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

刘琛琛

林素素就像一幅白描。

这话，是宋小军说的。

为什么像白描？林素素撇起嘴。像水墨多美，韵味十足；像油画也行，绚丽多姿；像漫画也好啊，天真可爱嘛。

宋小军刮了一下林素素的鼻子，说，白描线条流畅，朴素纯粹，鲜明生动，在我心里，你就是一幅白描。

林素素就笑了，唇角弯弯的。

就这样，别动！宋小军连忙跳开来。

端详完林素素，直到烂熟于心了，宋小军才支起画板，弯弯曲曲描几笔，林素素的笑容便弯到了画板上。

画板留得住林素素的笑，留不住林素素的心。

宋小军只是一名普通的美术老师，没有马良的神笔，画不出金山银山羁绊林素素向往繁华世界的脚步。

林素素离开那天，宋小军把厚厚的一摞画拿出来，本想一把火点燃了。想了想，到底舍不得，于是将画卷成一扎，束之高阁。

画上，全是他为林素素画的白描。

宋小军不再画白描了。

不论他画谁，眉眼笑容中，总是带着林素素的影子。

后来，宋小军辗转打听到林素素的消息。听说，林素素到了深圳，在一家KTV当服务员，化着浓妆，穿着露背装。

宋小军只要到KTV里玩，就会想起林素素。他从陌生的服务员身上，寻找着林素素的影子。

有一次，宋小军看到一名服务员的背影很像林素素，消瘦的肩膀，流畅的线条，便情不自禁地尾随上去。

却看到服务员嬉笑着，坐到一位客人的大腿上。

宋小军没心情唱歌了，回家，把林素素的白描从高阁上取出来。

林素素的笑容，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宋小军叹了一口气，仔细将灰尘拂去。将画重新一卷，再次束之高阁。

光阴似白驹，一纵又一纵。有人告诉宋小军，林素素跳到一家机关上班，当上了白领，盘着头发，穿着优雅得体的职业装。

宋小军心里既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林素素离开了他，果然能过得更好；心酸的是，林素素离开了他，居然能过得更好。

看来，她离宋小军越来越远了。

没想到，林素素却回来了。

林素素回来.是想取回过去宋小军为她画的白描。

在林素素的注视下，宋小军手忙脚乱，爬上凳子要取出束之高阁多年的白描。

越慌越乱，宋小军手一抖，那卷白描纷纷扬扬地从高空中散落下来，落到林素素的脚下。

画上林素素的笑容已经泛黄了。

再替我画一幅新的白描吧。林素素说。

宋小军像过去一样，仔细端详着林素素。

林素素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角弯弯的。

这笑容，却没能弯到宋小军的画板上。

无论宋小军多么认真，多么虔诚，画板上的林素素都笑得不那么自然。

或许是多年没画白描的缘故，技法生疏了？宋小军挺尴尬。

林素素取走了那沓旧白描，也取走了朱小军最后的一丝念想。

多年后，宋小军再次得到林素素的消息，是在网络上。

这次，不需要宋小军刻意打听，也不需要有人专门转告宋小军。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林素素的新闻，想不知道都难。

新闻里说，林素素是被某领导从床上提拔起来的女干部。从KTV提拔到机关单位，从机关单位提拔到小领导……

靠山倒了，林素素也倒了。

看到新闻的当天晚上，宋小军做了一个梦，梦到林素素又回来了。

还是在宋小军的画室里，林素素说，她想取回过去的那些白描。

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宋小军说。

没有，还有一张，存放在你心里。林素素依旧笑，唇角依旧弯弯的。

宋小军就伸出手去，在心里掏过来掏过去。

却怎么也掏不出来，这张白描被宋小军束之高阁，束得太高了。

心比天高的林素素一撇嘴，手轻轻一伸，就取到了白描。

孰料，那张纸上空空如也。

一觉醒来，网络上传出林素素不堪压力，跳楼自杀的消息。

随着林素素一同飘下的，还有纷纷扬扬的一沓白描画。

宋小军机械地把头靠近电脑屏幕，将跳楼现场的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

现场已经被清理，只留下警察画的一道人形，那是林素素躺下时的最后姿势。

宋小军终于看清楚了，林素素留给人世的最后一张白描。

线条流畅，朴素纯粹，鲜明生动。

选自《佛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