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上学去

汤汤

和太阳一样独自坐着的女孩叫小眉，她很爱哭。太阳注意到她每天至少哭三次。

一个字没有写好要哭，一支铅笔找不到要哭，别人碰她一下要哭，被老师批评要哭，别人说她两句也要哭……常常，她一个人坐着，没有声音地哭泣，任眼泪“哗哗”地流，偶尔拿手背擦一把，或者吸溜一下鼻子。

太阳怀疑她是用泪水做成的，不然，哪来这么多眼泪？

不哭的时候，她也一个人在位置上坐着，几乎不和其他孩子一块儿玩。她不是拿根铅笔在纸上画呀画，就是捧一本书翻呀翻，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

孩子们有的是玩伴儿，慢慢地，谁也不搭理她了。

她也就更加沉默，更加爱流泪了。

“你为什么总是哭？”太阳忍不住问她。

她把那张瘦小的脸转向他，乌黑的眼珠瞪他一下，不吭声。

太阳又问：“难道你有很多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不要你管。”小眉把脸扭到另一边去，轻声而不耐烦地吐了四个字。

太阳只好悻悻地走开，半道回头一瞧，瞧见她肩膀一抖一抖，他又跑到她面前去，小眉抿着唇，眼泪已经挂在下巴那儿了。

太阳很着急：“是我把你惹哭了？”

“你走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太阳怕她向她的厉害妈妈告状，赶紧道歉。

“谁要你说对不起，才不稀罕。”

太阳心想，还是快溜吧，不然，人家又以为我欺负她。他跑出教室，撒开两腿跟在别人后面又蹦又跳了一阵，可是心里总牵挂着教室里的小眉。

她为什么伤心呢？

她总是不高兴，多可怜啊。

他仔细想了想，从没有见过小眉笑的样子。

“我要逗她笑。”太阳对自己说。

于是他跑回教室再一次站到小眉面前。小眉手里抓着一支铅笔，在纸上“沙沙沙沙”画圈圈。听到太阳喘气的声音，她猛一抬头，吓了一跳。

“你的嘴巴为什么长这么大？”皱着眉头愣了片刻，小眉说，这应该是她主动和太阳说的第一句话。太阳很高兴，忙说：“因为我是一只蛤蟆。”

“蛤蟆？哈哈哈……”小眉愣了愣后，居然笑了，但是她很快把嘴巴捂住了。

太阳拍手道：“你笑了。”

小眉不肯再笑：“你干吗站在这里？”

“我来逗你笑的。”

“你为什么要逗我笑？”

“因为我看到你哭，心里会难过。”

“你难过？”

“嗯，我难过。”

“我们又不是朋友，你为什么要为我难过？”

这个问题太阳回答不出，他只知道，他真的难过，因为他总想看到每个人都乐呵呵的。

“那你怎么逗我笑？”

“我……我没有想好。”

“那就想好了再来，你没看见我忙得很吗？”小眉低下头继续“沙沙沙沙”画圈圈。

“你画的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为什么画什么也不是？”

“你好烦。”

这时上课铃响了，太阳走回自己的座位。课上，小眉去交作业，一枚发卡不小心掉到地上，恰好被后面走上来的一只脚踩了个正着，发卡坏了。

小眉不吵不闹，就是坐在位置上啜泣。

她手里握着发卡，趴在桌上，细细地哭，哭声像蚕丝拉得好长，而且没完没了，谁劝也没用。她一直哭到下课，下课还接着哭。梅老师拿她没办法。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说：“随她哭，爱哭鬼，烦死了。”

下课了，孩子们都跑外面玩去了。教室里只剩下太阳和小眉。太阳在她背后“呱呱”叫了两声。小眉禁不住回头看，看到太阳，又回过脸来。

太阳又“呱呱呱”叫了三声。

小眉停住哭泣，四下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

“教室里有青蛙。”她说。

“不是青蛙，是蛤蟆。”太阳说。

“在哪儿？”

“我就是呀。”

“你长得确实像一只蛤蟆，我见过蛤蟆的。”

“你喜欢蛤蟆吗？”

“当然不喜欢，丑死了。”小眉嘟着嘴说， “我不信，除非你再叫两声。”

太阳说：“好。”他轻一声、重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地叫。

“遇到高兴的事情，蛤蟆这么叫，呱呱呱——”

“呱呱——呱——呱——这样叫表示蛤蟆生气了。”

“蛤蟆吃饱了，呱呱呱——呱呱——”

“呼唤朋友是这么叫，呱——呱——”

“如果困了，要睡觉了就这样叫，呱——”

“你听，要唱歌比赛了，呱呱呱呱呱——”

……

小眉看太阳惟妙惟肖地学蛤蟆叫，再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开了，笑声真好听。她的门牙掉了，嘴巴也张得好大。

“你真的是一只蛤蟆？”

“是啊。”

“除非你变成一只蛤蟆给我看看。”

“我变不回去了。”

“我就知道你撒谎，咯咯咯……”

恰巧几个孩子跑进教室，听到小眉的笑声，惊讶极了。

“小眉笑了，小眉笑了！”他们一边喊一边跑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里涌进来许多人，小眉赶紧把嘴巴捂上。这次以后，小眉一哭，太阳就“呱呱”地逗她笑，一逗一个准，小眉每次都破涕为笑。所以只要小眉哭了，同学们就四处喊太阳：“太阳，不好了，小眉哭了！”太阳便箭一般冲到小眉面前。

梅老师为这事儿表扬了太阳许多次。

不知不觉地，小眉爱和太阳说话了。

小眉说：“虽然你又丑又笨，但是我喜欢你。”

太阳心里暖烘烘的。

班里的孩子就说：“蛤蟆太阳”和“爱哭鬼小眉”是一对好朋友。

小眉把太阳当做她唯一的朋友。

小眉和太阳说很多话———她从来都没有朋友，她的妈妈脾气很暴躁，也很爱哭。她的爸爸早就和别的阿姨结婚了，那时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爸爸甚至不知道有一个叫小眉的女儿……

“你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没有。”

“你想见他吗？”

“不。我有妈妈就够了。”

“你太孤独了。”

“我才不孤独，只要你愿意永远做我的好朋友。”

“我很愿意！”太阳心里甜滋滋的，有好朋友的感觉真棒啊。

“我们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忘不掉！”

两个孩子就这样成了好朋友。他们一起到梅老师那里要求，他们要做同桌。

“好，太好了！”梅老师笑眯眯地同意了。

就这样，太阳和小眉坐在了一起。

小眉哭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变得爱笑了。太阳更加爱上学了，因为他有好朋友了。可惜，小眉总不相信他是蛤蟆变的。

只要一说自己是蛤蟆变的，别人都要笑，笑他傻，可他就是不想撒谎。当一只蛤蟆，有什么不好？不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吗？太阳的脑袋瓜子怎么也弄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天午饭后，梅老师让孩子们在操场上自由自在玩一会儿。操场上人真多，各个年级的都有。一群六年级的男生烈马一般追来追去。一个跑在前头的大高个男生因为跑得太猛，来不及刹车，一不小心把一（3）班一个男孩撞倒在地，小男孩的膝盖破了，渗出了血，坐在地上，泪眼汪汪的。

那大高个愣了愣，看看后面快要追上来的同学，他没有扶起小男孩，也没有向他道歉，拔腿就跑了。

这一幕，都被太阳看在眼里。

太阳撒开腿跟着他跑，那大高个并不知道，有个一年级的小不点在后面追他。他跑了一阵后停下来，刚喘出一口气，太阳就扑上去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大高个一时间很困惑。

“你是谁？干什么？”

“我是太阳。你撞了他，你应该向他道歉。”太阳指指操场另一头坐在地上哭的男孩。大高个明白了，脸也热了。他想甩开太阳的手，无奈那双手抓得很紧。

“放开！”他不耐烦地说。

太阳摇摇头：“我不放，你要去道歉。”

“你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大高个凶巴巴地说，他想把这个小不点吓走。

可是太阳不怕他：“我就不放。”

“你再不放，我会揍你一顿。”大高个捏捏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太阳心里有点害怕，但嘴上仍说着：“你……你去道歉！”

“小丑八怪，你到底放不放手？”

“不放！”

旁边已经围上来一些同学，几个低年级的孩子也怯怯地在一边瞧。

“快逃走啊。”

“他准会把你的牙齿打掉的。”

有人这样说。

太阳大声而含糊地说：“他把人撞倒了，他应该道歉。”大高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只想溜之大吉。于是他低声对太阳说：“你先放手，我去道歉。”

太阳听话地放了手。

可太阳一放手，大高个就飞快地朝教室奔去了。太阳先是一怔，然后立即紧紧跟了上去，在楼梯上拐了两次弯后，还是把他追丢了。这么多教室，大高个会在哪一个？

太阳一个教室挨着一个教室找，每走进一扇门去，都会有很多奇怪的目光投向他，也有很多笑声冲进他耳里。

他终于在六（1）班教室里看到了大高个。大高个一见到太阳，立刻缩了半个头，惊讶、懊丧、羞愧……脸上什么表情都有。讲台上一个老师正在滔滔不绝，他不高兴地问太阳：“你找谁？有什么事？”

“我找他。”他用手干干脆脆地指住大高个。

大高个连忙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老师，我有点儿事，可以出去一下吗？”他可不想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这丑事儿。

他是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大嘴巴的小男孩竟会找上门来。他只有投降了。

他走出教室，拍了拍太阳的肩头，说：“我服了你了，我跟你走。”

太阳可高兴了：“好！”

太阳走在前，大高个跟在后，来到一（3）班教室门前。

梅老师正在为太阳不知去向而着急。看到太阳，又是生气又是高兴。

“你去哪儿了？”

看到后面跟着一个满脸尴尬的高年级男生，她不由得更加疑惑。

大高个支支吾吾地说：“老师，我把你们班一个小朋友撞倒了，我来道歉的。”小男孩恰巧从医务室处理好伤口走回来，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

大高个说：“小朋友，对不起。”

“没……没关系。”小男孩竟有些慌。

“很疼吧？”大高个弯下身看他的膝盖。

“疼……不太疼。”小男孩擦了把脸，同时把脸上的委屈也擦了。

大高个走之前，对太阳说：“谢谢你。”

“谢谢我？”

“我早该道歉的，现在我的心里好过多了。真的谢谢你。”他握了握太阳的手，“我虽然比你高，可是我没你勇敢。”

太阳咧着嘴巴“呱呱”地笑了，这笑声吓了大高个一跳。“哇哦，你笑得像只青蛙！”

“不对，是蛤蟆。”太阳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