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王颖颖

守护一棵树

春天来了，大地换上了新装，山香小学的学生们也换上了轻便的春装，他们在暖暖的春风里疯跑、游戏。

上课铃声打响了，同学们纷纷跑进教室。王老师早已站在讲台上，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衣，脸上也洋溢着暖暖的粉色。

“今天，我给大家每人布置一个任务——找一棵你喜欢的树，守护它。”王老师看着大家说。

“守护一棵树？”大家一听便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只有桃子安静地坐着，她抠着手指头，陷入了沉思。

王老师示意大家安静，又说道：“大家知道怎么守护一棵树吗？”

“每天给它浇水。”扎羊角辫的刘晓静说。

“抓它身上的害虫——给它挠痒痒。”一个调皮的男孩站起来扭着身子做出挠痒的姿势。

大家看着他笑了起来。

“给它施肥——每天给它浇灌童子尿。”班上最调皮的张大卫一出口便引起哄堂大笑。

张大卫故作严肃地说：“大家不要笑，我妈妈说，童子尿还具有药效功能呐，我爷爷的病就是童子尿作药引治好的。”

大家听了笑得前俯后仰。

“守护它就是多陪它说说话。”桃子突然站起来说。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桃子，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她是个害羞的女孩，从不敢在众人面前大声说话。

王老师亲切地看了桃子一眼，桃子那加速的心跳才稍稍减缓了。

“大家说得都很对，守护一棵树就是精心照顾它。今天放学后，大家每人找一个树朋友，做一块树牌，写上你对小树的守护语，挂在你喜欢的树上。你能不能和一棵树交上朋友，就看你的守护能不能打动它了。”

同学们对这个任务非常感兴趣，一中午没休息，赶制树牌，一起商量写什么守护语。

只有桃子看着空荡荡的树牌不知该写什么，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守护哪棵树。

下午放学后，桃子跑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她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守护的树，忧伤地坐在山坡上。她掐一根绿草，新长出的嫩草染绿了她的大拇指。

太阳滑进了对面黝黑的山峦中，云彩被一阵晚风吹散了。桃子拍拍腿上的土，决定回家。

她走到半山腰时，被脚下的砖块绊了一下，她慌忙扶住了一棵桃树才没有跌倒。

桃子抬头看着这棵桃树，树枝上开满了粉色的小花，像是有一片粉色的云彩掉入树间似的。奇怪，这座山自己从小到大爬过好几次了，怎么没发现这里还长着一棵桃树？

看着这棵桃树她突然想到奶奶说过，以前她家院子里也种有一棵桃树，每到春天，桃花开得灿烂，把简陋的院子都点亮了。桃子的妈妈很喜欢这棵桃树，给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取名为桃子，可桃子出生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随着妈妈去世，院里的桃树也无缘无故地枯死了。

桃子很想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可惜她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看着这一树桃花，桃子突然觉得喜欢桃树的妈妈肯定像桃花一样美丽。桃子轻轻摸了摸桃花的花瓣，花瓣柔柔的、滑滑的。

桃子决定守护这棵桃树，她从书包里掏出做好的树牌，在树牌上写道：“桃子会经常陪你说话的。”

桃子拣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把写好的树牌挂上，然后 心情愉快地跑回了家。她洗手吃饭时，那个被草汁染绿的大拇指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守护它，就是

多陪它说说话

第二天放学后，桃子背上书包向山坡跑去。王老师看到桃子急匆匆的样子，和桃子打了一声招呼，桃子向王老师回了个礼，又向前跑去了。王老师还从未见过桃子这副兴奋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桃子是一块沉默的石头，好像没什么可以点燃她。今天，桃子是怎么了？

桃子三步并作两步，直到看到那片飘动的粉色，她的心才落下来。

桃花似乎比昨天开得更密了。桃子嗅了嗅枝头的一朵桃花，她看见一只黑色的小蚂蚁在花心爬来爬去，桃子慌忙把自己的手指伸向花心，蚂蚁沿着手指爬上了桃子的手臂。

桃子发现好几朵花的花心都有黑蚂蚁，纯洁的花心怎么有这么多黑蚂蚁？桃子看着心疼。她一次次地把手指伸向花心，任由蚂蚁爬上她的手臂留下红色的痒痒的疙瘩。但还是有好多黑蚂蚁，桃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守护它，就是多陪它说说话。”

桃子突然想到她说过的这句话，于是桃子安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块上，向桃树讲述耳朵聋的奶奶、姐姐般的王老师、她的同桌小鞋子……

桃子看着黑蚂蚁沿着树干一只只爬到树下，她讲得更起劲了。只是桃子不知道，这些黑蚂蚁不是什么害虫，它们是吸食故事的高手，等夜深人静再把它们吸食过的故事变成养分灌输给桃树——这是一棵以故事为生的桃树。

“守护它，就多陪它说说话。”

每天放学，桃子飞快向学校后山坡跑去，她坐在桃树下，偎依着桃树的树干，开始诉说她想说的一切。

在桃子的诉说中，桃花开得更灿烂了。

绿手指

有一天晚上，桃子写完作业，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夜里她隐隐听见院子里有背诗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子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子，她看见院子里立着一棵桃树。

桃子推开门，走到桃树下。原来院子里的桃树正是山坡上那棵桃树，树枝上还挂着她写的树牌。

令桃子奇怪的是，她那个绿手指随之轻轻颤动，好像在牵引她。

桃子情不自禁地把绿手指摁在树干上，嵌在树干上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孩缓缓走出，女孩的年龄也和桃子差不多，她的穿着打扮像一个古代人。

“谢谢你，我的名字叫夭夭。”女孩看着桃子说。

桃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绿手指，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孩。

“谢谢你守护我，你的故事喂养了我。”女孩笑了笑，笑容像绽开的花，桃子看得陶醉。

“王老师说只要守护得好就能交上一个树朋友，自己真的交上树朋友了。”桃子欣喜地想。月光下，她的绿手指闪着淡淡的绿光。

“我的……我的名字叫桃子。”桃子怯怯地说。

“我一直都在期待有人用绿手指为我开启大门，我终于等到了你，谢谢你桃子。”夭夭感激地说。

桃子看着自己的绿手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无意中染绿的手指，居然能为夭夭将大门开启。

夭夭的头上开满了花

第二天早上，夭夭执意要和桃子去学校。

桃子从箱子翻出她的旧书包，那个书包是奶奶用碎花布拼的。

夭夭兴奋地接过花书包，挂在脖子上，又蹦又跳。

桃子止住了夭夭说：“你能不能去教室上课，还得经过王老师的同意。”

她们走到学校，桃子把夭夭带到王老师办公室。

听完了桃子的故事，王老师惊讶地看着这个打扮奇异的女孩。

在夭夭和桃子的恳求下，王老师最后同意夭夭去教室上课。

“但你必须保守你的秘密，我给大家介绍说你是桃子的表妹。”

夭夭点了点头，兴奋地和桃子抱成一团。

王老师拿出抽屉里的梳子，把夭夭头上的小辫子一个个解开，解释道：“这是古代女孩的发饰，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夭夭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新发型，嘻嘻地笑了。

王老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那是前两天她穿的那件粉色毛衣。夭夭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套上毛衣，毛衣宽宽大大的，达到膝盖以下。王老师又从箱子翻出一条用毛线编成的彩色腰带，束在夭夭腰间。

“可以当一件漂亮的毛衣裙了。”王老师看着打扮一新的夭夭笑着说。

上课铃声打响了，王老师领着夭夭走进教室。

“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朋友——夭夭，她是桃子的表妹，今后要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学习了，大家鼓掌欢迎。”

王老师说完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王老师示意夭夭坐在桃子身边。

没过几天，夭夭就和大家玩熟了，她性格开朗活泼，很受大家喜欢。桃子在她的影响下也变得开朗了。

一下课，大家都围着夭夭玩，她带着大家玩层出不穷的新游戏——猜春风、红黄蓝、抓小鬼、十字布……

在一次玩猜春风的游戏中，夭夭在模拟花开的声音时，额头上不小心冒出了一朵桃花。

“夭夭，夭夭额头开花了！”一个小男孩惊叫道。

夭夭一慌，正要掩住额头上的花，鼻子上也开出一朵花，接着她耳朵上、手臂上，开满了粉色的小花。

这时，王老师赶来了，她用大衣把夭夭遮蔽起来。

“夭夭在和大家玩魔术呐。”王老师向大家解释道。

她慌忙把夭夭抱进了屋子。当她把大衣拿掉时，她自己也惊呆了：夭夭头上开满了花，简直就像一个大花球。

桃子跑进了屋子。

“桃子，快帮帮我。用你的绿手指在花心点一下，让它们缩进我身子里。”夭夭无奈地说。

桃子按照夭夭说的在每朵花的花心点了一下，花瓣合闭起来，变成花骨朵，又慢慢缩进了夭夭的身体里。

夭夭又恢复正常了，她坐在凳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妈妈的样子

一天傍晚，桃子和夭夭坐在桃树下做作业，奶奶颤颤巍巍地从屋子走出来了。

夭夭慌忙扶住了奶奶，奶奶背靠着树干坐稳后，仰头看着树上的桃花，说：“桃花开得比云霞还灿烂，春枝最喜欢桃花了。”

春枝是桃子的妈妈。

桃子仰头看着那一树灿烂的桃花，想起妈妈，眼里溢出了泪水。是啊，她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夭夭决定帮助桃子，让她看见妈妈的模样。

夭夭知道每个喜欢桃花的人，脸上都会融进一朵桃花。是哪朵桃花融进了桃子妈妈的脸上？如果找到那朵桃花，它肯定会记得桃子妈妈的样子。

可要在众多桃花中找到那朵桃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夭夭趁桃子睡着后，悄悄跑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用桃树枝条沾了水，撒在自己身上，夭夭身上沾上井水的地方冒出许多桃花。

夭夭俯下身子问道：“你们谁认识桃子的妈妈——春枝。”

没有一朵桃花说话。

夭夭又向身上撒了更多井水，又有更多的桃花冒出，还是没一朵桃花认识桃子的妈妈。

最后夭夭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桃花，她的鼻子、眼睛、嘴巴全压在桃花下，她简直无法呼吸。

还是没有一朵桃花认识春枝。

夭夭忍疼拔掉身上的桃花，腾出地方，好让更多的桃花冒出。

直到黎明时分，终于有一朵小桃花轻轻地说：“春枝？那个一看到我脸上总带着甜甜的笑的春枝吗？我认识！”

夭夭欣喜地拔出那朵桃花，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差点儿掉出来。

这时，桃子从屋子出来，她惊讶地看着院子里堆成堆儿的桃花。夭夭从花堆里钻出来，手中擎着一朵花说：“桃子，这朵花知道你妈妈的样子！”

桃子看着那朵花，一滴眼泪“啪”的一声滴在花心。眼泪在花心荡漾，在那滴眼泪中，桃子看见一张面孔，她在朝桃子笑，笑容像桃花一样灿烂。

“妈妈！”桃子叫道。

“妈妈真的像桃花一样美。”桃子抱着夭夭说。

花期已到

不知怎么的，夭夭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桃子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

一天早上，桃子准备去上学，叫了好几声夭夭，她怎么也不醒。桃子发现夭夭的脸变得暗暗的，像蒙上一层阴影。她的整个身体好像在萎缩变小，身子周围笼罩着一层蒸腾出的水汽。

透过窗子，桃子看见桃花不断从树上飘落，像在下一场粉色的小雨。

“夭夭！”桃子像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喊道。

夭夭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她恹恹的样子像生着一场大病。

桃子看着夭夭的样子，感觉好心痛，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夭夭要走了，桃花要谢了。”桃子不断重复地说。

夭夭努力想坐起来，可她的身体变得好无力，她眼中积满了眼泪。桃花的花期太短了，她在心中哀叹。看着那些凋落的花瓣，桃子抽抽搭搭哭起来。

桃花越落越急，好像一夜之间桃树枝就变得光秃秃的了，夭夭闭着双眼，陷入昏睡中。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地面，打湿了屋檐，打湿了稻草堆，打湿了黑黝黝的桃树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飘荡在院子里，湿漉漉的，带着水汽，带着几分疲惫和幽怨。

夭夭从昏睡中醒来，她下了床，径直向雨中的桃树走去。

“夭夭！”桃子奔向雨中。

桃子把手里碎花书包挂在夭夭身上，书包鼓鼓的，里面装满了桃花瓣。桃花瓣是桃子和奶奶一起在树下捡来的。奶奶说，往年的桃花瓣会让夭夭记得回这里的路。

树干开了一扇门。

“夭夭，明年桃花再开时，我在这里等你。”桃子看着走进幽深树洞里的夭夭大声喊道。

不知什么时候雨水打湿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