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2015-06-12 08:56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5年6期

伊安然

长街深夜,偶遇佳人,容颜分明是他少年时成名画作中的美女。这倾城的美人,和他那早年葬身火海的前未婚妻,又是什么关系?

1.美人如画披月来

京城草木街,沈宅。

一名笑面含雾、恍若谪仙的男子扶着身着素衣的盲眼妇人在院中落座,他恭敬异常,让人很难想象这位便是名动京城,四岁通墨,七岁便师承第一画师沈延鹤,十二岁时一幅《菡萏仕女图》技动京师,名冠天下的画师梅式琛。

“其实你不用这样隔三岔五来看我……”妇人一双失神的眸子望着正前方。

“师娘,你与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如今师父和小九都不在了,其他师兄弟们又都不在京城,式琛做些这样的小事实在不算什么!”

沈夫人眼圈微红:“师娘素知你是个好孩子的,只是可惜了我家阿九,她是个福薄的……”

梅式琛轻叹了一声,忧郁的黑眸犹如浓墨:“三年了,师娘,小九她……也许是恨了我,竟是从来不肯到我梦中来见一见我!”

“你说到哪去了?许是阎王爷怜她命薄福浅早早让她抬了胎呢!”沈夫人泪眼婆娑,“这样也好,式琛,你也别再这样自苦了,忘了九娘再娶个好姑娘,九娘她若泉下有知,最希望的大概就是你能平安喜乐!”

梅式琛喉头一阵发涩,苦笑着应了一声。

从沈府出来时已是掌灯时分。灯影疏疏,梅式琛孑然身影被拉长,恍惚看见路旁面摊的细细白烟里,梳着双髻的沈九娘坐在摊前冲他招手。

本就微锁的愁眉拧成结,他叹了口气,却又蓦地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面摊的红灯笼下,一名女子侧对着他将几枚铜钱递给那面摊的老妪后,转身冲身旁的丫环道:“妙妙,我们走!”

昏光里她一身品色湘妃裙,裙角一枝淡色荷花开得清雅绮丽,娇娇然,仿似从画中走出的端品仕女。

且,是从他梅式琛的画中走出来的。

梅式琛难以置信地快步走向她们,匆忙间一个踉跄,却被斜刺里一双手搀住。

“夜深灯暗,公子小心!”清冷嗓音带着丝低哑。

一贯风度翩翩的梅式琛,此刻却是神色慌乱地紧盯着她:“不可能,不可能的!”

眼前这笼黛眉,含烟眸,樱桃唇,无一处不是入骨的熟悉,分明便是他十二岁那年的成名之作《菡萏仕女画》中的女子!

丫环拍开他拉的手:“小姐,外间登徒子多得是。这人枉费了一副好皮相,却也是个斯文败类!”丫环嗓门奇大地护着那女子离去,话却被风吹向身后的梅式琛,刺得他脸上一阵阵地发烫。

可是抬眸间,却见那仄巷尽头,女子回眸,对着犹自怔忡的他,略带歉意地微微一笑。

只这一眼,梅式琛神魂俱定。

是她了,此生他若要娶妻,只能是他这画中的美娇娥!

2.相思成疴情根疑

“少爷,少爷!”身子被人重重地摇醒,书僮满脸忧色地看着他:“敏政王府中的二总管来了,说是邀您去王府赏花!”

“赏花?这个时节还未开春,梅花已谢,桃花未开,有什么花赏?”梅式琛有些怔然,自从那晚在草木街见过那女子一眼,他竟有些相思成疾,可惜连续半个月去草木街那家面摊都没有再见过她。

“要不,我告诉他们您身体不适……”

“不必了!”梅式琛苦笑着坐了起来,“横竖也躺了一天了,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他强打了精神去往敏政王府,结果刚到王府花园,老远便听见敏政王的声音:“式琛,你可算来了,快快,本王可是发现了一桩与你有关的奇事!”

敏政王将他拉至亭前,指向亭中一名女子:“我那福晋早年有个妹妹叫时容,因为身体不好,从小娇养在城外妙云庵,今年满了十八才回来。福晋将小妹接来府里做客,本王一见之下惊出一身冷汗,你瞧瞧这位姑娘是不是眼熟?”

梅式琛定晴一看,一颗心几乎瞬间便要从胸膛跃出嗓子眼。

居然是她!

他连眼都不舍得眨地看着那张绝美的脸:“臣有幸,数日之前便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和王爷一样,也是又惊又疑,直到现下才相信原来那天不是一场幻梦!”

时容屈膝施礼,带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怨不得那晚梅大人见我时神色狼狈,怕是当时将我当成了画中魂、夜行鬼吧!”说着,指了指地上她纤细的身影道,“大人这回可瞧清了,时容可是有影子的!”

时容?原来她叫时容!

“这事实在是奇谈一桩啊!若不是本王当年有幸看过他那幅《菡萏仕女图》,怕是也不会将你二人联系到一处的!”敏政王看起来兴致颇高。

时容微笑了笑便自顾低头拈了一枚桔子,十指尖尖剥开橙色的皮。空气中四溢的甘香,她嗓音却是低沙沙如异常柔软的手指,抚过梅式琛的心头:“是吗?改日若有机会,不知能否去梅大人府上一窥那《菡萏仕女图》的真貌?”

“欢迎之至!”梅式琛双眸放光,已然心花怒放。

时容剥桔子的手微微顿了顿,原本还带笑的眸子微微黯了黯,旋即不动声色继续剥起桔子来。

“糟了,今日皇上还约了我进宫下棋,瞧我这记性!你们几个,快,随我回去换朝服准备进宫!”敏政王冲梅式琛挤了挤眉便带着众人自顾离去,连时容那个贴身丫环妙妙也一脸不情愿地被他叫走,撮合之意十分明显。

“梅大人吃桔子!”时容把刚才剥过的桔子递给了梅式琛。

梅式琛一愣,旋即心头狂喜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桔子,连声道谢,那憨态,惹得时容哧的便笑出声:“不过是剥个桔子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开心?传闻中,梅大人气质卓然,冷傲如霜,看来到底有些夸大其词了!”

梅式琛脸一红:“惭愧惭愧!”说着,下意识剥了瓣桔子送进嘴里,却冷不防酸涩的汁液呛了一嘴,苦皱着一张脸抬起头时,却见时容笑得花枝乱颤:“怎么?是不是酸苦难当?”

梅式琛咬牙将那瓣桔子吞入腹中:“确是酸苦难当,不过能得美人一笑,便是让我全吃了,也是值得的!”说着,拈了一瓣又要往嘴里送,却被时容扣住了手。

她的手柔若无骨地覆在他的手背,让他眸光顿时亮了起来:“要让京中的姑娘们知道我这样作弄她们的梦中情人,怕是要将我拆骨剥皮的!”说完,她拍了拍手中的桔络,起身便要离开。

“时容姑娘!”梅式琛急忙叫住了她,俊秀眉眼里都是柔情,“当年式琛有个朋友与我玩笑,问我将来想娶个怎样的女子为妻。我一时兴起便作了《菡萏仕女图》。原以为只是虚构的美人,却不想,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时容姑娘,如我梦中佳人!”

时容挑眉,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委婉示爱:“那我倒是很期待看看那幅画了!”

她背过身便要离开,唇角却噙了抹古怪笑意。

一遇风,那抹嫣然便散了个无踪。

3.小苑宜春顾香泽

那天下朝之后,敏政王约梅式琛与朝中另外几位年龄相仿的朋友去宜兰苑小叙。宜兰苑名字取得不俗,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楼。梅式琛平时就不爱去那种风月场所,加上还记挂着上回时容说要去梅家看画的约定,便想婉拒了事。

敏政王见他拒绝,面色阴郁道:“式琛你也太不给本王面子了,亏得本王还一心想与你和时容丫头做媒。时容这几日抱病在床,本来我还想叫你明日去看她,你却这么扫兴!”

梅式琛心知这回却是真正推不脱了,只好陪着笑跟他们到了宜兰苑,只是他心中还挂念着时容生病的事,到底有些心不在焉,借故出了雅室想到廊下透透气,不意间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却是时容一身丫环装扮,低垂了眉眼,端着茶碗,进了西厢的另一间雅室。

梅式琛剑眉深锁,心头疑云丛生地跟了上去,结果刚靠近门边,便有人拦了上来:“这屋里可都是我们金豹帮的大哥,你这家伙看着面生,是哪个堂口的?”

“金豹帮?”梅式琛愈发不解起来。金豹帮在京中确是有些名头的,据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是时容既是敏政王福晋之妹,身份自然也是不低,怎么会与这些九帮十八派的江湖中人混在一起?

就在他满腹狐疑时,猛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阵乒乓作响,似乎是屋里的盘碗酒碟被打碎了。

“啊!血……他吐血了!”伴着屋里花娘的尖叫,房门被人从里面撞开,满屋的花娘尖叫着往外跑,而屋里还有几名男子的疾呼:“五弟!五弟!”

“拦住这些女人,必是有人在方才的酒里下了毒!”

方才时容端着托盘进屋时,托盘上的那只青花酒壶……梅式琛脚下一滞,心念电转间,蓦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这个猜测,那些跑出来的花娘中出现了脸色惨白的时容。看得出她正在竭力镇静地与身旁的花娘同时往外逃散,然而金豹帮的那些人却已经开始涌上来抓人。

梅式琛顾不上细想,上前一把捉住时容的手狂奔了十几步,躲进了一旁的拐角处。

时容满脸惊讶:“是你?”

梅式琛苦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细听旁边的动静,却分明听得有人往这边走来。

“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时容推开他便要接着往前跑。

梅式琛却挡在了她的身前,柔声唤她的名字:“时容!”

“让开!”时容面容泛起冷意,“你既然看到我了,必定知道我方才做了什么。梅大人这种时候与我站在一起被他们发现的话……”

她话音未落,梅式琛忽然猿臂一伸,将她推到墙边,俊颜逼近,竟是将她严严实实地箍在了怀中。

“时容姑娘,事急从权,对不住了!”他说着忽然俯身,竟是吻住了她还欲争辩的樱唇,右手撑着她的头,一把扯下了她头上的发带,

时容的双眸倏然睁大,满头青丝披散而下的同时,身后也传来几位男子的声音:“之前那个倒酒的丫头分明是往这边走了……哟,三哥,瞅瞅,也怪不得这宜兰苑的花娘们价钱高,看看人家这姑娘这热乎劲儿……”

“闭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花娘!五弟这回怕是保不住了。还不赶紧给我掘地三尺,把那丫头找出来!”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说到这,满身都是肃然杀气,“敢在我胡老三的眼皮子底下杀了老五,她最好别落在我手上,否则的话,老子必让她生不如死!”

时容娇躯一颤,不自觉地往梅式琛怀里缩了缩,却听他在耳畔轻喃:“莫怕,有我在呢!”说完,更紧地将她娇小的身形嵌进自己怀中。

“你不怕我?”时容眼中泛起了泪花,在他怀中哽咽道,“我方才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我怕!”梅式琛更紧地揽住她的细腰,伏在她的耳畔,“我怕你这满身不肯对我言说的秘密,还有这不顾一切也要让自己双手沾血的决然!可是,我最怕的是倘使今日我不在这,你会有多恐惧无助!时容,我……我会保护你的,再不让你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时容张了张嘴,半晌半晌,却是咬紧了唇。

她僵硬着身子,终于抬手环上了他的腰。

4. 若为新欢负旧情

梅式琛的书房里,梅老爷与夫人正在无声对峙着自己的儿子。

“当年九娘死时,你们执意要将她的牌位请进梅家宗祠我并未多言。可是如今我要娶的可不是寻常女子,时容她身份尊贵,况且对我与九娘的事毫不知情,倘若她嫁过来后,还要以妾礼去祠堂给九娘的牌位上香,她,她怎么可能答允?”

梅老爷拍案而起:“我梅向南怎么会养出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年若不是你与九娘结缘,她力荐你去沈家学画,你师父出资助我们沈家成为专供朝廷书画笔墨的皇商,我们梅家能有今天?”

“可是九娘她死了这么多年……”

“你们订婚时,我在你师父面前可是许诺了你这一生绝不纳妾,我梅家只认沈九娘一个媳妇儿的!如今不过三年,你为了我梅家香火后继要另娶也算人之常情,可是要我将九娘的牌位退回沈家,你师娘她会怎么想?你让九泉下你师父和九娘怎么看我们梅家?你是想气死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

梅式琛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恩归恩,情归情。我与九娘,总归没有拜堂成亲……”

“老爷,夫人,少爷!”书僮在门口处小声叫了一句,“有客到!”

书房里顿时一片死寂,梅式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时容垂了首福了福身子道:“无意听到梅世伯与梅大人谈话,时容失礼了!”

梅老爷因为尴尬一时也僵在了那里,幸亏梅夫人上前打圆场,客气两句之后冲梅式琛使了个眼色,便与梅老爷相偕离开。

时容却是神色如常:“梅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梅式琛连忙把她迎进书房,待她坐定了才满脸苦涩道:“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将你盼来,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

“梅大人与那位早年订亲却红颜薄命的九娘,似乎并无什么情分?”时容接过丫环递来的茶盏,缕缕茶雾掩了她的脸,让她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我与九娘自幼相识,她聪慧伶俐,且遗传了师父在画画一技上的天赋,论资质,怕是比我还要高出不少。所以师父师娘对她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极尽宠爱,却难得她毫无骄奢任性的习惯,待人亲和有礼,于我梅家更是情恩深重。可是我对九娘从来只有兄妹情分……”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打量着时容的表情,“时容,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过寡义?”

时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是从何时生出要将那位九娘的牌位请出你们梅家祠堂的念头的?”

梅式琛望着她,眸中是漫溢的柔情:“那晚在宜兰苑,我答应过你的,时容,我绝计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委屈了你的。”

屋里一时静得怕人,时容敛了唇角的笑,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时容!”梅式琛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时容指尖微动却并没有挣开。

梅式琛眼底泛上一抹喜色,将她的柔荑纳入掌中:“你要是不想跟我说那天的事,我今后再不提便是了。可是时容,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所以,以后不管你想做任何事,倘若危险的话,好歹告诉我一声,我可以陪你……”

“陪我?”时容抬眸,黑色幽瞳静静凝视着他,“敢问梅大人与时容是什么关系?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这样的话?”

“你……”梅式琛一时气结,看着她的圆眸,“你以为我为什么明知你是诈病还三番四次厚着脸皮跑去敏政王府看你?又为什么那天在宜兰苑中要相护于你?甚至不惜惹恼爹娘,背上忘恩负义之名,也要将九娘的牌位请出梅家?”

“我不知道!”时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大家都说我与梅大人那画中的女子长得相仿,兴许,你也是觉得新鲜有趣……”

“时容!”梅式琛绕到她面前,逼她正视自己的眼,“是识了你,才知那相思噬骨的苦,一口一口啃得我长夜难捱。京中人人都道我淡情,可是你看,对上你,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一番告白,说得深情脉脉,半晌,时容竟是两滴眼泪砸上他的手背。

“式琛……”时容开口带了哭腔,原就低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分外凄凄如惶,教人不胜怜惜,“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与我相识不过月余,我有什么是值得你喜欢的?你爱我待你忽冷忽热,还是爱我满身秘密不能对人言?……亦或者,你爱的,其实是我这张自你笔下生出来的脸?”

梅式琛一愣,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吗?这些天,他不是没有疑心过她的。她身世显赫,却与那无恶不作的金豹帮的人扯上了关系,明明是自幼养在庵庙的弱质女流,却能以一壶毒酒索人性命,这里面处处透着蹊跷和疑问,他不是不想知道答案的。

可是在那份狐疑之下,更多的是对她的喜爱。

她那么完美,浑似老天爷替他量身定做的恋人。静时端庄柔慧,动时精灵勇敢,甚至,因着她的这份神秘,他愈觉割不掉,舍不开,他必然是爱她的,否则,又怎会见她一落泪,便跟着揪紧了心?

不等他解释,时容恍惚一笑,自他掌中将手抽回:“不是说要请我看你那《菡萏仕女图》吗?难不成,又是诓我见你的理由?”

“说得好似我经常诓你似的!”梅式琛深知此刻时机不对,只好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个锦盒,将盒中画卷缓缓摊开,与时容一模一样的精致眉眼跃然纸上。

时容走到书案前,手指自画中女子的眼角到鼻梁再至唇边,一点一点缓慢抚过,末了却黠然一笑:“十二年前,你提笔运墨时,定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与这画中女子并肩而立,同赏此画吧!”

“我盼着今后与我并肩而立的人,永远是你!”梅式琛说着,想再拉过时容的手。她却忽然凑至他的身旁:“式琛可曾读过蒲公所著的《聊斋》话本?”

梅式琛微愣,只觉她身上幽幽兰香自光洁颈项一路萦至他的鼻间,教他不自觉便想起那日宜兰苑的那个吻,一时间心跳加速,痴痴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双唇:“说有个恶鬼画了幅美人皮披在身上,诱了个叫王生的男子行走人世,靠食人心而活。你猜,我是那食心的恶鬼吗?”最后那一句,一个猜字,呵气如兰,诱得他全身热血沸腾,情难自禁地握了她的手压在胸前:“反正这心也跟了你,你要的话便拿去好了,我盼着你囫囵着吞了它也好,藏起它也好,只莫揉碎了它,抛了它!”

“合该让全京城那些倾慕你君子之风的姑娘来看看,堂堂京师第一美男梅画师的心是长什么样子的!”时容啐了一声,骨指屈张,竟真的作鬼爪状捏向他的心口,她指甲蓄得不短,隔了春夏薄衫,梅式琛觉察到微微的疼,却见她眼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怨和恨,竟真似那书中的女厉鬼一般,吓了一跳。

时容却在这时嗔笑着收手:“可惜了,我竟还是有些舍不得!”

说完,身形如云飘向了门口:“那沈九娘的牌位,还是留着吧。终归,我若是喜欢你,也不舍得让你背上那负情的恶名。只是……式琛,我盼着你从此对我情若金坚,两心相偎,万万,别再负我了!”

梅式琛怔住了,她这是,接受他了吗?

只是,那句别再,又是怎么个说法?

5.花烛新夜添旧色

梅式琛与时容的亲事,订在了这年秋末时节。名噪京城的第一画师迎娶十二年前自己画中的绝代佳人,奇情佳话,又得了敏政王保媒,便是宫中的皇帝听闻了也深以为乐,赏了御酒珍果,明珠翠玉。

出嫁那日,敏政王府里一大早便鼓乐喧天。西厢的客院之中,妙妙立在一旁,看着喜娘替时容梳头,脸上有着难言的沉重:“小姐,你真要嫁过去?”

时容绷着一张脸,任由喜娘为她弹面,微微的疼让她双眸也生了泪意,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他给你看的《菡萏仕女图》分明便是他新近重画的……”妙妙话未说完,时容便笑了起来:“傻丫头,我自然知道。那《菡萏仕女图》当年在我怀中被烧得面目全非,至今只剩了一点残片在别月山庄放着呢!”

“那你还……”

“我喜欢他!”时容抿紧了双唇,任喜娘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妙妙,你还未曾爱过人,等你哪天有了心上人时,你便知道我现下的心情了!当年,你家公子将我从火场救出来时,我便只有一个念头,除了报仇就是回到他身边。”她说着伸手抚向自己毫无瑕疵的绝美容颜,唇边挤了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迎亲的喜轿,一路吹吹打打,端坐马上的梅式琛身披红花,不时望向身后的大红喜轿,从敏政王府里抬出来的十八抬嫁妆更是沉甸甸地满满当当装了六车,惹得路上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羡慕声声。

嘚嘚的马蹄声里,是梅式琛脸上吹不散的春风笑意。

是夜,喜房之中,在外面被灌得七分醉的梅式琛一杆喜秤挑起时容面上红纱:“夫人!”

时容脸一红,斜斜一记飞眼嗔过来,梅式琛紧紧拉着她,交杯酒也喝得心不在焉,一双修长墨眸片刻也不舍得从她脸上离开。

“相公,有件事……”

“你唤我什么?”梅式琛凑近她,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盼想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成了他掌中的宝,眼里的珠,喝下去的酒在血液里点燃一串串的火,自胸膛蔓向周身,他看着眼前这粉玉般的女人,恨不能立时将她剥解入腹。

“相公啊!”时容脸上一阵阵的发着烫,双手抵上他靠过来的滚烫胸膛。

“好容儿,再唤几声我听听!”梅式琛捉实她的双手,老实不客气地吮上她玉珠般的耳垂,气息促了,短了,只剩下耳鬓厮磨间的轻喘。

“我与你说正经事呢!”时容挣扎着,“那金豹帮的五帮主是我的杀父仇人,当年……啊!”

梅式琛一个横抱打断她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将她压在榻上,埋首在她发间,纵情享受彼此肌肤相贴时的温情:“容儿,我渴你久矣,你想说的话,来日方长,接下来这辈子我都有的是时间听,只是现下,容儿……”他含住她还欲诉说的樱唇,辗转轻吮,鸳鸯双凫的帘钩被放了下来。

时容幽幽叹了一声,脸上云蒸霞蔚,她何尝不是盼着这一日?盼得恍若隔世。

一时间,天地颠覆,神魂翩然。

时容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眸,借着隐约的月色,小心翼翼抚上梅式琛已然沉睡的脸,呢喃般轻唤他:“式琛哥哥,苍天垂怜,我这般脱胎换骨,终于得偿所愿!”

餍足了的梅式琛却是睡得沉沉的,直到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

他惊怒睁眸,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绑在了房中的椅子上,而身前坐了几个男子,看着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梅大人,娶得富贵娇妻,洞房花烛,让人好不羡慕!”坐在正对面的男子见他醒来,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一听这声音,梅式琛顿时反应过来:“你……你是那日宜兰苑金豹帮那位胡三帮主?你们想干什么?我夫人呢?你们……”

“你放心!她中了我们金豹帮的迷香,又不似你被泼了冷水,不睡上十个时辰根本醒不过来的!”

“你们想干什么?”

“三年前,令师沈延鹤的母亲病逝,沈大人携家眷前往济宁府守孝,却在路上发生意外,沈大人与唯一的女儿丧生在客栈的大火之中,不知道梅大人可还记得此事?”胡三说到这,满意地看到了梅式琛蓦然发白的脸色,旋即从袖中掏出一枚竹牌:“当年,你的书僮也算谨慎,跟候五接头后,绕了整整三条街才回梅家。可是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好巧不巧,当年负责跟踪候五的,正是我胡三。当时见到你这芝兰玉树的公子,胡某还很是感慨了一番人面兽心这个词呢!”

梅式琛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作惨白,当年的书僮早已“意外”失足溺水身亡,他一直以为世上断然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当年自己除了给银子交代书僮办事之外,连那交办之人是谁他都不曾问过,怕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被人识破,露了端倪,却原来,这世上果然有恢恢天网吗?

“不怎么样!”相较梅式琛的紧张,胡三显得十分得意,“也合该是我们有缘,那天在宜兰苑里见到你我便觉得十分眼熟,后来回去好半天才想起来。毕竟那时候,我们金豹帮还名不见经传。说起来,还是要多谢梅大人你指点财路,让我们劫了沈家那整整十几车的财物,让我们有了称霸九帮十八派的资本呢!”

“闭嘴!”梅式琛的脸色异常难看,不时望向那端锦被之内的时容,心中只盼着这胡三说的话是真的,时容此刻真的是被迷香迷倒,晕睡不醒的。

然而,此刻的被窝里,时容咬着被角,因为用力太狠,牙床都开始渗出血来。

隐隐约约还听见梅式琛震怒的低呼:“一万两?你们,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区区一介御画师,每月俸银不过数十两……”

“梅大人这是什么话?你可是京中第一画师!谁不知道大人你的画现在在集古斋可是有价无市!区区一万两,对你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梅式琛胸口起伏:“我如何知道这一万两会不会只是开始?你们金豹帮耳目众多,知道这些事的人只怕不在少数。今日来找我发财的是胡三帮主,指不定明天又会来个李四帮主向我伸手,届时,梅某便是开银庄的,怕也养不起你们这京城第一帮派吧!”

胡三闻言仰头大笑起来:“梅大人果然聪慧,那依大人的意思?”

“我出两万两银子!明晚亥时你带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到城外城隍庙中领银子。只不过领银子的时候你们须得签上切结书,从此不得再以此事要挟于我,否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梅某绝对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被人逼入死地之境的!”梅式琛话说到这,脸上已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决然神色。

胡三等人在听到两万两银子时,已是眉锋频跳,两眼发光,互相看了一眼后,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明晚亥时我便带齐弟兄在城隍庙静候梅大人大驾了!”说完,众人上前替他解了绳索,便一个个自窗外跳了出去,

待屋里一切回归平静后,梅式琛踱回到床边,看着那个埋首于被窝中,只露了半张睡颜出来的时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鸷让人心生寒意。

“啪”的一声,红烛爆了个响亮的烛花,昏红灯影里,两只藏在被中的拳头被握得死紧。

6.曾是寂寞金烬暗

“你说什么?”敏政王难以置信地看着梅式琛,“时容被金豹帮的人掳了?”

梅式琛苍白着一张脸:“大概是王爷和福晋为她备下的那十八抬嫁妆太过惹眼。昨夜金豹帮的人突然闯入新房,不仅将容儿掳去,更放出话来要我拿出两万两银子赎人……”

敏政王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反了他们了!天子脚下也敢如此嚣张,这些悍匪简直找死,走,我们这就去趟兵马司借出一千人马……”

“王爷!”梅式琛失声叫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啊!”他说到这,双唇颤抖得厉害,“容儿她落入那些败类手中,天晓得那些禽兽会不会对她……事关她的清誉,倘使她一夜未归的事被传出去……”

敏政王原本还准备往外走的脚步也是一滞,铁青着脸:“那依你的意思……是要给钱给他们喽?”

“式琛斗胆!”梅式琛双膝跪倒在地,“事关容儿的清誉,我委实不想让外人插手此事!我想借王爷府中精锐兵丁和您的影卫,今晚埋伏在城隍庙外听我号令行事!务必……务必将参与此事的匪人,一个不留!”

敏政王一怔:“你……你可知此事的凶险程度?”

“我知道!”梅式琛说到这,一贯握笔的纤瘦手背上青筋鼓得老高:“但是我更清楚人言可畏。她落入那些人手中,就算还能保住清白,可毕竟人言可畏。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安然放心……”

“那你呢?”敏政王的眼眸忽然变得犀利之极,“倘若她真的失了清白,你可会……可会因此轻视于她?”

“王爷以为,我一个文士愿意不惜双手染满鲜血地做出这种筹谋,还会在意那等小事吗?自遇时容,我梅式琛,此生便只有一愿,便是与她不弃不离,偕老一生!”

“好!好一个不弃不离,偕老一生!”敏政王重重点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时容若知道你这般珍视于她,必定也会感动不已的!”

梅式琛点了点头,挤了抹虚弱的笑,却终究有些惨然:“我只盼着,从此与她,平平安安,再无波折!”

当下敏政王府的精锐几乎全部出动,天色将暗未暗时,两百余人如同幽灵般潜进了城外城隍庙附近的荒草丛中,连草丛中的蛐蛐都不曾被打扰。

“全体听我号令,我走出庙门五步后,便立即动手,见一个射杀一个,不准留下任何活口!”梅式琛一袭白衣胜雪,站在枯黄的荒草丛中,挺拔而瘦削,脸上是说不出的坚定。

“是!”众人齐声应了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走出草丛还特意整了整衣袍,掸去身上的草屑,才走进庙中。

因他是提前到来,约摸等了近一刻钟,才有杂乱的马蹄声朝庙中接近。

“一会儿那姓梅的要我们签切结书我们便只管签,哼,到底是书生出身,也不想想我等亡命之徒,哪会在意那什么狗屁文书!我就不信以后老子再找他要钱他敢不给!”

“要不怎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话说回来,那梅夫人倒是不错,比那宜春苑的花魁姑娘还要美上三分呢!”

梅式琛的唇角噙了抹冷笑,点燃火折子,缓步从阴暗中走了出来:“胡三帮主和贵派兄弟真是守时啊!”

“你这家伙早到了不吭声,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想吓死人啊?”胡三手下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尖着嗓子骂道。

“算了,他们这种人躲在破庙里与我们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燃灯也是人之常情嘛!”说着,胡三等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梅式琛借着火光,扫量了一下庙中这十几个人:“知道我当年之事的,便只有这么几个吗?”

“除了我那个短命的五弟,知道这事的今天都来了!”

梅式琛点头:“那就有劳胡三爷陪我去庙外我的马车上取银票吧!”

胡三冷冷一笑:“梅大人难不成还怕我们会仗着人多夺你的银子不成?”

“我自幼便是这样谨慎的性子了,没有旁的意思。”梅式琛只当没看出他的不悦,自顾往庙外走去,胡三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只不过他跟着梅式琛出了庙门不出五步,四下旷野里竟是密密麻麻如天降神兵般忽然多出了数百名手持弓箭的黑影。

“梅式琛,你……”胡三脸色大变,刚想伸手摸出腰间的兵器,胸前却猛的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支利箭穿胸而过。

梅式琛站在马车上,夜风吹起他白色衣袂,飘然兮若流风回雪,眼中却是满目漠然。

一时间,四野之中哀号声伴着血液的腥味在风中飘散开来,胡三带来的十六个人,前仆后继冲出破庙,却在转眼之间被射杀殆尽。

死一般的寂静里,梅式琛寒眸之中,终于渐渐浮上一丝暖色。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秘密了!

没人再能威胁到他,时容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他还会是她心中,才华流转,朗如皎月的夫君!

他缓缓松开拳头,正准备从马车上走下来,却忽然听得一声轻唤,缥缥缈缈,如青瓷碎裂般击向他的心脏。

“式琛哥哥!”

他身形僵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瞥见一抹纤细身影从破庙中走了出来。

她一身红裳,手里提着个火把,月光下宛若森殿罗刹:“今日才知,我的式琛哥哥不仅会妙笔生花,却原来还是个这么会运筹帷幄的人啊!”

“时容?不,时容不会这样叫我的,她明明被药迷晕了睡在我的画室里。你……你到底是谁?”梅式琛看着倚在庙门前的时容,脑中嗡嗡直响,只剩了一个念头,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可是那人明明已经葬身火海了。

时容抬起手,抚了抚自己那张如玉的娇颜,咯咯笑了起来:“我是谁?我能是谁?此心从第一次见到式琛哥哥便系于你身,奈何我一往情深换回来的,是式琛哥哥你勾结匪贼赠我和我爹的一场大火。枉我还一厢情愿,以为自己福薄命苦,被歹人所害,心心念念想回到你的身边。”

她说到这,忽然仰起头笑了起来,夜风拂起她额前发丝,衬得她光洁的额头如同玉色,两行跌落脸庞的泪珠更是如同凝着的透明琥珀:“那些用了最厉害的迷香也能灼醒的痛啊,那种看到自己周身尽如焦炭般的绝望啊,你可知,撑着我捱过来的,是什么?便是有朝一日,我拿着画笔,对着镜子,将你最想娶的女子的容貌画到我新长的皮上,带着这副拾来的容颜,回到你的身边……”

时容说到这,终于站直了身子,她脸上犹挂着笑,却是缓步向他走来,手中的火把燃得极旺,松油啪啪作响,听来十分刺耳。

“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式琛哥哥?你给我的是什么!”时容,不,是沈九娘,她被烧伤的嗓子因为激动变得尖厉起来,“可笑我杀了候五时还以为自己终于报了仇,却原来,我心心念念想嫁的人,是个轼师害妻的虎狼之辈!梅式琛!你,你对得起我?”她举着火把已经朝他奔来。

梅式琛脸色惨白地跌坐在马车上,拼命摇头道:“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九娘死了,九娘她早就死了!你骗我!容儿,容儿你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怨了我,所以才这样吓我是不是?”

沈九娘惨然一笑,止步在他近前,缓缓俯下身,以手轻抚过他的脸,泪珠滴答落在他的脸上:“梅式琛,这张脸,是我向你借的,今日便还了你去!”说着,她忽地伸手,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狰狞焦黑的脸庞,唇上犹挂着方才凄艳无比的笑,只是此刻,只见森然白牙,说不出的恐怖。

梅式琛吓得尖叫出声,瞳眸放大,整个人显然已是魂不附体了。

“接下来,便该是你把欠我的,还回来了!”沈九娘说着,一把将失神的他从马车上拉了下来,手中的火把一伸,将梅式琛身上的袍服点燃。

这袍子是织锦夹缎的素袍,她出嫁之前,特意亲手为他缝制。光滑的缎沾了火星,瞬间便卷起火舌向他周身蔓开。

梅式琛尖叫着便往后退去,拼命想扑打掉身上的火苗,却见她扔了火把,缓缓向前行去,脚步迟缓,却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秋干时节,地上的枯叶败草沾了火星,见风就着,燃出一大片红光。

“姑娘是准备让他这样烧死吗?”妙妙不知何时,从树上跃了下来跟上了沈九娘。

沈九娘顿了顿,旋即摇了摇头:“不必了,差不多便让人扑了火,将他拖出来吧!”

“姑娘,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心软……”

“不是心软!”她摇头,继续往前行去,“便这样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我的那些苦,那些疼,也让他都尝一尝。我总归嫁了他一遭,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凭什么只我一人尝呢?”

夜风将她瘦削身形吹得愈发显得不盈一握,妙妙怔在原地,缓缓抱住她:“姑娘!”

“妙妙,若不是因为欠了公子那么大的恩情,我真是……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地,了结了自己!”时容说到这,见妙妙一脸惶然,不由凄凄笑道,“别怕,我不会的,妙妙,我不会再傻了!公子他给我新生,又安排我以敏政王福晋之妹的身份回到人世,让我如愿以偿嫁了我想嫁的,虽说结局与我所想相去甚远,但真相便是真相,从此之后,沈九娘是真的死了。这世上,只有公子捡回来的时容了……”

妙妙默然,似是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暗光中的城隍庙。

那里面隐约有抹玄色身影正隐在黑暗之中,静静伫立在佛像之前,庙外的火光只够照亮他那双闪着妖异蓝瞳的细长眼眸,眸里正映着正上方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他唇边荡起一抹妖冶的弧度,旋即转身,宽大的袍袖猛地向身后一挥,身后的泥塑佛身,瞬间便自眉心裂开。

“喀”的一声,慈悲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