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故乡为异客

2015-05-30 10:48袁靖亚
大学生 2015年18期
关键词:太庙景山观光客

袁靖亚

6月,接到业务培训的消息后,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姑娘抱着一个懒得挤俩小时地铁的心,想趁着9天培训的功夫,住几天鼓楼附近的胡同,重新像观光客一样感受自己的故乡,抛开24年所有的司空见惯和习以为常,抛开24年所有的固有成见偏见和本地人心态,打开身上每一个毛孔,想去看看,何处是北京。

因为一个连续8天的出版培训,地点在可怕的北三环,为了不每天从东南五环外穿越半个北京折腾死,我想干脆附近找地儿住吧……于是找了鼓楼附近胡同儿里的一家国际青旅。不算是最近的,但能捎带手天天住住老胡同儿,也挺好。

有家不回,非得住旅馆,还非得和世界各地来北京旅游的背包客们挤6人间国际青旅,一大票朋友在微信里嘲笑得很委婉——擦,你可真有创意……

朋友说什么就说去吧,管他呢!我拉着行李箱,收拾了8天衣服,从北京的家来到北京的胡同国际青年旅舍,突然想用观光客的角度看看这座城市。生在北京长在北京24年,或许真的应该用一个观光客的心态看一次故乡。不再习以为常的麻木——我们对故乡对美和感动的最大天敌,就是习以为常。有时候太熟悉的地方,往往最陌生,因为我们不会花心思了解。有时候太熟悉的人,往往也最陌生,因为我们自以为是地觉得已经足够了解。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可能有点蛇精病女青年或者文艺婊之嫌。

DAY1~4:兴奋期——熟悉无风景,其实你并不了解故乡

国际青年旅舍,是遍布地球的一个个神奇的地方。国际青旅的男女生混住宿舍,是有故事的背包客们,有故事的地方。在这里,大家都是睡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背包走人的陌生人,你的上铺可能是个来自香港满嘴粤语的采风单身摄影师,可能是从天津一路火车硬座到拉萨的穷学生背包客,可能是个“老子不干了”从CBD裸辞去旅行的漂亮妹子,更多的是来自世界各地讲着蹩脚英语的各国年轻人们。

如果你颜值够高,你可以随便坐在一个姑娘的床铺边儿,然后跟她拿通用的普通话或英语搭讪,只要她不把你踹下去,嗯,你们可能还有缘分,比如在这个彼此都陌生的城市一起去找地方吃个宵夜……等等。

我刚到鼓楼青旅第一个晚上,舌头基本上在3种语言之间转换——英语、普通话、北京话。跟上铺的意大利妹子说英语,跟隔壁床的开封姑娘和宁夏姑娘说普通话,跟电话约车的出租车师傅讲北京话。

“对对,就是安定门桥那(nei四声)个大转盘。您绕过转盘往南就是安定门内大街,您溜边儿一直往南开,大概100米左右,马路西边就是车辇店胡同儿。对对,东边就是国子监那条街,我们就在(zai三声)对面儿。”

这是青旅店宿舍里,两个浙江姑娘要打车,不分东南西北,跟只认东南西北的北京出租车师傅说上车地点说晕了。我抢过电话,帮忙翻译,然后,再把这段用英语翻译给要一起走的意大利妹子,捎带手告诉她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好不容易有机会从家搬来青旅住,当然兴奋。这家青旅地段儿挑得不错,在鼓楼和安定门之间。沿着胡同儿往西一溜达就是鼓楼古色古香的太阳,往东一溜达就是国子监。胡同儿里一到黄昏全是黄晕的光,一家家小店,满胡同亲切的炸酱面的味道。

下了课正好遇到雨,回青旅,碰上一个从南京来的开封姑娘,纯无目的地逛,聊得很投缘,于是干脆晚上一起溜达到地坛。

在北京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留心到地坛的夕阳,原来那么有韵味。每次经过地坛似乎都因为有点事,书市、庙会、约会……真心去闻闻地坛的味道?司空见惯,于是从未走心。

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黄昏溜达到这里,逗一逗地坛的鸽子,或是去看看夕阳中的地坛的流浪猫,睁着像观光客一样好奇的眼睛,打开你的每一个毛孔,然后发现,故乡其实很陌生。

有老者在黄昏的地坛打太极,旁边有另外的老者拉二胡的声音,随着日落越发显得悲锵沉郁。

夕阳下的地坛,有杜工部之沉郁。

晚饭去附近吃了小吊梨汤,聊到十点打烊。街上很静,老城区的缓慢长调,一瞬间错乱这和现在吐血加班大堵车的CBD,是一个城市吗?

跟开封姑娘就着一吊梨汤聊了很多北京。她听得耳热,我说得悲凉。

DAY5~7:落寞期——何处是故乡?我的家丢了

在后海,在街对面的五道营胡同儿,如果这是我的故乡,为什么我的耳朵里听不到一句我的母语?如果这不是我的故乡,那我在哪里?故乡在哪里?

晚上十点听着小雨的声音,从小经厂胡同一路穿回来,周围安静地只有这个城市的呼吸声。

下午下课回来,正好开封姑娘也在青旅,于是黄昏一路溜达到鼓楼和后海。算是半个导游的角色,没目的地走走停停。

开封姑娘很兴奋在“逛北京”,而我却一刹那想这里是不是“北京”——过分的酒吧开发和国际化——如果是故乡,我在故乡却听不到母语,更没有京腔,满耳朵的英语和各地方言。身在故乡,其实是异客。

我们一起花1块钱的门票,看了雨后黄昏的景山。我无数次来过这里,却似乎又从没来过这里。景山东门一进来,就是两棵将军柏。那是康熙皇帝为了勉励子孙不忘骑射和如何打下江山,给松柏起的名字。离将军柏不到一百米,就是崇祯皇帝吊死的歪脖树。

呵呵,清康熙勉励子孙的松柏,选在煤山脚下,也是希望子孙记住前朝历史,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吧。

在北京这么多年,从未发现原来北京的鸟是通灵性的,同样都是差不多的树种,都是古松柏,景山招乌鸦,国子监招燕子,地坛招鸽子。

仔细观察,真是太应景,太恰如其分。鸟是通灵性的,或者说是树太老都成了精——树读懂了北京不同地方的氛围,于是招的鸟都不一样。

我住的胡同出来就是国子监,琉璃瓦牌坊依然在夕阳中鲜亮。这就是曾经中国的最高学府,相当于今天的北大。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能上牌坊的,哪个当时不是权倾朝野?

孔庙那些碑上密密麻麻刻着的,就是历代状元的名字。其文漫灭,风吹雨打没啥人管,现在基本啥都看不清了。能上碑文的,哪个当时不是名动一时的状元郎?

在景山撞到一个天津游客,于是多聊了几句。乱糟糟地说了很多这些,他听完,死活不相信我是北京人,我是90后。

只剩下夕阳下挥之不去的乌鸦,在景山日落前的松柏间,叫声撕心裂肺,盘恒不去。

似乎这就是故乡了。我似乎想在景山多停留一会儿,一直到天黑,一直到清场闭园,一直到天黑的蚊子把旗袍下的大白腿咬成梅花鹿。因为我知道,出了景山的大门,就是一片现代化的大堵车大裤衩大鸟蛋。

DAY8~9:回归期——或许北京不该是一场狭隘的怀旧

或许是故乡会让人用尽情绪,最后两天,心好烦好累。于是花1块钱门票,绕过人山人海的天安门和躁动的故宫旅行团,去故宫东南角的太庙,找一大片千年的侧柏林,往长凳上坐一下午,世界立马安静下来。

那片侧柏林,每棵树都得两个人才能抱过来,该是有上千年了。(因为旁边有一片明代的太子柏,树干也就腰那么粗)哪怕再热,紫禁城正午的阳光,太庙的侧柏林底下的长凳子,也是阵阵阴凉干爽。

在侧柏林的长凳上,拿笔记本电脑干了一下午活儿,周围是千年柏树的香气,被正午太阳晒得全是好闻的松香。

很安静很安静。基本是个被人忽略的地方——因为游客会去天安门,会去中山公园,会去故宫,可是很少有人专门去一趟劳动人民文化宫(我更喜欢叫它太庙)。

于是,在如此中心的紫禁城,你还能拥有一大片基本不被打扰的千年侧柏林,和北边故宫里的斜阳。

懂行一点的人,一定会在日落时去太庙北侧的筒子河前。河对岸就是故宫。因为故宫闭馆时间早,夏天很难看到故宫的夕阳慢慢沉下去。但是太庙的闭馆时间在晚上八点,所以你大可坐在太庙的筒子河南岸,看对边的故宫从白天的喧嚣,直到黄昏的燕子斜飞,直到落日乌鸦撕心裂肺地叫,直到故宫的最后一点斜阳的光亮消失,整个紫禁城渐渐沉下去。

然后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北方建筑会用红墙。你从高高的太庙的红墙根,追着斜阳一直走,真的感觉它好高,红色的威严庄重都出来了——才觉得forbidden city这个翻译太恰如其分,脑袋里陆游的《钗头凤》——满城春色宫墙柳。

然后我就在想,在雨后太庙的筒子河畔想,何处是故乡。或许,北京不仅仅应该是一场狭隘的怀旧。

很多人感慨“北京不再”,去年男票说想把北京的老胡同都好好走一遍,用摄影作品记录一遍,然而也浅尝辄止。胡同大大小小内有乾坤,真想一个不落全转完,也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问男票,记录,是为了“北京不再”的感慨吗?他说不是。城市在发展,胡同也在发展,和过去不一样了并不意味着不好了——五道营做成传统文化小院的商业模式,满大街英文咖啡馆,并不意味着“北京不再了”啊,都是北京的样子。

这几天一直想,老北京绝不是一场狭隘的怀旧。我们对故乡,除了怀旧,还有别的。嗯,一定还有别的。

你看古色古香安静的太庙,和国际化的天安门广场,只是一墙之隔嘛。

故乡,不是故乡,其实都在一站地铁下车,就在于你向左转还是向右稍微一拐弯。

故乡在转角一拐弯。

收拾箱子正准备退房回家,接到男票的电话,从五道口来探亲,电话里一句雅痞的京腔“你在(zai三声)哪儿呢?”

“宇宙中心交道口。”

“吃点儿啥准备?”

“交道口麦当劳吧。这几天陪青旅朋友吃炸酱面豆汁儿豌豆黄快吐了。”

“齐活!”

责任编辑:朴添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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