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的自由

2015-05-30 09:26王照宇
北方文学·中旬 2015年5期
关键词:茨威格

摘 要:论文分析了茨威格长篇小说《心灵的焦灼》小说中主人公面对世俗羁绊时心灵的焦作,同时结合作者创作小说的时代背景,对其中所蕴含的“同情”,即人道主义精神进行了簡要分析,从而使读者进一步了解这部小说在人道主义层面上所具有的深远含义,以及作者对良知自由不懈追求。

关键词:心灵的焦灼;茨威格;人道主义精神

茨威格(1881–1942)是奥地利著名的小说家,他的短篇小说受到多数人的关注,而长篇小说《心灵的焦灼》似乎常被忽视。这是茨威格生前面世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尽管它没有过于复杂、跌宕的情节,但它有种“一口气直到最后一页都激动人心,叫人喘不过来气”的魅力。笔者以为,除却茨威格高超的写作技巧和对人物细腻的心理的刻画,唤起我们阅读激情的那股力量,正是茨威格在书中展现的“良知的自由”,他穷尽一生追求这种自由,并把它视为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

一、心灵的焦灼

《心灵的焦灼》讲述的是一个年轻军官和一个富家女的故事。轻骑兵少尉霍夫米勒在连队驻地首富的宴会上偶然结识了其千金艾迪特,艾迪特是一位下肢瘫痪的少女,霍夫米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邀请艾迪特跳舞,伤害到了艾迪特,之后,他鼓起勇气去请求艾迪特的原谅。此后,每一次目睹艾迪特瘫痪的状态,都激起了霍夫米勒内心神秘的狂热:

我这个突然觉醒的年轻人一面在柔和的夜色中往前走,一面以真正的激情暗下决心:从现在起我要改变我的生活……一旦你知道,你对别人也还有些用处,这时候你才感觉到自己生活的意义和使命。

同时,霍夫米勒的心中充满了犹豫和焦灼,他渴望尽自己所能帮助艾迪特,但身为帝国中的骑士阶层,他又不得不时刻注意着身边人的看法与舆论:

我感到喉头一阵痉挛。我从开克斯法尔伐家得到一个金烟盒做礼物的这条令人难堪的消息明天会不胫而走,传遍全团……

霍夫米勒内心的这种焦灼,使他对姑娘的同情显得有点小心翼翼,这反而让年轻的艾迪特误认为同情中杂糅着柔情,便不禁倾心于他,可软弱的霍夫米勒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他害怕艾迪特的残疾成为周围的人讽刺他的笑柄。在康多尔医生的开导下,霍夫米勒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很可能要了艾迪特的命,同情之心又一次油然而生,于是他一如既往地去看望艾迪特,并为她戴上了订婚戒指。然而看到艾迪特摔倒之时,霍夫米勒再一次退却了。霍夫米勒的一次次像罪犯一样的逃离让绝望的艾迪特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在常人看来,与一个身有残疾的姑娘结婚未尝不可,这门婚事对一个年轻的少尉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一方面,艾迪特娇美可爱,楚楚动人,另一方面,封·开克斯法尔伐家庭又富甲一方,更何况霍夫米勒对艾迪特也并非没有爱意。可他偶然间听说,封·开克斯法尔伐并不是世袭的贵族,而是早些年用不甚光彩的手段谋得财富。更为人所不齿的是,他是个出身低微的犹太人。霍夫米勒焦灼的心灵便是由此开始变得复杂而又充满矛盾的。

二、世俗的羁绊

通读小说,我们会发现,霍夫米勒内心的焦灼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狂热、他的爱,是因为受到种种世俗的病态或“残疾”的羁绊,而显得焦灼的。

首先,是主人公艾迪特身体的残疾。她虽是瘫痪,但在小说中作者也用了不少笔墨来描写她的美丽动人,这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矛盾感,会让人联想起一些艺术作品中的“残缺美”,比如断臂的维纳斯和无头的胜利女神。它们不仅没有给我们以丑态,反而带来了别样的艺术美感。可是生活毕竟不同于艺术,没有多少人会宁要残缺而不要完美,何况对于一个年轻的少尉,他身处的军营的地位使得他非常在意别人的议论与看法,一个残疾的姑娘必然会给他带来不少的流言蜚语,这就令他更加难以接受艾迪特的感情。

其次,个人心灵的“残疾”(身体的残疾,导致心灵的不健康)。关于这一点,从小说的细微末节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艾迪特的心理也不像常人般开朗活泼

她于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两手握着圈手椅的扶手,先用挑衅的眼光把我们逐个打量一番,然后操起两个拐杖……她把她那备受摧残的瘦小身体的全部重量使劲从一根拐杖上挪开,压到另一根拐杖上,身子东摇西摆地,终于迈完那几步路……

由于久治无效,艾迪特对治疗已经厌恶,因而有上述激烈反应。她这种夸张的举动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深深的内疚,甚至未与之深交的霍夫米勒都觉得内心充斥着同情与愧疚。如此,这种刚烈而稍有缺陷的性格直接导致了艾迪特因霍夫米勒的拒绝而自杀身亡。

最后,是社会心灵的“残疾”。如果说个人身体的残疾是无可奈何的,那么整个社会的心理扭曲更是令人感到极度悲哀的,比如欧洲由来已久的种族问题。作者把这个故事安排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奥匈帝国,也是有其深意的。在这个行将就木的庞大帝国中,排犹势力格外强大,犹太人身处社会底层而深受歧视。军官则被看作是帝国的中流砥柱,是人们所艳羡的对象。在霍夫米勒的军营里,人们都十分讲究出身和门第;而艾迪特恰恰来自一个犹太家庭,这就不难理解霍夫米勒为什么始终难以面对艾迪特的感情。他身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内心也就分裂成两个自我,争斗不已。

欧洲的反犹势力由来已久,日耳曼部落打败罗马帝国以后,不仅学习优秀的希腊罗马文化,也继承和发展基督教,当然也包括对“异教徒”犹太人的迫害。莎士比亚的代表作《威尼斯商人》中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欧洲人心中对犹太人存在的偏见。在书中,霍夫米勒知道封.开克斯法尔伐的真实身份后,作者有过这样的描述:

我们上校有一次见到开克斯法尔伐以何等冷淡的目光回答他的问候,上校只举起两根指头触了一下帽檐,还有,伙伴们如何坐在咖啡厅的桌子旁边称他为一个‘老摩尼教徒……

这里霍夫米勒虽没有明显的反犹行为,但是通过他身边人的对开克斯法尔伐家的态度,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瞧不起这个犹太人。

可见,造成霍夫米勒心中焦灼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艾迪特个人身体上的残疾、心灵的病态,还有整个社会群体心理的扭曲。这些“残疾”、“病态”、“扭曲”构成众多世俗的羁绊,加之作者又将其设定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使得霍夫米勒陷入一个“焦灼感”的牢笼之中。

三、良知的自由

当人的心灵陷入世俗牢笼之中,良知如何才能获得自由?茨威格的给出的答案是:同情,即人道主义。在二战前夕,茨威格寫作这部小说自然还有更加深层的含义,那就是启迪人们的良知,要他们富于同情,以制止邪恶的法西斯用蛊惑人心的欺骗宣传积极准备的大规模战争,小说的深意由此也更加清晰。

首先,阅读茨威格的人不难发现,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包含着对苦难的人们的同情。早在青年时期,茨威格就满怀同情地深入社会底层,去了解那些被社会唾弃的社会渣滓的命运。他在小说里谴责那些软弱的懦夫,他们有同情心,却不彻底,最后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在《心灵的焦灼》中,作者也借康多尔大夫之口,道出了他对同情的真正理解。

同情恰好有两种。一种同情怯懦感伤,只是心灵的焦灼。看到别人的不幸,急于尽快地脱身出来,以免受到感动,陷入难堪的境地。这种同情根本不是对别人的痛苦抱有同感,而只是本能地予以抗拒,免得它触及自己的心灵。另一种同情才算得上真正的同情。它毫无感情的色彩,但富有积极的精神。这种同情对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十分清楚。它下定决心耐心地和别人一起经历一切磨难,直至力量耗尽,甚至力竭也不歇息。

这番话为这本书的题解,也是点睛之笔。作者指出,同情别人并非人想得那么简单,因为接受同情者并非木偶,只会消极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同情而没有自己的内心活动。霍夫米勒正是把同情看得太过于简单,忽略了接受者内心的想法,而导致了艾迪特最后自杀的悲剧。这种同情拖泥带水,而且因施予同情者的软弱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其次,茨威格所追求的真正的同情是要竭尽全力帮助他人,与之共度难关,直至力竭。关于这一点,在茨威格其它作品中都有很多表现。如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陌生女人象征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人道主义。高尔基称赞这篇小说,以惊人的诚挚语调,对女人惊人的超人温存、主题的独创性,以及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具有的奇异表现力,使我深为震动。实际上,使高尔基感动的正是那种竭尽全力帮助他人的人道主义精神。正如中国先秦时期的哲学家孟子在《鱼我所欲也》中说的,“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所以,高高在上的施与并不是真正的同情,只有为接受同情者设身处地的思考,才能做到真正的同情。因此真正的同情并不是简单地施与廉价的眼泪和钱财,而是与接受同情者一同患难,要施与的是一颗真的爱心,这对于我们当今中国日益发展的慈善事业来说,也不无启示。

最后,茨威格所追求的,更高层次的同情是人道主义,即良知的自由。这种人道主义是不仅仅对个人的同情,而是关注整个人类的,是对天下所有身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精神上的最高帮助,是整个世界都在不懈寻求的最耀眼的天堂。正如雨果在《悲惨世界》序言中说:“只要法律和习俗所造成的社会压迫还存在一天,在文明鼎盛时期人为地把人间变成地狱并使人类与生俱来的幸运遭受不可避免的灾祸;…… 换句话说同时也是从更广的意义来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愚味和困苦,那么,和本书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用的。”茨威格小说不仅是对那些法律和习俗造成的社会压迫的批判,他追求的是让良知从种种世俗的羁绊下解放而重获自由,追求的是那种人类最高的人道主义。

《心灵的焦灼》无疑是对西方的人道主义思想的丰富和发展。人道主义思想在欧洲源远流长,在欧洲知识分子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地位,从古罗马的M·T西塞罗到黑格尔、马克思,甚至尼采等都对其进行过详细论述。同时,人道主义思想对西方文学也产生了深远影响,茨威格的《心灵的焦灼》正是继承和发展了这种思想。一方面,这部小说关注的是全人类的痛苦和命运,这无疑将19世纪雨果、狄更斯、托尔斯泰等对弱小人物同情的人道主义提高到了更高层次,使其拥有了更深广的内涵;另一方面,他的人道主义精神也给了20世纪作家以及之后文学思想以启发。当时有很多作品也直接描写法西斯战争对人的摧残、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罪行,比如萨特的短篇小说《墙》、马尔罗的《阿腾堡的胡桃树》等。可茨威格不同,他写的只是一个很简单和普通的情感故事,却给人留下深刻的感慨和思考,这不能不说是茨威格的独特之处。但他又不仅仅是在单纯的构思一个故事,而是通过这个故事和自己一生的经历去践行人道主义思想。这某种意义上来说,《心灵的焦灼》也完成了茨威格对自己之前那些追求精巧艺术手法作品的超越。高尔基曾说茨威格是个倾向于悲剧性的艺术家。的确,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能用自己一生去维护人道主义理想的人本身就带有悲剧色彩。茨威格不是战士,他只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他曾为别人的苦难,写下了饱蘸同情的作品,让我们也为他的陨落而谴责罪恶的法西斯主义。

总之,茨威格所追求的良知的自由并不表面,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而是倾尽自己的一生而努力实践的,关注整个人类命运的人道主义。正是因为有茨威格这样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守望者和殉道者,我们才能感受到人性的温暖和光明,并不懈的去追求良知的自由。

参考文献:

[1] 斯台芬.茨威格,张玉书译.心灵的焦灼[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2] 维克多.雨果,李玉民译.悲惨世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作者序.

作者简介:王照宇(1994–),女,河南焦作人,本科,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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