被浸猪笼的。

少女被关进猪笼,扔进潭里,岂知金光一闪,有个东西钻出水面,背上隐约还驮着个人,村民把猪笼捞上来,发现里面是空的,才知道少女怀的是龙胎,因而修建了这座龙母生祠。

至于那个疯道士是几年前到村里来的,没人知道他就是那条龙。

军队在村边安营下寨,韩烈严禁士兵进村扰民,村民一开始对大军的到来还感到畏惧,后来渐渐习以为常。

一天晚上外面喊声大作,帐外火光冲天,巡夜的士兵进来禀报说,有一队人马正在村里四处纵火,好像是山贼。

附近传言山中有一支山贼出没,韩烈万没想到这伙人会挑这个时机来,真是不开眼。他翻身下床,大声道:“取我的兵器来!”

这时楚逸蛟步入帐中:“将军,几个山贼抢鸡抢鸭罢了,又不关我们的事。”

“混账话,我们是朝廷命官,保护百姓是我们的本分。”

楚逸蛟撇了撇嘴,神情怏怏不快。韩烈带头冲进山贼中,不多时便杀得他们鱼溃鸟散,很快全部擒住,他又命令士兵灭火。

一群村民跪在韩烈面前:“将军,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村民说刚刚山贼趁乱抢走了几个孩子,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韩烈觉得此事蹊跷,心念电转,把一个山贼按倒,脱下他的鞋。

山贼脚上是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长期行军留下的,他一脚踢倒那名山贼。

“你们不是山贼!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大人饶命,小人不知。”

楚逸蛟上前,一刀削掉了他的耳朵,假扮山贼的士兵痛得在地上直打滚,终于供出了一个名字。

天色将晓,龙潭旁边有一队士兵,一个身披铠甲的武官负手而立,一旁的地方跪着一排小孩,早已吓得面如纸色:“杀!”

士兵手起刀落,一个女孩被砍杀,尸体被人一脚踹进潭中。

“你听着,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杀光这些孩子。”

潭中没有动静,武官冷笑,右手向下一挥:“杀!”

一排士兵举起刀斧,这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从林中传来,震得群鸟惊飞。

“孙放,你还是人吗?”

武官回头看去,韩烈正带着一队人马赶来,两拨人剑拔弩张。

这个名叫孙放的总兵效忠于二皇子,素来以手段毒辣著称,韩烈猜想他在北方寻龙未获,扮成山贼来洗劫,趁机掳走这群小孩,以这种手段逼迫巨龙现身。

“原来是韩将军,近来可好。”孙放阴阳怪气地说。

“身为朝廷命官,却做出这种事,你简直禽兽不如。”

“二皇子命我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得到龙血,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韩烈横刀在胸:“很不巧,太子也这样对我说过。”

韩烈挥刀砍向孙放,孙放接过手下递过的霸王枪,奋枪迎战。刀来枪往,火花迸射,森森寒气挟裹着两人的身体,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战了几十回合,韩烈技高一筹,一招雾锁横江,砍中了孙放的肩膀,孙放一步跳开,愤然抛枪。

“姓韩的,这次算你赢了,我们走!”孙放离开后,楚逸蛟说:“将军,孙放是怎么知道节义村有龙的,莫不是有奸细?”

“我也想到了,但眼下不是操心这件事的时候,找到龙血更重要。”

潭中有一阵气泡泛起,楚逸蛟望着那群被解救的孩子:“将军,我觉得孙放这个计策或许有用,要不我们也试试?”

韩烈道:“我宁可死!”

期限将近,有消息称孙放正在往京城赶去,似乎他已经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龙血。

韩烈忧愁得昼夜难眠,眉头一日比一日深锁。

这天晚上,韩烈无法入睡,踱出帐外,在村里独自散步。想来自己戎马一生,立下过赫赫战功,忠义廉是他一生秉持的准则,难道真要像孙放那样不择手段,才能得到龙血吗?

不知不觉,韩烈来到那间龙母生祠,在此地驻扎日久,他却从没有进来过。他负手踱进龙母生祠,合掌祈愿,但愿能顺利得到龙血,让圣上龙体康复。

当他走出祠庙时,月光里站着一位白衣少女:“将军一定要得到龙血吗?”少女声音清朗。

韩烈一惊,她怎么会知晓他们此行的目的,难道……

“敢问尊驾就是龙母吗?”

“乡野小民,不足挂齿,将军不必多礼。将军在此地驻扎数日,秋毫无犯,保境安民,确实是位好官,如果只是想要龙血,民女倒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将军请随我来。”

韩烈跟在少女身后,说来也奇怪,少女只是缓缓步行,韩烈却怎么也追赶不上。

两人来到潭边,少女取出一根短笛,如泣如诉的声音在月色下回响,水里渐渐有了动静,只见那条巨龙缓缓地升了起来。

少女亲昵地拍拍龙的鼻子,暴戾的龙在她前面乖顺得像只小猫,少女俯耳低语了几句,巨龙伸出一只爪子。

“将军请上前取血吧。”

韩烈走过去,用刀划开一个口子,拿头盔接了一点。

巨龙潜回水中之后,韩烈再次道谢,少女说:“将军可是要用这血去救人性命?”

韩烈点头称是。

“将军有所不知,龙血极寒,常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挡。所谓起死回生之说只是世人没有见过龙,穿凿附会罢了,并不足信。”

韩烈瞪大眼睛,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少女又说:“我猜将军一定有难言之隐,请将这龙血带回去复命,但千万不可服用。”

说罢,少女飘然而去,韩烈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怔怔地站了很久。

获赠龙血的奇遇令将士们一片欢腾,可韩烈的眉头却锁得很紧。

龙血治病之说,想必是太医们被逼无奈之辞,然而讽刺的是他偏偏找到了真正的龙血。

倘若说出真相,又会有多少人被杀呢!韩烈忧心忡忡,不知不觉睡着了。清晨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手下冲进帐里禀告,说他们的战马统统被人毒死了。

不好!韩烈冲出帐外,便看见不远的山头上,楚逸蛟一骑黑马,马上挂着的皮囊,分明是他昨晚得到的龙血。

楚逸蛟竟是孙放的奸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逸蛟大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是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我早就弃暗投明了。只要我把龙血交给二皇子,荣华富贵便数之不尽。”

“你不是告诉我,孙放已经得手了吗?”

“那当然是假话,本想激你一番,没想到你这人固执得要命,将军,最后奉劝你一句,耿直的人往往死得很早。”

楚逸蛟策马远去,韩烈追上去大喊:“龙血不可以喝!”

“哈哈哈哈!你哄小孩呢。”

韩烈咬牙切齿,他立刻带人日夜兼程地追了上去,但楚逸蛟早就跑没影了。

韩烈一路赶回京城,看见的是太子那张阴森的脸:“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这废物!”

太子抚袖而去,韩烈却依然站在那里,太子似乎察觉到什么,问他:“韩烈,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的?”韩烈支吾着,他向来不善于撒谎:“太子,龙血不能喝!”

“哦,说来听听。”

他犹豫着将实情和盘托出,恳求太子立即进宫阻止皇上喝下,太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笑。

隔日宫里传来两条重大消息,一是先皇驾崩,太子继位;二是二皇子被褫夺一切官爵,数位太医被满门抄斩。

一位要好的幕僚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韩烈。二皇子带着龙血去见皇上,待皇上喝下之后,太子突然冲进来,不顾礼数地大喊:“父皇,那血不能喝!”

他声泪俱下地陈诉原委,皇上一听之下,胸中气结加上龙血的作用,竟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事后查明,所谓龙血吊命的说法,是二皇子为了夺位“指使”太医这样说的,皇上当晚回光返照,垂死之际下达了这两份昭书。

太子原本可以早一步阻止这一切,但他没有,他素来是算计的好手,这番顺水推舟,令他获得了一石二鸟的胜利。

新帝登基之后,以野火燎原的速度清除掉了二皇子的党羽,包括楚逸蛟和孙放在内,朝野内外一片清明,好似被肃杀的寒冬席卷过一般。

曾经为太子效命的人统统被加官进爵,只有韩烈知道,这耀眼的光环实质上是一副枷锁。

平静了几年后,新帝开始悄悄铲除这些人,因为他们知道他不光彩的过去,贵为天子,他不能容忍这些事情被世人知晓,哪怕只是一种可能。

终于有一天,御使带来一份昭书,与一杯鸩酒来到韩烈面前,他蓦然有种鸟尽弓藏的悲哀。

韩烈瑟瑟颤抖地接过鸩酒,抖得老迈而虚弱。

饮下鸩酒后,他向后倒下,云层之上依稀有个蛇形的身躯在蜿蜒游动,那种驰骋天地的自由令他神往不已。

阖眼之前,他默默祈愿,但愿来世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龙,挣脱阴谋算计的枷锁,无拘无束地游弋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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