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2015-06-01 10:52白衣萧郎
火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长信团扇恩爱

人生若只如初見

文_白衣萧郎

【白衣萧郎】

最具感染力的华语美文作家。喜阅读,好山水,尝一箫一剑,行吟江南。沉溺诗词、美玉、古玩及一切美好的物什。

著有《此情自可成追忆》《弹到江南花事了》《繁华事散逐香尘》《三生三世,犹忆当时》等,部分篇章被选作高校朗诵试验教材。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还是开在后宫的花朵,他还是宠她的君,黄金大辇,长信承欢。只是,悲剧往往都是没有征兆的开始,而种子已深埋在初见的那一刻。他给她的幸福,如昙花一现,太过短暂,连细细回味都来不及。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还做她的君,她还做他的妃。

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美好里,该多好。

他们的故事,发生在两千年前的西汉。

史书对她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女辞赋家,汉成帝妃,少有才学,善诗赋,有美德。初为少使,立为婕妤。婕妤是汉代后宫嫔妃的称谓。她入宫时曾被封为婕妤,后人仅知其姓班,故以班婕妤称之。

而他就是汉成帝刘骜,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也是天生的好色之徒,“他自甘堕落,迷恋酒色,荒淫无道,不理朝政,最后竟累死在赵氏姐妹的温柔乡”。

最初,她是他开在深宫的花朵。娇媚,明艳。

临水照花,清丽娴静的她,“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点入了他的眼眸,也化入了他的心。他为她建黄金大辇,盛装出游;为她建长信宫,日夕厮磨。而她为他讲解史书典故,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她为他演奏丝竹管弦,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她的才情和学识,让他深深折服;她的美貌和风致,更让他陶醉沉迷,难以抗拒。正如《西厢记·惊艳》中说,“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那些岁月,他在她情爱的秋波里沉迷,不能自拔。

秀色芳容明眸,就中奇绝。细看艳波欲溜,最可惜微重,红绡轻帖。匀朱傅粉,几为严妆时涴睫。因个甚、底死嗔人,半饷斜眄费贴燮。

斗帐里、浓欢意惬,带困眼、似开微合。曾倚高楼望远,似指笑频瞤,知他谁说。那日分飞,泪雨纵横光映颊。揾香罗,恐揉损,与他衫袖裛。

斗帐里、浓欢意惬。她成了君王的专宠,夜夜承欢,羡煞六宫粉黛。

她是他的如花美眷,他是她的碧树少年。情花,在他们胸中开得璀璨。一片春光潋滟。

尽管三千宠爱系一身,她亦小心谨慎。她控制着他们幸福的节奏,他们饮酒赋诗,声色缠绵,却又不耽溺。对嫔妃佳丽,她亦是谦卑自持,恩礼有加。她期望他们的恩爱,是细水长流,长长久久,永世不渝。

最初的岁月,静好而安稳。他们在万绿丛中,却似乎又与世隔绝着,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无尽的恩爱和宠溺。即便多年以后,她幽闭深宫,在孤灯凄影中回想起来,当年的旖旎绸缪,尽管已经如梦,遥不可寻,但那些日子的情景,却能画一般铺开在眼前,春景依依。

他将她捧在掌心,溺爱,赏玩,日日不厌。他邀她一同出游,百官扈从,仪仗威武。幽雅贤德的她却婉言拒绝:“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退而不敢奉诏。这个隐忍的女子,在最受宠的日子里,也依然惦记着他的德望与江山。如此贤德之女,世上能有几人?

王太后得知之后,盛赞道:“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是春秋时代楚庄公的夫人。楚庄王刚即位的时候,喜欢打猎,不务正业,樊姬苦苦相劝,并以不吃禽兽的肉相谏,楚庄王终于感动,改过自新,勤于政事。后来终成“春秋五霸”之一。她原本名门闺秀,有妇德、妇容、妇才、妇工等各方面的修养,的确对他产生过不小的影响。只是,即便她有樊姬之德,而他,终不是楚庄公。

流光握不住,红颜一夕老。

随着时光的推移,他对她逐渐地失去了最初的热情。而生性高洁的她,更不屑于邀宠逢迎。当那天婀娜的飞燕和娇媚的合德出现在太液池畔,这对倾城的尤物,便化作了汉成帝眼前最亮丽的花朵,妖冶而璀璨。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太液池,瀛洲高榭,她鹤立鸡群,风摆杨柳,舞步轻盈如拈花颤,他一下子迷醉了眼,一边以玉环击节,一边命宫女手托水晶盘,令她在盘上歌舞助兴。那掌中飞燕,从此名满天下。

水色箫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人世本来就是翻云覆雨,汉宫的天说变就变。从此赵家飞燕,夜夜承欢。而她则幽闭冷宫,对月长叹。当初,她以为她的劝谏,会延续他们最初美好的日子,会让他们的恩爱,如他为她修筑的长信宫,长长久久,永世不渝。可她等来的,却只有一段伤心,一段黯然。

寂寂深宫,耿耿长夜。曾经的恩爱缠绵,都成梦幻水月。她看到秋后被弃置的扇子,联想到自身,不禁悲从中来,她含泪题诗道: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她被人传诵千年的《怨歌行》,又名《团扇歌》。可谓字字咯血,句句含情。往日不复,恩情不再。她自知,亦自恋。她喟叹自己如同秋后的团扇,再也得不到他的宠爱了。一代才女,结果只留了个秋扇见捐,花落人散两阑珊。命运就这样和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只留给我们这样一段扼腕。

也许,所有故事的发生,往往都是初见,刻骨铭心的惊艳。只是,流光握不住,人心又易变,待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再回首,早已换了人间。

康熙十四年的春天,纳兰公子读到班婕妤的《怨歌行》,不禁泪下潸然,他愤而作下《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感慨万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还是开在后宫的花朵,他还是宠她的君,黄金大辇,长信承欢。只是,悲剧往往都是没有征兆地开始,而种子已深埋在初见的那一刻。他给她的幸福,如昙花一现,太过短暂,连细细回味都来不及。“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多年以后,那个“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杨玉环,也依然未能花开圆满。马隗坡前的三丈白绫、一抔黄土,岂能是他们当日的意愿?

初见的惊艳,已是明日黄花。当她听闻他的“吾当老死(合德)温柔乡,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她终于明白了,她只是他手中的美人扇,经过夏花的绚丽,她只能被无情地被抛却。

于是,便斩断了所有的念想,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作赋自悼:

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

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

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冷冷。

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

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

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

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

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

勉娱情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

《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那时的宫殿仍旧巍峨,那天的欢歌依然彻夜,那些如春的光景,却像彼岸的花朵,只在梦中盛放。团扇,团扇,无论当初是怎样的皎洁、圆满,到最后难免岁月流转而来的诀别,从“出入君怀袖”到“弃捐箧笥中”,是宿命,也是必然。恩情中道绝,一切都已无法再回到从前。

也罢,爱如朝露,短暂易逝;花随水落,终无回头。既然一切都无法挽留,那就大方地放手。至少,至少我们回忆里的初见,还是如梦境般明媚,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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