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公子(五)

2015-06-12 09:01于晴
桃之夭夭A 2015年6期
关键词:护法闲云家庄

于晴

她又瞥见有人来到她的身侧。她和气生财地笑道:“五公子有事?”

这一路上不无聊哪,何哉不多话,但九重天外的天仙跟五公子尽地主之谊,让霸王客人完全感受不到“被赶出门”的不悦感。

“也没什么事,只是差不多该把脉了。”

又要?她扬起眉,慢慢卷起袖子,任他把脉。

边走边把脉,这人的功力也很高啊……这几天路上,她闲来无事,打听后才知云家庄的数位公子个个清秀,丰姿令人折服,与闲云公子算是情同兄弟。只是,再怎么亲,迟早会相互背叛吧?

“五公子,我可请教一事吗?”她随口问道。

“皇甫姑娘请说。”公孙纸语气和善,对她很有好感。

“这个……听说,闲云公子对车护法笑过?”她只是好奇而已。

公孙纸一愣。

她笑道:“我也不是睁眼瞎,五公子会笑,闲云公子却不会笑,想必闲云公子的笑容十分贵重,这几日,车护法得到他的笑,那自然是……”

公孙纸收回把脉的动作,与她悠闲地步行在山路上。他道:

“谣言只能信一半。当日车护法来中原,正好闲云也在场,他一听来者自报姓名是车艳艳,便笑了。”

“就这样?”她还以为至少来个三笑姻缘……车艳艳未免太把持不住了吧,笑就笑,有必要这样一笑就倾心去了吗?

“那是两年前的事。其实当时尚隔一段距离,不料让车护法瞧见……其实,闲云心里早有人了。”他有意无意地说,等着她发问。

她忍,再忍。闲话通常要适可而止,不然好奇心一定会害死人的。公孙云心中有人……她很想知道,但她想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

公孙纸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她提问,便道:

“姑娘身子已无碍,但还是要多休息。唉,现在顶着大太阳赶路,其实有损姑娘底子的,虽然这一时半刻是看不出来,但年老了就知辛苦,话说……”

王沄有些瞠目结舌,愣愣听着他就地开堂授课,从二十岁年轻不注意讲到七十岁身骨衰败……是不是烈日当空,这位数字公子嫌无聊,拿她来打发时间?

为了不伤和气,她始终微笑以对。

忍啊忍……真正的忍功是人家泼粪还能面带潇洒的笑容,她这种小小的左耳进右耳出很容易做到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两炷香时间过去……她的脸皮抽动着。

“这样吧,晚点我写份药单,皇甫姑娘记得长期服用,保证五六十岁也能像三十岁一样年轻。”他道。

她又差点扑地,多亏她长年练就坚忍的意志,这才没有一脸呆滞。她只是让他解毒一次,没有必要这样包办她的后半生吧?

“五公子药理真是……很精通啊。”

公孙纸理所当然地接受赞美:“云家庄个个都要长命百岁,我当然要多用心在药理上。”

“活那么久也不见得是好事。”她微笑道。

“姑娘怎能这样说?活得久,才有机会去完成自身梦想,就算没有想做的事,那也可以去找,天下之大,总会有想做的。我的理想就是让兄弟们活到七老八十,还能健步如飞、面貌如春。你想想,能跟喜欢的人健健康康共度几十年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错了,真的错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忍……忍到走神也要继续忍……

“……当然,食补也是非常有效,食补与药理双管齐下,如果能从少年时就开始调养,保证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姑娘来云家庄吧,我一定会让姑娘试……”他鼓动她来。

两炷香时间过去了……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终于落下,砍中她疲软过度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诧异地看着前方,声音略大:

“闲云公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真是失礼了,五公子,你家公子找我……”王沄狼狈地大步跨上前追上公孙云,无视车艳艳恨恨的眼神。

“沄姑娘?”

王沄来到他的身侧,气不喘地笑道:“闲云公子,有一事劳烦你。”

“沄姑娘请说。”公孙云道。

“方才我走着走着,察觉好像有人跟着咱们……”车艳艳的天奴们平日都跟随在后,没有命令是不会现身的,她遂道,“我指的是好像有豺狼虎豹之流的,烦你回头看一看。”

他闻得此言,嘴角似要上扬又压下,回头看了一眼,道:

“是姑娘多虑了。”

“是吗……”她随口应着,“五公子在后头吗?”

“他在跟何公子聊天。”

她暗松一口气。果然人不能看表面,公孙纸年方二十多,相貌俊秀,看似温柔,但嘴巴一开,那就是几个忍字都不够挡。

她装作很有兴致地跟九重天外的天仙聊天,他也非常配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注意到车艳艳放慢脚步,脱离三人,但她宁愿惹毛车护法,也不想再回头听一个正值芳华的青年像老公公一样唠唠叨叨的。

公孙云问道:“再过两日,便要分手,沄姑娘真要回白明教吗?”

“回是一定要的。小女子毕竟是护法……虽然这十几年来平静许多,护法几乎等同虚设,大权都在教主手里,但我还是得回去的。”她笑道。

“姑娘那日提及云是闲云野鹤时,语气十分羡慕……”顿了一下,他语气同样自然,“如果姑娘能够找到庇护之所,也许可以脱离白明教。”

说得真容易,这世上哪来的势力能庇护她?再者,真有这样的势力,也不会是白吃的午餐,这代价只怕不小。这公孙云,是打算挖白明教的墙角,还是别有居心?

她寻思着,竟揣测不到他心意。云家庄属中立,难道就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特地提点她生机?

她下意识摸摸袖袋里的两块碎玉。当日,面对四块碎玉,他面不改色地只收回一半,剩下的等他报完恩再收去。

当日她领他出天林,如今他领她出中原,果然一报还一报,冥冥中自有天定机缘,逃也逃不了啊。她随口闲聊道:

“闲云公子,既然你写史,一定对白明教有所了解,历代左右护法几乎是水火不相容,到最后,一定是一名护法成为教主,另一名则死于非命。你道,我跟车护法,各属哪种结局呢?”

他闻言,停下脚步,与她对望。

她有点讶异,望进那双俊秀但无波的瞳眸里:“闲云公子?”

他轻微俯下脸,以只有她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不是吗?”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

就是她。

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了,不管逃到哪里去,不管装傻多少年,那个位子,一直在等着她。

她慢慢垂下眼。夜风吹来,衣袂展扬,艳红的衣色几乎被黑暗吞噬。

“姑娘。”

“嗯?”她没回头。

“今晚云家庄的人备了衣物,可要更换?”

“不用。”她习惯穿自己的衣物,自然些,安全些。

“要梳发吗?”

“好啊。”她随口道,挑了块大石坐下。她又摸着不离身的玉箫,目光落在脚边映着月辉的小溪,若有所思着。

何哉轻巧地取下束环,打散她的长发,轻柔地梳着。

“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晚会不会有人挨不住美色,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饭。”她心不在焉道。

“……姑娘是指车护法跟公孙云吗?”

不是指这对,还有哪对?她事不关己,一入夜,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带着何哉远离营地。不偷听不偷看,即使香艳刺激,她也如老僧入定,绝不胡思乱想……

虽然她有点好奇闲云公子会有怎样的表情。那样冷漠的面具会不会掉下来?掉下后的真正神情又是什么?

“以前我没特别注意,她打野食可有失败过?”她喃喃自语。

“姑娘以前年少,自然不会注意。车护法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重新束妥她的长发,又问,“姑娘需要补妆吗?”

她想了想,点头,“也好。”看来公孙云在劫难逃了。

何哉绕到她的面前,没有亮起火折子,便开始熟练地为她重新绘起妖艳的妆容来。她看着何哉,忽然又问:

“何哉,你也是中原人,想必跟公孙云有几分相近。中原人拘束,多半是挨不住热情妖媚的姑娘,是吧?”

“……一个年少就位居高位的人,没有坚实的定力,是没有办法在这位子坐久的。”何哉只能这样答。

她笑了两声,不以为然:“这得看什么事啊,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公孙云也不例外,他一定有弱点,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哉,现在你要回去,还来得及。即使你有天奴烙印,贺容华也不会嫌弃你。”

何哉沉默一会儿,才道:“我跟着姑娘。”

她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他一定要跟。反正到最后,他终究会后悔,那现在什么感动的言辞都是假的。

“你道,如果我一头白发回去,不知教主会不会放过我?”

“除非姑娘死,否则教主是不会放过姑娘的。”

“你也不必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吧。”她够灰心了,用不着再重击她。

“姑娘早就知道让我回去送父亲,定会被教主带回,但还是允我去了,为什么?”他突然问道。

她面不改色,又抚着她的宝贝玉箫,闭眸迎着夜风,道:

“因为……我敬老尊贤吧。”

何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

她笑出声:“反正我说话就是这样了,何哉你要跟着我,就必须习惯我说话的方式。”

何哉点头:“姑娘说得是。既然我跟定姑娘,当然要习惯姑娘的用词。”

她神色还是自然,但执箫的手指却抖了一下。

“你去瞧瞧,车艳艳夜袭成功没有?小两口要还在你侬我侬,就搞清楚公孙纸跟那些天奴到哪去了,咱们今晚就跟他们呆一块,省得出意外。”

何哉静静地退下。

夏日夜风,带点燥热,但空气中却有一分湿意,看来明天大概有大雷雨了。她来回走着,沉思着,忽地发现她的手指不定时地抖两下,不由得失笑。

原来,贺容华手抖不是隐疾,而是看见亲生兄长回来,激动地压抑自身情感,却在指间爆发出来。

何哉现今的模样,已与年少时大有差别,尤其他与她一样,出外皆抹上妖邪的浓彩,贺容华能一眼认出,想必布局已久。

她望着自己的手指,止不住笑意。原来,她的弱点还真不少,一激动也跟何哉的亲弟弟差不多。

跟定她?

何哉没有明说,她却知道“跟定”二字,包含了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他说得好容易。言知之易,行之难,她可是明白得很。贺容华希望兄长留在天贺庄,何哉却选择跟定她,其实原因不难推敲。何哉跟在她身边十年,不论是外貌、内在都变了,他已经不适合留在中原这种礼教烦琐的地方,唯一的路就是跟她走在同一条道上。

而她非常高兴何哉跟她走。

湿凉的风劲,让她回神,专注去思索下一步。再过两天,就要出中原了,她不信教主不会有所动作,如果车艳艳只是专程来带她回教,而不会有任何事发生,那她把头剁下来当椅子坐!

会出什么事呢?教主之位必在一年内有所传承,教主会出什么绝招逼她就范?她寻思着,推敲着。

她想了又想,突然间背脊竟起了阵阵寒意。

她猛然抬起目光。

夜晚的山林风光几不可见,秀俊的男人身形就在十步外的地方,如果不是衣袍拂动,她几乎不敢确定眼前有人。

“沄姑娘。”

那声音,如清泉静流,如清风拂面,她心头莫名一跳。不只心头一跳,还惊骇于此人的无声无息。

“闲云公子,这么晚了……”小两口缺一,不知道他是如何善后的?

“正因这么晚了,姑娘该回营地歇息才好。”那声音清暖中带着天生的冷意,接着,他自黑暗中现形,朦胧的月光罩在周身,他扬起清眉,朝她一笑。

她双眼暴睁。

他来到她身边的大石边,撩过衣角坐下,径自道:

“你一定疑惑,我是怎么寻到人的。你腕间有铃,铃声随风响,循声而来就能找到人。”见她没有回话,他笑道,“姑娘是被我的美色迷惑了吗?”

“……你真是说笑了,闲云公子。”她沙哑道,天知道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声音来。

她跨前一步,重新打量他。刚才,她看见了什么?他一展笑,风华毕现,明明是上等男色,她心中竟然又恍惚了……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媚于语言啊……”

“沄姑娘?”

“……不必理我。最近,我跟洛神很有缘……闲云公子,你有酒窝?”

他微地一怔,道:“沄姑娘看得倒仔细。”那样子,似乎又想笑了。

她回神,咳了声。闲云公子一笑便有酒窝,这消息传出去不知有没有好处?

“白日有些话不便聊,现在正巧只有姑娘与我,索性摊开了说好。”他正色道,“你想离开白明教,云家庄可以相助。”

她一怔,与他对望许久,而后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地说道:

“云家庄属中立,公子们的事迹都是中原武林津津乐道的,可其中从来没有人形容云家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那自然是我跟他们的交情不够深。”

“就因为我曾救过你,你才破例相救?闲云公子,你这算盘可不算精。当年我不过是领你出天林。说句实话,我这几年来,绝不只救过像你这样的名门之后……”

“人人都是自天璧崖下来?”他声音有异,目光微厉。

“当然不。能上天璧崖的,至今只有你。我做的,都是举手之劳,但闲云公子想要做的,等同是跟白明教作对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我欠你?”

“欠不欠很重要吗?你可以再考虑。只要你一句话,我定全力相助。”

“……”欠不是问题,反正欠了不还是常事,只是公孙云到底是何居心?

叮叮咚咚,有人来了。他自大石起身,挥了挥衣袖,说道:

“出天贺庄后,一直有人跟着咱们,不过,都是中原各派的人,我已吩咐下去,找来数字公子劝退他们。姑娘无罪,其身份却容易让人下手。”他越过她的肩头,扫过某人一眼,又道,“我自当力护姑娘,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多谢公子!”她笑道,“有闲云公子的保证,我就安心了。”

“早些回营地吧。”

她笑盈盈地作揖,尾随他往营地而去。反正车艳艳夜袭不成,不干她的事,要怪就怪这九重天外的天仙意志力坚不可摧,要不就是他不吃美人关那套……

何哉跟在她的身后,她低声问:

“这几天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是,都是自天贺庄一路尾随而来的年轻人。”

她沉吟一阵,低语:

“天奴之事,中原武林一直介怀。我想,他们会等到公孙云离去后才出手,但如今公孙云已在劝退他们,这账他们不会不买,就怕教主从中耍手段……”真头痛,要揣测一个人的心思容易,但要想象一个疯子会怎么做,那真是痛苦得要命,她又不是疯子,哪里猜得到?

她只知道出中原前,一定会有事发生而已,教主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机会的!

来到营地,她看见公孙云与公孙纸同坐一处闭目养神,而天奴与车艳艳在另一头。她惊愕脱口:

“她怎么了?”满目怒火,满面红晕,坐姿笔直得可怕。

“她被独门手法点穴了。”何哉平静答道。

“……”她沉默一会儿,目光又忍不住绕到公孙云身上。这人是男人吗?今晚的车艳艳多娇美,多像一朵值得撷取的艳花啊!不去撷,反而硬把花朵塞进泥土里,这像话吗?

他察觉她在看他,忽地睁眼,那俊眸竟是清澈如水。

她心头又是一跳,连忙撇开视线。

她就地坐下,何哉取来备好的薄毯盖在她的腿上,她道:

“你睡我后头吧。”

“是。”何哉盘腿而坐,与她背靠背地坐着。

看似相互取暖,却是各自保护彼此的背后。这样的举动,她已经习惯了,但显然有人不习惯。

她注意到公孙云一直在看她。

明明无潭的黑眸,今晚却生了动人的潭水,荡着,漾着。

她闭上眸,视若无睹。最近她《洛神赋》背得很熟,暂时不想再背下去了。

今晚,她心情很愉快,有何哉的“言知之易,行之难”的承诺,同时看见另一个男人的笑容。

大家长呢……云家庄的人,一定常看见他这一面,据说他武功奇高,救命恩人恐怕只有她一个,他当然会百般照顾,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

他的笑不是迷惑人的主因,而是他的笑噙着亲昵改变了那偏冷的相貌,令人如沐春风,如获至宝。

难怪他在外人前,不大有面部表情。原来,他的笑,是给自己人看的,也只有那种已经有家人的人,才能展露这样亲昵的笑吧。

可惜,她不会有,所以她一点也不留恋,也不会遗憾。

她闭目养神,背后有何哉靠着,她很放心,于是纵容自己进入深层睡眠,满脑子都是那样春风拂面的笑意……

这样的笑,绝对是一种毒素,不能过于沉溺,思及此,即使在睡眠中,她还是直觉一凛,下意识地思索着她与何哉的未来之路。

第四章

天色一早带点微黄,空气中弥漫着湿泥的香气。

山雨欲来,大风吹得人衣袍狂舞,何哉一路跟在她身侧,为她挡去部分强风。这样的天色,这样的风,为盛暑带来一抹清爽,只是,她总觉有些不安稳。

她说过,她能活到现在,老天给的运气占多数,但她的第六感也很强,空气中有种危险的气息,但她就是猜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来。

突地,远处天空爆出七彩缤纷的烟火来,其声如雷,众人抬头望去,公孙纸脱口叫了一声:

“闲云,烟火!”

公孙云眯眼,头也没回道:“你跟着两位护法。”

王沄瞧他一身白影迅速脱离视野,不由得暗暗惊骇此人轻功绝顶。

本来大雨将下,云家庄已在前头备好躲雨之处,但看如今的情况,也只能施展轻功跟随公孙云以防调虎离山。笑话,公孙云可是镇山之宝,千万不能离太远。

葱葱茂林自眼前掠影而过,她始终尾随车艳艳与她的天奴们三步远的距离,何哉跟在其后,公孙纸则在她的身侧。

“你也不必担心,中原少有人敢动云家庄的人,真的敢动的,多半是山野强盗或者不入流的江湖人。”公孙纸轻声道,“会发烟火,九成是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依这方位来看,应是先前布置避雨处的弟子与被劝退的各派青年撞在一块,有可能起了争执吧。”

王沄奇异地瞄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公孙纸微笑道:“你思考时,总会抚箫,这箫里有剑,对护法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过,凡事不要往坏处想,常往坏处想,易影响心脉,久而久之,心病一起,百病缠身。”

她轻轻抖了一下,生怕他又继续来个长篇大论,连忙停止抚过玉箫的动作。她怎能不往坏处想呢?不去想,她不知死了几次;不去想,怎会有防备?

前头已有人迹,她的身形随着众人飘然落地,而后一怔。

公孙纸也是一脸震惊,瞪着公孙云怀里的青年。

“老七!”他大喊着奔上前。

王沄又习惯性抚上玉箫。泥地上有好几具尸身,身上都是云家庄的衣物,她无视其他各家门派围上前的少侠们,蹲在死者身边,观察一阵。

“姑娘,都断气不久。”何哉低声道。

她没有应声,不再理会地上尸首,反而观察周遭的地形。这里地处悬崖,崖面陡峭,本该是烟霏露结之处,但雨势将下,冲散了烟雾。她站在悬崖边往下一望,这处悬崖远不及天璧崖那处高耸难登,但跌落下去怕不死也重伤。

她又来到公孙云身边。

公孙云正封住七公子的几处大穴,公孙纸双手发抖,试着做初步的治疗。

“……我带了七名弟子,他们都……走了吗?”七公子刚及弱冠,他气若游丝,双眼无神,却强逼自己锁定公孙云。

“都没有痛苦地走了。”公孙云为他灌入真气。

“是吗……闲云,我不知道那是谁,但他功夫太可怕了,或者,这个人是两个人、三个人……”七公子哑声道,嘴角不停地冒血。

“小七别说了,等你好了再说!”公孙纸颤声道。

“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我连他或他们的人影都看不到,要不是闲云亲授我轻功,我才勉强躲过那一击……否则现在我也……”七公子喉口猛呛了一口血。

“小七,我可不管了!你不是在交代遗言!”公孙纸点住他的哑穴,咬牙瞪目道,“要说,等你好了再说!”

王沄漠然注视一切。

“闲云公子,我们是亲眼看到了!”某门派里的少年英雄恨声道,“我们虽晚来一步,但这些云家庄弟子的尸身,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纯是震碎五脏六腑而死。白明教右护法持鞭,左护法主剑,教主隔空即能空手取人性命,这样的邪派功夫,自是白明教所为。”

王沄淡淡笑着,插嘴道:

“如果是敝教教主出手,今日诸位也不会活着了,只怕有人嫁祸。”

“妖女拿命来!白明教让我小弟成了天奴,让他羞愤而死,让我父亲无颜面对各家门派。今日我也要你们尝尝天奴的滋味,令你们像狗一样的游街示众!”

不知哪里先出的手,长剑的剑光剧闪,疾速弹来,何哉立即挡在她的身前。车艳艳美目一狠,冷笑:

“好啊!就来瞧瞧今天谁会死无全尸!”她长鞭一出。

公孙云掠身拂袖,震飞长鞭与凌厉的剑刀。清俊的面容微微苍白,眉目却是十分严厉。

“两位这时候动手,就是不卖闲云面子了。”他厉声道。

“闲云公子,她杀了云家庄的人——”

王沄几乎要朝他五体投地了,据闻云家庄极为护短,自家人有人死伤,他竟然没有当场对她与车艳艳发难,她感激涕零,果然是神人也。

她若有所思,环视四周。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必有后续发展。

教主的目的是什么?绝不是要白明教与武林闹翻这么简单而已。教主的目标一定是她,但杀了云家庄的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教主真正的目的。

就在这当口,她注意到事情有了变化。

跟踪而来的,都是一些年轻气盛的江湖青少年,并没有那么尊敬云家庄,她也早就察觉公孙云刚才简直是不要命地输了大半真气给七公子,就为了保住七公子的一丝气息。

如今的公孙云,面色雪白得惊人,眉目虽冷厉,但这些青少年仍是胆大,有人出了手,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大混战啊。

她始终冷眼旁观。公孙云不可能痛下杀手,他袖袍一挥,竟是掠过人群,卸下他们的兵器。

眨眼间,已有大半江湖人双手空空。

有人朝她出手,她头也没抬,何哉自她玉箫中抽剑向敌,她只道:

“伤人可以,别杀人。”

混战之中,她轻轻曲身,问着护住七公子的公孙纸道:

“七公子还能活下去吗?”

“当然能!”公孙纸肯定道。

她想起,他曾说,希望自家人能活得长长久久,光冲着这点,她又笑道:

“这里乱,七公子再也挨不得丝毫损伤,我们挪挪他吧。”顺便借机保持友好关系。

车艳艳喜欢找机会杀人,她可不是,这两者间还是要分清楚的好。

公孙纸轻点了头:“麻烦皇甫姑娘了。”

她帮忙托着人,一路退到崖边。七公子动了一下,突地张开眼,努力瞪大望着皇甫沄。

她心一跳,这人双眼已浊,应是离死不远了吧。这样看着她,她可不是仇人,别把她记得这么深,她是不信来世报的!

公孙纸轻轻抚着他的眼皮,在他耳畔低语:

“是皇甫沄没错。闲云没有猜错,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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