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过后的黎明

2015-06-01 07:26易永芬
延河·绿色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天使天空苹果

渐渐地,太阳灿烂的笑容变成了满脸的红晕,羞涩地直往西山顶上躲去。地上的影子也开始越拉越长……

刚才还觉得热烘烘的天,突然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远处墓地里的鞭炮声这会似乎也有所消停。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端着空盘子匆忙的往村子里赶去,生怕年夜饭准备的没别人家的好。刚刚还在这片黄土地上胡乱踢球的调皮小孩,这会也顾不得扯他的衣服,踩他的鞋了,径直向召唤他们的大人们跑去。

今天的喜鹊似乎有忙不完的差事,飞到这家屋顶上叫一阵,再飞到那家屋顶上喊几声;而乌鸦似乎知道人们讨厌它的叫声,所以不敢在村子里叫,只是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亘上很凄凉了交了几声就飞走了。他们回家了,它们也回家了。他用一双黄色的帆布鞋踢着地垄上似乎有所松动的土,使劲地裹了裹大衣,可是手一松开里面一层蓬松的羽绒服还是推开了外面那层毛呢大衣。看着太阳的脸慢慢的变成蛋黄的颜色,藏在不远处的风也开始肆虐,卷起地上的黄土侵袭而来。趁他不备,一股冷风空空的脖子里灌进了身体,他打了一个寒颤,把头吃力地缩进衣领:翻过大衣的领,再进入羽绒服的领,再到西服的领,然后再到夹克,最后才翻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衬衫。不知道这十几层衣服他刚穿上去的时候是什么颜色,但现在都跟他的脸一样,变得黝黑发亮了。

西北风彻底吹落了远处躲藏的夕阳,苍茫的大地像一口平底锅一样宁静的等待着夜晚的锅盖盖下来。他等待着越来越长的身影最后完全消失时才踢着地里的尘土向村里走去。终于到村子边上了,踩在硬邦邦的水泥路上,冰冷冰冷的,几乎一下子就从脚冷到心脏,冷到胃里。

村庄里陆续传来了鞭炮的声音,各种年夜饭的香味也从屋内散发出来升腾在了空气中:有羊肉的味道,牛肉的味道,有鱼的味道,大盘鸡的味道,还有那飘着豆腐香味的长寿面……他伸了伸头,狠命地吞下了刚刚从胃里泛上来的酸水。“嘟嘟——嘟嘟”几乎就在喇叭响的同时,一辆车飞似的从他身边飞过,他吓得抽了一下身子。车上是贵娃家儿子,他一个急刹车,然后伸出头朝他哈哈大笑,白亮白亮的脸上堆满了肥肉:

“还不回家过年啊,天使?”

他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哼!?小兔崽子,不就是装潢挣了几个钱吗,怎么说在辈分上也是你大爷还想开个车碾我,真是太不像话了。50多年前你爷爷还在我家要过饭呢,丢不丢人。”想这些的时候他抬高了头,对面前这位开奔驰的年轻人一脸的不屑。

贵娃家儿子以为是刚才飙车把他吓傻了,一脸热情的从车窗里拿出一个打塑料袋。

“天爷,一年难得回家一趟,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哈哈。这里有些水果你拿去吃,可能面粉和油之类的乡上都给你了,你也不稀罕。”

他顿了一下,走到了车边,刚抬起手又放了下来,转身走开了,似乎刚才受胃控制的身体,这会换做大脑。

贵娃家儿打开车门,把袋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就开车走了。

他看他走远了,就又走过去蹲下来,伸处缩在衣服里的懂得发青的手打开了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血红的苹果(蛇果)和几个叫不出名的橙色的东西。

苹果的香味扑鼻而来,似乎一下子渗进了胃里,一股清水从他的嘴里滴了下来,滴到了套苹果的塑料膜上。他迫不及待地褪去了包在苹果身上的塑料外衣,一下子把苹果放到已经冻麻木的嘴唇边,而那颗苹果也已如他的嘴唇般麻木,咬下来时只有一股透心的冷。

他生气的吐出刚刚吃进嘴里的苹果,把拿在手里的那半又狠狠的丢了出去。什么破苹果这么难吃?贵娃家娃为什么要给我苹果呢?我帮他忙了吗?

“没有。”他自己一人在心底里琢磨起来。我最近又没给他家干过活,他为什么要给我东西呢?难道说……难道说这个龟孙子把我当乞丐了?什么?乞丐,你家爷爷以前才是乞丐。想到这里他气不打一处来,像发了疯一样开始乱踢那个塑料袋里的东西,直到所有被踩的稀巴烂的水果躺了一地。往事又一次泛上了他的心头:

平时性格腼腆不擅说话的他曾是大财主家的儿子,在他漂亮而又泼辣母亲的照顾下,有着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更幸福的童年。在别人家的小孩穷得冬日里连屁股都遮不住的年代里,他穿的却是上等的绸缎。虽然他那会经常分东西给一起玩的小朋友吃,但是没人喜欢跟他玩,经常在背后议论说他是个傻子。别人叫他傻子,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看其他小伙伴玩游戏。有一次他偷偷地拿出自家的鲜肉包子给附近几个饿得面黄肌肉的同龄人吃。在没吃包子前无精打采的几个小男孩,吃了包子后竟然来了力气,胆子也大起来了,竟当着他的面齐声骂他是傻子。他也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追上去他他们,也不会辩解什么。但恰巧被他母亲听到了,她母亲气急败坏的拿着一根长棍子冲了出来,抓住个头最大的小孩子就打,还边打边骂:

“没良心的狗东西。偷吃了我家的东西还骂我家天使。”

“狼心狗肺的东西们,你精明的很寒冬腊月的还光着屁股跑啊?”

“我家天使傻,但他就是做少爷的命……”

到后来,他父母亲相继患病去世。在刚开始的几年里他总是拿自家的粮食或者家具之类去别人家换饭吃,等到后来他长大点了,就开始自己种地。他力气大是在全村出了名的,而同样出名的还有他中庄稼的结果:

人们为此编了一句歇后语:“天使种庄稼——糟蹋种子”。就这样种了两年颗粒无收的庄稼后,他干脆把自家三亩地拿三百斤小麦的价格租了出去,自己在村子里打起了短工。平时挑粪,挑水的差事;在别人家盖房子时搬砖还有抬木头之类的事;还有各种红白喜事时什么抬餐具还有抬桌子之类的事都非他莫属。他干活老实,力气又大,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但吃饭也是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饭。所以在八十年代,人们还很看中那两亩三分地的时候,找他帮工的都是排队争着订的。当然,给他的报酬也只是管当天的饭而已。再到后来村里出去打工或者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甚至在外面买了房子,只是在过年时才回来,地里的庄稼有些家里有老人的还会种点蔬菜之类的,年轻的小媳妇们本来在娘家也没中过地,所以干脆直接去附近的地毯厂之类的去做工,不仅晒不到太阳,而且工厂里一个月的收入都能够买到地里一年的庄稼。

不论是上个世纪时正值壮年的天使,还是到现在年过花甲的他,在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乞丐看过,别人给他管饭,或者给他几件旧衣服穿是因为他给别人干了活挣来的,而不是讨要来的。如果那家干红白喜事时没有请他去干活,到吃酒席那天就算有人拉他就坐,他也不会动一下筷子。所以,近几年的他很多时候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然而,村里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这个习惯了,偶尔会专门找些小事让他做,让他饱饱的吃一顿再给些旧衣服之类的。而有时有些善心大发的年轻人们无缘无故给他一些东西时,却遭到了他严厉的拒绝,所以想给他管饭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了。

然而,在这个寒风袭袭的大年夜,人们却任自围坐在自家温暖的房屋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天使帮忙的事。

四处的礼花绚丽而璀璨,似乎春花开放,一声胜似一声的鞭炮声有种把黑暗炸碎的气势。易家庙的功德箱被红太阳塞的结结实实,殿前的桌上山似的放满了人们拿来的糖果,水果,素盘和炸果等数不尽的贡品。

管理易家庙的老人疲惫地收拾着贡品,已经收了好几袋了可是他实在抬不动了,这才想起了天使。

踏着新年,也是立春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他朝天使家走去。

旧的一年过去了,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大寒的最后一天也过去了。黄土高原送走了苍茫的冬季,迎来了春缓缓的脚步。但天使还在枕着乡政府昨天黄昏送去的那袋面粉沉睡,一向黝黑的脸还如冬季般苍白……

恋上一场雨

六月的西南,天空似撒下了无数忧郁的种子:整个夏天都在播种着它的多愁善感,有时如泣如诉,有时忧愁满面;甚至不经意的一次碰触都会惹来天空的嚎啕大哭。

今夏的雨史无前例的多,不仅落雨的天数多而且雨的花样也出奇的多 。这里的雨,有时像轻纱飘过一样温柔而轻盈;有时却如豆粒坠地般沉重而着实;有时如一个冰冻的锥子,打在身上有种刺痛般的冷。

昨夜的晚霞似招来天空久违的微笑,看着窗外敞亮的天空,我确定今天会是个晴天。然而,当我匆忙走下楼时,却发现面前的道路却似大水漫过一般的潮湿,路面上的污泥早已被冲刷的干干净净,露出深灰色的水泥路面。也许是我昨夜酣睡如泥,竟不知暴雨已侵袭而过吧!走出屋檐,才知道原来今晨也下着小雨。雨下地悄声无息,像个内敛沉稳的姑娘,一点都不张扬。大雨洗礼过的树木显得新鲜而又精神:本来蔫巴巴低着头的树叶,此时却趾高气扬的站立在枝头上;小草虽比不上大树的高大的英姿,可镶在脸上的那份水灵灵的娇羞却另有一番风姿。

路上都是些撑着伞的小学生,不大的身躯被伞遮去了一半,也许他们都是些听话的好孩子,父母让他们打伞时会小心翼翼的把伞撑好。我虽听话,却从来不爱打伞,我一向是一个下雨就疯的人。无论多大的雨,都喜欢沐在雨里,让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在发梢上跳来跳去,然后再从发梢流到脸庞,流到嘴里,甚至灌到脖子里,让自己痛痛快快的洗个自然澡。在我的世界里,从天上滑下来的水是最干净的圣水,雨水洗过身体,连心灵都会纯净很多。

下雨的时候,我很不爱打伞,虽然在江南的雨里撑开油纸伞的女子显得神秘而又朦胧,会留给人无尽的遐想,但我终究不具备神秘女子任何的条件。我喜欢广阔敞开的天空,喜欢不被任何东西挡住视线的前方。我不想因为下雨,就把整个天空都收在一把小伞之下,不想因为下雨,就把前行的方向遮挡。不爱打伞的我,曾经虽因此而付出过沉重的代价,然如今,那份代价却成了我心头永不褪去的回忆。

高三时轻狂的我们在雷雨里骑单车绕城,还没绕到一半时就因高烧送进了医院。原以为一向身体很好的我,会经得起任何的狂风暴雨,像个兽医般的护士粗笨地把针扎到我从未打过点滴的手上时我竟然痛的流泪了,原来真实的自己竟是这样的脆弱。后来因高考的到来,我勉强出院参加了高考,结果可想而知:我在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中惨败。顶着巨大的压力,我又一次走过了高四的迷茫与高五的无奈,最终从抛物线的顶端一路滑落下来。以后的我,虽然一路都很不如意,但我还是很庆幸自己年轻的时候曾肆意的放纵过,曾毫无顾忌的轻狂过;自己也曾很洒脱的看待过很多人紧张的都要窒息的高考。也许到现在我的人生还未结出过华美的果实,但我年轻的生命却在雨里如此精彩的绽放过。

当我走过车站时所有人都探出头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个不爱打伞的人。也许他们还在窃窃私语着一些不着调的言论,但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独立的行走于天地之间,欣赏着大自然的风韵,感触着大自然的肌肤,这本来就是一种无尽的享受,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装在几寸花塑料包裹的的世界里呢?

天与地也许是一对相恋了万年的恋人,每一滴从天空中落下的雨滋润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大地又聚集了全部的力量让水汽升腾到天空给天空新的给养。每个落雨的瞬间是天与地每次交流的语言,或是温柔,或是缠绵,有时甚至是暴怒,我愿意在每次落雨时细细的倾听这恒古的爱恋!也许,浸在雨里的爱会如天地间的爱情一般恒久吧!

◎易永芬,1984年出生于甘肃临夏,现在云南省某中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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