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兽们的温暖冬天

2015-06-01 21:10薛涛
小溪流(故事作文) 2015年3期
关键词:镐头小兽树桩

薛涛

最初,雪从天上“沙沙”落下来,驻上几天就走,魂儿一样,细看时已经没了。我心里悻悻的,想留下它们,却想不出办法。冬月一过,它们不请自来,来了还不走了,镇子给牢牢罩住了,大平原给牢牢罩住了。

一天一天的,家里的柴火就不够用了,越冬成问题了。看着越来越小的柴垛,爸爸把他的二胡挂在墙上,说,明天去劈些树桩吧。

你们兄弟三个都去。爸爸说。

下午,爸爸坐在屋子里,把生锈的镐头磨得锃亮,“嗤嗤,”那样子就像他在拉他的二胡。起初,我们兄弟三个一起围着看,不久大弟弟就打了哈欠,去睡了,然后是小弟弟。长大以后他们都喜欢音乐,但是那一次,他们都没有发现音乐悄悄来到了那间小屋。在爸爸弹奏的音乐里痴迷着,我甚至想象,我是坐在春天的旷野上,静静地坐着;静静的,有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兽在低矮的花草中奔跑,并不是受到了惊吓,就是喜欢,喜欢在花草中跳跃,喜欢温和的风滑过额头,喜欢春天旷野里的一切,一喜欢就撒开四只小蹄子跑开了,不想停下来。

爸爸的音乐停了,我心中的小兽没有停下来,还在奔跑。它把我带进了春天的旷野。

镐头打磨得锋利无比,爸爸很满意。

随后,我坐在爸爸的位子上打磨那把小两号的镐头。现在它是我的。为了它的所有权,我们兄弟三个争了很长时间,妈妈也无法解决。最后爸爸说,从我开始,每人可以拥有它一个星期,如此循环下去。爸爸的办法非常公平。

应该让那头小兽跑下去。那么,它需要音乐。我深深呼吸,为它演奏刚才那首“曲子”。

一定是手法有问题,忙了半天我都不成功,镐头也没锋利起来。我不解其中的缘故。爸爸在一旁看了片刻,说,差在节奏上了,没有节奏就没有音乐,没有节奏就什么都没有,没有节奏连走路的样子都不顺眼,说话也不好听,写的字也难看……我按他说的做,注意掌握节奏,不久,旷野、花草、小兽,果然回来了。

第二天,妈妈特意给我们煮了滚烫的小米粥,我们狼吞虎咽地把全身吃得暖暖的。爸爸、我,还有两个弟弟,出发了。大弟弟在前面跑着,像一头小兽,说不定明年春天旷野里真跑出来一头小兽,那一定是大弟弟了。小弟弟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踩着积雪,像猫一样,他怕滑倒。

我们去的林子在池塘的对面。池塘早结了厚厚的冰,一直做我们的滑冰场。

经过池塘时,爸爸却在池塘一角停下来,还叮叮当当刨起来,一时间,雪白的冰花四处飞散。

我和弟弟们不解其故。

爸爸说,冰太厚了,得刨开一个洞,让鱼们透透气,这回把你们带出来也是让你们透透气,被妈妈关在家里不行的。大弟弟说,是啊,要憋死了,明天让我们出来滑冰吧。爸爸同意了。自从大雪封门,我们被妈妈关在家里好几天了。不仅仅是我们兄弟三个被关在家里,整个池塘都平静多了,我们闭门不出,一群麻雀在那附近飞上飞下的。这群可怜的小东西们饿得轻飘飘的,想在那里找些吃的吧。秋天的时候池塘边上是生着几簇蒲草的,还结了蒲棒,它们想找到些蒲草撒落的籽粒。

一片大林子,挺立在平坦的旷野中间,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小镐头属于我,两个弟弟在林子里玩起了捉迷藏,他们的嬉闹惊飞了两只喜鹊。爸爸把柳条筐放下,抄起镐头,寻找目标。林子里的雪比外面薄多了,很容易看见稀稀拉拉的树桩。我问爸爸,林子高高的齐齐的,干吗有人要锯掉它们呢?爸爸没有正面回答我什么,只是说,有些事情你要是改变不了,就得自己管住自己。

爸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起初我也没懂。他已经瞄准一个树桩劈下去。看得出,这个树桩够我们烧上整整一天。

“咔!咔!”清脆的声响在林子里有节奏地回荡着。很快,我又觉察到音乐的存在。对啊,旷野里的那只小兽一定是从这片林子里跑出去的。我真不能接受它是受了某种惊吓才跑向了旷野。是的,仅仅是喜欢旷野,喜欢风掠过额头……又有几只喜鹊,嘎嘎叫着飞走了。

树桩刨掉一半时,爸爸停下来。我举起我的小镐头,想接着刨下去,他是该歇歇了。爸爸拦住我,指着另一个树桩。我提醒他,还剩半个树桩呢,这样做太浪费了。爸爸说,喊两个弟弟来吧。我喊来两个弟弟。两个弟弟很快围拢过来,因为奔跑的缘故,两人的脸涨红了,是该让他们也亲自劳动一番了。爸爸肯定是这个意思,他不容许兄弟三个任何一个人偷懒。

可是,我们兄弟三个听到的是爸爸另外的说法。

爸爸指着半个树桩说,留半个树桩,明年春天它还能抽出新芽来,过几年还是一棵大树。

这就是爸爸说的。有些事情你要是改变不了,就得自己管住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都认真地点着头,包括刚刚懂事的弟弟。这就是面对生命的庄严吧,连小孩子也不例外。

就这样,想象着一棵又一棵大树在身边长成,我们小心地劈下去,直到那些“半个树桩”一块块装满我们的柳条筐。我们放弃了本该得到的双份回报。

离开那片林子已傍晚了,看着冬日里鲜红的暖阳一点一点垂落天际,我的心里生起一丝惆怅:这林子真的会一直挺立在旷野中吗?指望春天的到来吧!更指望那些能管住自己的人。

第二天,我们兄弟三个去了池塘。我们带了冰车,还带来米粒,把米粒撒在岸边的缓坡上面。那群麻雀很快飞过来,扑棱着翅膀啄米的样子还是比我想象中优雅多了,它们并没有忘记谦让,先啄到米的麻雀飞到一旁,让晚来的麻雀也有一份。

两个弟弟叫喊着去滑冰了,我在缓坡下面蹲下来,静静看着麻雀们享用它们雪后的第一顿盛宴。阳光倾泻下来打在棉衣上面,我隐约间体味到了冬日里的暖意。

第二年春天,大弟弟有了一件最兴奋的事情,他上学了。我带着他上学去,觉得这件事非常新鲜。有一个哥哥在高年级上学,大弟弟也觉得自豪,他的淘气很快在全校有了名气,这让我在班里有点抬不起头来。你想想,他在书桌上面跳来跳去的,能不引人关注吗?他笑嘻嘻地从办公室里交检讨出来,我觉得刚刚被批评的是我。我对他火冒三丈,说,你那样做考虑到我的脸面了吗?我的批评居然比老师的还有效,以后他收敛了许多,淘气的事再不当大人的面,越来越像一个懂事的孩子。没几天最小的弟弟也如愿以偿:学校同意他跟大弟弟同班试读一段时间。校长也想通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存心想闷死他啊。跟在两个哥哥的后面上学放学,他比大弟弟还自豪,他是最有条件横行班里的。他没利用两个哥哥的势力,样子还有些腼腆,不经事的样子。

麻雀们有时候也光临我们的操场。有一回,一只胆大的小家伙蹲在窗外,弄得我那节课三心二意的,直到它飞走。我常常望着窗外想,它们是不是在池塘缓坡上啄米的那群麻雀呢?我相信它们活着,有了那点米,它们熬来了春天。

熬来了春天的还有别的生命。开学两个月以后,我们兄弟三个第四次来到那片林子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奇迹:所有的“半个树桩”竟然一齐生出了新芽!

我们兄弟三个都没仔细看看它们,就比赛似的往家里奔跑,这个消息应该让爸爸知道。

我们奔跑着,像三头小兽,在春天的旷野里奔跑着。不为别的,就是喜欢,喜欢在花草中跳跃,喜欢温和的风滑过额头,喜欢春天旷野里的一切,一喜欢就撒开小蹄子跑开了,不想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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