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党对日军战俘的基本政策及改造路径

2015-06-09 02:34张俊国张亚楠
党史文汇 2015年5期
关键词:战俘俘虏八路军

张俊国 张亚楠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为了有效地完成领导民族独立与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制定了一系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路线与政策,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其中对日军战俘的政策,更具有特殊的意义。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了解和探究延安时期党的日军战俘政策及其改造路径,对于我们正确认识那段历史,“以史为鉴”,颇有启迪意义。

卢沟桥事变后,面对强大的民族敌人,如何在不断扩大自身力量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和瓦解敌军是党和人民军队面临的重大问题。在此之前,毛泽东曾设想,一旦中日正式开战,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就必须在传承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优待国民党俘虏的思想和实践的基础上,更加重视“日军战俘”的问题。他指出:“被我们俘虏和解除武装的日军官兵将受到优待。我们不会杀死他们,而是会像兄弟那样对待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将会把与我们并无冲突的日本无产阶级出身的士兵与他们自己的法西斯压迫者区别开来。我们将与日本无产阶级出身的士兵“团结起来,反对共同的压迫者法西斯头子。反法西斯的日本军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彼此的目的是一致的。”

为此,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后,毛泽东就为八路军制定了政治工作的三项基本原则——官兵一致原则、军民一致原则、瓦解敌军和宽待俘虏原则。在如何认识和看待“瓦解敌军和宽待俘虏”的问题上,毛泽东指出:“我们仍然把被俘的日本士兵和某些被迫作战的下级干部给以宽大待遇,不加侮辱,不施责骂。向他们说明两国人民利益的一致,释放他们回去。有些不愿回去的,可在八路军服务。将来抗日战场上如果出现‘国际纵队,他们即可加入这个军队,手执武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他还提出了改造、争取日军俘虏为中国抗战服务的问题,也就是“我们的胜利不但是依靠我军的作战,而且依靠敌军的瓦解。瓦解敌军和宽待俘虏的办法虽然目前收效尚未显著,但在将来必定会有成效的。”他的这种思想在1938年5月发表的《论持久战》中也得到充分体现,即“这些原则要实行有效,都须从尊重士兵、尊重人民和尊重已经放下武器的敌军俘虏的人格这种根本态度出发”。

1938年10月,广州、武汉相继失守后,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党在如何对待“日军战俘”的问题上开始进行更多的实践探索,因为“战前的日本士兵,都把在交战中被敌军俘虏视为最大的耻辱。不仅在军队,整个社会都灌输着‘与其活着受囚虏之辱,不如战死做护国之神的思想”。在此思想支配下,起初,绝大部分日俘都顽固不化。面对被俘,他们要么剖腹明志,以死效忠,要么对抗到底,甚至与我看押人员同归于尽。这自然激起了八路军官兵的不满和愤慨,从而引起了双方互伤致残致死事件的发生。有鉴于此,1939年7月,中央军委专门发出《中央军委关于俘虏敌伪纪律的指示》,明确规定“对俘虏禁止杀害,不准没收财物。禁止任何侮辱人格、习惯,负伤的绝对禁止补枪。阵亡的敌军官兵尽可能掩埋立碑,不愿随队行走的,就地释放。”

1940年7月,八路军总司令部发布《对日俘政策的命令》。该《命令》规定对日本士兵被俘或自动投诚者,绝不伤害或侮辱。其所携物品,除军事上必要者外,一律不予没收或毁坏。并以弟兄待遇彼等。我军如有指战员违犯此项命令者处罚之;对负伤或患病之日本士兵,须特别注意给以治疗;愿回国或归队之日本士兵,尽可能予以方便使其安全到达目的地;愿在中国或中国军队工作之日本士兵,应予以适当工作,愿学习者应使其进适当学校;愿与家族或友人通信之日本士兵,应尽可能的予以方便;对战死或病死之日本士兵,应在适当地点埋葬,建立墓标,记其姓名、年龄、原籍、所属部队、等级、死亡状况,埋葬年月日及碑文等等。这成为之后党和人民军队对待与处理“日军战俘”问题时的基本政策。这样,在抗日战争的漫长岁月中,党及其领导下的八路军与其他抗日武装便在这样的基本政策指导下,开展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

八路军俘虏日军战俘以后,如何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改造成为当时摆在党和人民军队面前的又一项重要课题。为此,党和人民军队采取了多项措施对其进行教育、引导和改造。

第一,建立日本工农学校。日军俘虏尽管来到八路军中,但在日本军国主义的长期毒害下,他们的思想仍然十分顽固、反动,并且其大部分分散在八路军前线各部队中,缺乏一个比较安定的改造环境。而八路军敌工干部相对不足,工作比较繁重,力不从心。同时,八路军中还有许多业已改造的日本士兵,他们绝大部分参加了在华日本人的反战组织。这些日本士兵,虽已得到初步改造,但从总体看,他们的政治思想、理论水平还不能适应反战工作的需要。“他们曾多次向八路军方面提出要求,希望有一个重新学习的机会”,为顺应这一需要,八路军总政治部决定在延安成立日本工农学校。学校校长由1940年春从共产国际来到延安的日本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领导人野坂参三担任。 教员由从延安各界调来的精通日语的人员和较早转变思想的日军战俘如吉积清、川田好长、杉本一夫等担任。

学员的学习生活大体上是上午3小时和下午2小时上课、开展读书会与研究会活动,其他时间为自习和讨论会。学员不但要听教师的讲授,而且要把所学内容和日本人本身的问题联系起来,学历和文化程度不同的学员,相互帮助进行预习和复习。学校的“教学内容,特别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结合日本国内的具体实际或战争事实,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尤其是‘政治经济学和‘社会科学基础课程,教员从英、美、德、法等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两种社会制度对比中,认识日本的社会制度与战争本质,从而揭示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罪恶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的正义性。”通过对“社会科学基础”等课程的学习与研讨,学员们的思想认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日本工农学校从1941年5月15日正式开学到抗战胜利结束,共存在5年左右,最初仅有学员11人,到1945年8月学员增至500多人。这些学员在此得到了思想转化和素质提高,绝大部分都参加了八路军、新四军以及日本人在华的反战组织,有些还浴血奋战在前沿阵地,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第二,重视对日军战俘的思想政治工作。要想把日军战俘从他们以前因受反动教育形成的思想与观念中转变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党和人民军队认为必须对这些日军战俘进行必要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其内容主要是,要将日军士兵与日本的统治阶级和军阀区别开来,并对日军士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能够深明大义。其一,日本资本家、地主、军阀举行对中国的侵略战争,把大批的日本工人农民强迫送到中国的战场上来当炮灰而牺牲,这是十分悲惨的事情。其二,日本士兵都出身于日本工人农民,来中国打仗,并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他们在日本时,在工厂里做工,受资本家的剥削和压迫。在农村耕地,受地主的剥削和压迫。日本士兵离开家乡后,其父母妻子都在啼饥叫寒,时刻都在盼望他们回去。他们在中国战场上打仗,不仅得不到一点好处,甚至还白白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日本的资本家、地主、军阀则坐享幸福。其三,他们要想回到日本去,只有起来反对日本军阀的侵略战争,同自己国内的工农一道起来革命,推翻日本的资本家、地主、军阀的反动统治,只有这样,日本的工农士兵才能求得解放。所以,日本士兵应与中国的士兵联合起来反对共同的敌人日本军阀,这样他们才能解脱自己所受的压迫。其四,一方面,为日本军阀的利益而牺牲是万不值得的,另一方面,切莫听信日本官长的欺骗,中国军队绝不虐杀一个日本士兵,只要日本士兵解除武装,马上就给这种日本士兵以优待,如果他自己愿意回去,就送他回去,如果他自己愿意在中国军队内做事,就给他事情做。总之,日本的士兵应该与中国的士兵在火线上联合起来,反对日本军阀,这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这些教育,让日军战俘明白自己是怎样来到中国战场上的,来到中国战场打仗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是为谁来打仗的等等,从而引起他们的思考。这对转变他们的思想,改变他们的行为大有益处。

第三,用真诚的态度与行为打动和感化日军战俘。在与日军战俘打交道的过程中,八路军官兵深深地感到,如果单单使用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方式对待他们,难以取得理想的效果。因为他们之中一些人内心深处的错误观念根深蒂固,如有不少人认为,日本作战的目的是为了建设“东亚人之东亚”,贯彻这个“圣战”的目的,在东亚将出现“王道乐土”。他们对于八路军的看法是,“想到八路军就是‘共产军,心里就特别害怕”。对于八路军的俘虏政策,他们认为这其实就是“利用他们的政策”等等。所以,这些日军战俘在做了中国军队的俘虏后,绝大多数人都怀着盲目的敌对情绪,视八路军为“野蛮的共产军”,认为做了八路军的俘虏便是“最大的耻辱”,“不仅自己一生完了,就连家属也将永远受到人们的唾弃与谴责。”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们以种种方式来表示反抗,如有的不起床、不洗脸,随地大小便;有的以绝食来要挟,要求释放;有的组织小团体进行对抗;有的对思想稍有觉悟者进行攻击谩骂等等。在此情况下,用真诚的态度与行为打动和感化这些日军战俘就尤其显得重要。正如香川孝志所说,“被俘以后,一百多天过去了。即使归队也要受军法会议的处罚,既然如此,不如下决心去延安。就这样,我下了决心,于一九四○年十二月和同伴们一起离开了麻田。我和同年被俘的士兵,连同原来‘觉醒联盟的人,总共十五六个日本青年,分成两班,结队而行,朝着延安出发了。那时,促使我们情绪和感情发生变化的主要因素,是我们接触到八路军战士的诚实与亲切的态度。如果光靠道理说服,就会引起反感。如前文中讲到我们的人偷盐时,八路军采取的态度;不毁坏群众的庄稼;宁愿自己吃得差一些,尽量让我们吃得可口,这些实际行动,不能不逐渐地感化了我们。仔细想来,日军跑到别国的领土上进行掠夺,横行霸道,中国人民反抗这种侵略行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自从自己成为俘虏以后,总算从感情上转过了这个弯子。八路军里有许多被称为小鬼的少年勤务兵。我们刚到麻田时,就是他们为我们烧洗脚水。这些小鬼的纯真和关心别人的行为,深深地教育了我。从麻田到延安的长途行军中,我们深为这些小鬼所感动,学到了很多东西。”“看到小鬼们的行为,我们也渐渐感到不能再偷懒啦,每到一个村子,我们就一起打扫环境,一起开检讨会,反省一天的生活。另外,我们在行军中,逐渐产生了学习的欲望。在到达延安之前,我们都提出申请,要求加入‘觉醒联盟”。八路军、新四军官兵正是用这样的真诚态度与行为最终换来了日军战俘的觉醒与转变。

第四,改善日军战虏的生活待遇。为了感化和安抚日军战俘,八路军总政治部曾经专门作出了《第十八集团军政治部关于日军俘虏优待办法的规定》,提出对日军俘虏的优待层次和办法。以日军俘虏十分集中的延安日本工农学校为例:凡属新来学员,第一月份发给津贴费5元。被毡按实际情形补充之。鞋袜各1双。手巾及肥皂各l条。牙刷1把。牙粉及烟各1包。旱烟袋1根。碗筷各一。单衣单裤各一。衬衣衬裤各一。并且每隔4个月,每人补充鞋袜各l双。牙刷1把。手巾1条。肥皂两块。草烟2斤。当时,八路军的月津贴分为5等:士兵1元5角;排级干部2元;连级干部3元;营团级干部4元;师级以上干部,均为5元。日本工农学校的学员按连级供给,即每月3元。另外,为了搞好学员的生活,学校还设有学员们自己组织的伙食委员会,伙食委员会根据学员们的生活习惯制定食谱,指导炊事员做日本风味的饭菜。他们有着自己特别的厨房及饭堂,物质生活是相当丰富的。在当时日本内地的一般人一月只能吃一次肉,军队伙食更是恶劣的情况下,该校学员却几乎每餐有肉。这不仅在物质条件十分艰苦的延安是很高的优待,就是与日本国内人民和日军士兵的生活相比,也是很优裕的了。这样优厚的生活待遇无疑对促进日军战俘的心理变化产生了积极影响。

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俘虏日军与日军投诚的数目,八路军二千五百二十二名(这中间包括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我冀东包森游击支队在遵化地区所俘的敌寇天皇表弟赤本大佐及其随员六人),新四军五百多名”。经过党和八路军、新四军的优待、教育和改造,加入八路军、新四军的日军战俘发挥了他们应有的作用。

第一,日军战俘的思想发生了根本转变。日军战俘在刚被俘虏时,大部分抵触情绪都非常严重。经过党和人民军队有关官兵艰苦细致的工作,日军战俘的思想最终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在这些日军战俘中,小林清的思想转变历程是一个典型。小林清是日本大阪市人,1938年被强征入伍,同年11月随部队在中国青岛登陆。他在部队是机枪手,1939年在一次战斗中,被八路军俘虏。谈到这段历史时,他说:“当时八路军给我医治头上的伤,给我做大米饭和两个炒菜,这在当时是多好的待遇呀,可我当时抵触情绪很大,对他们讲的优待俘虏的政策一点也听不进去。我想,不管怎么样,我决不投降,要杀就杀,不杀我就想法逃走,在一次夜间转移时,我逃跑了,但天亮后又被捉回部队。我见逃跑不行,就想杀死八路军的领导干部。尽管这样,八路军还是苦口婆心给我做思想工作,在生活上关心照顾我。经过一段生活,我确实感受到,八路军是一支完全不同于日本军队的部队。别的不提,日本军队不但杀中国军队的俘虏,连无辜老百姓都杀,可八路军对我们日本俘虏是太宽大、太仁慈了。同时,我也逐渐认识到,日本军阀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而且也给日本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我陷入了思考之中。”经过认真思考,他不仅毅然决然地参加了八路军,积极投身抗日战争,而且心甘情愿地参加到中国人民的解放战争乃至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之中,并加入中国国籍。应该说,他为中国人民的革命和建设大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第二,许多日军战俘成为反战志士。在思想转变后,许多日军战俘为八路军、新四军的国际精神所解放,成为反战健将,他们和八路军、新四军携起手来,向共同的敌人——日本法西斯军部进行英勇的斗争。他们或冒着枪林弹雨向日军阵地喊话,或在黑夜将传单散发进敌人的碉堡。他们中间,有的因为直接和武装的敌人进行英勇的搏斗而壮烈牺牲。如日军战俘松野觉,1940年被迫入伍来到中国。1941年12月9日,在苏中如皋丰利镇附近的战斗中被新四军俘虏。被俘后,他积极接受改造,不仅很快加入反战同盟苏中支部,而且还成为新四军中的一名日本兵,跟随新四军南征北战。1944年3月4日,新四军第一师发动著名的车桥大战,反战同盟苏中支部全体出动,配合新四军行动。作为支部宣传委员的松野觉和其他几名日军战俘在战场上向日军喊话。当日军被迫缩入最后一个碉堡后,松野觉冒着炮火,进到距敌人20米处的地方喊话,做最后的争取工作。然而日军毫不醒悟。他就从身旁一战士手中取得步枪,隐身窗下射击,接连毙敌2人,他自己头部也不幸中弹,当场英勇牺牲,时年仅26岁。

第三,日军战俘改变了八路军敌军工作的方式。在抗日战争中,八路军、新四军都十分重视敌军工作。在使用日军战俘之前,这项工作主要由曾经留学日本和懂日语的八路军、新四军干部直接承担,但由于受到语言、习俗等因素的制约,往往效果不佳。自从改造好的日军战俘参加八路军、新四军的敌军工作以后,情况就大为改观。虽然这支特殊的队伍“在数量上远远比不上八路军、新四军,但是在瓦解日军以克敌制胜上却是一支不可代替的重要力量。他们熟悉日军的内部情况,了解日军士兵的思想、语言、风俗习惯。他们利用日军中的同乡、朋友等关系,通过各种途径和各种方法,直接和日军士兵接近,进行反战活动,收到很好效果。使日军士兵的思乡厌战情绪日益加剧;逃亡、自杀和自动向八路军、新四军投降的事件不断增加;士兵反抗长官,不听命令的事件也时常发生,致使日军战斗力不断削弱。”日军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他们的积极活动,无疑是重要原因之一。

参考资料:

①《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3册、第14册、第15册、第17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

②[日]《八路军内日本兵》,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版。

③孙金科:《日本人民的反战斗争》,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

④何立波:《抗战期间的延安日本战俘学校》,《湘潮》2007年11期。

⑤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1937-1947,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⑥赵安康:《蜕变——记日本工农学校学生》,《解放日报》1942年6月12日。

⑦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共党史资料》第42辑,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版。

(作者分别系河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洛阳铁路信息工程学校教师)

(责编 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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