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永别了,武器》中亨利的死亡意识

2015-06-30 04:20蒋夏
作家·下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欧内斯特亨利海明威

摘要  死亡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意识。一个作家的死亡意识,往往会影响到作品的思想内涵与美学风格。分析海明威小说《永别了,武器》主人公亨利的死亡意识,对于理解这部作品意义重大。本文将从小说中的剧痛、战争及爱情等方面来分析亨利的死亡意识。

关键词:《永别了,武器》  亨利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死亡意识

欧内斯特·海明威曾说过,一个故事,说到一定的长度,如果不是以死亡来结束的,讲故事的人一定是失败的。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海明威似乎具有某种谋杀笔下人物的才能,甚至有研究者认为,死亡是海明威作品唯一的主题。海明威不仅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物,最后也谋杀了他自己。海明威曾说是战争教会了他写作,战争让他严肃地思考死亡。因此想要理解海明威的作品,必须理解海明威的战争观和他的死亡意识。作为一个作家,显然不会直白地去告诉读者,他的思想到底是什么。因此想要了解海明威的死亡意识,必须去分析他笔下的人物。《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早期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迷惘一代”的最高成就。海明威曾坦言,这部作品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的。因此分析这部作品中人物,对于理解海明威早期的死亡意识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一  剧痛与死亡意识

在正常情况下,人不可能产生强烈的死亡意识。在一般人看来,死亡是一个外部性事件,它是外在生活的。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例如剧痛发生之时,人才会意识到死亡其实是内在生活的。罗马尼亚思想家西奥朗曾这样描述剧痛与死亡之间的关联:剧痛是生活无望地在死亡的魔掌中抗争,剧痛意味着生死之间的较量,一切生活都是一种剧痛,剧痛之时恰恰是生死之斗最具戏剧性之时,是死亡来临之际在意识上和痛苦上的体现,剧痛之时,是从死到虚无之时,是死亡获胜之时,死亡在剧痛中赢得胜利。

回到小说中,海明威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剧痛。剧痛俨然是死亡的信使,为死亡的来临吹响号角。“他的两腿朝着我,我在暗中和光中看出他两条腿膝盖以上全给炸烂了。他咬咬胳膊,哼叫道:‘最纯洁的可爱的玛利亚打死我吧。停止痛。停止痛。停住痛。耶稣可爱的玛利亚停住痛。”亨利最初的剧痛体验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战友帕西尼的。帕西尼最终在剧痛中死去,但此时的亨利并没有产生很强烈的死亡意识。帕西尼,一个意大利人,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死,是他命不好。“他用探针探了一下——痛吗?——啊唷,痛!……我竭力把身体往旁边挪,免得血流在我身上。有些血已经流进我衬衫里面,我觉得又暖又粘。我身子冷,腿又疼得那么厉害,难过得想呕吐。……我的腿因为蜷曲着,越来越疼,我觉得真已痛入骨髓。”手术后的亨利切身感受到了剧痛,但他仍旧没有产生强烈的死亡意识。在他的心里一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死亡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而不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当凯瑟琳由于生产而剧痛时,亨利的死亡意识突然强烈起来。“倘若她死去怎么办?她不会死的。现在女人分娩不会死的。……是的,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她只是难受一阵子罢了。……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是的,不过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我告诉你。不要傻里傻气。……是的,不过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她为什么要死?她有什么理由要死?只是一个孩子要生出来,那是米兰夜夜欢娱的副产品。……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会死的。她没事。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她不能死。但是倘若她死去呢?嗨,那怎么办呢?倘若她死去呢?”从一连串的自问可以看出亨利此时被一种强烈的死亡恐惧所困扰。死亡恐惧是一种较为普遍的死亡意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必然会恐惧死亡。

同时,剧痛中的凯瑟琳这样喊道:“我只要止痛,死也不顾了。哦,亲爱的,请止住我的痛。又来了。哦哦哦!”剧痛与死亡是不同的,剧痛是断断续续的,而死亡是一瞬间的。因此剧痛比死亡更加恐怖,更加难以令人忍受。剧痛会增强死亡意识,只有死亡才能终结剧痛。

“我再也不是勇敢的了,亲爱的。我全垮了。人家(剧痛)已经把我打垮了。这我现在知道了。……但是这太可怕了。疼痛来个不停,直到使你垮掉为止。”剧痛将彻底消磨掉一个人对抗死亡的意志,剧痛让死亡绝对化,人在剧痛中向死亡投向,在劇痛中走向虚无。剧痛中的凯瑟琳让亨利感到十分内疚,“我真希望自己也这样早闷死算了。不,我没有这么希望过。不过,早闷死了倒也爽快,免得现在要经历这长期的死的折磨。现在凯瑟琳要死了。这是你造成的。”因为对于死亡他无能为力。

二  战争与死亡意识

战争是死亡机器,战争只生产死亡,战争是人类对人类的谋杀。不同于剧痛所引发的死亡意识,剧痛只是个体主观的体验,无论它多么强烈都不具有普遍性,因为主观体验是无法客观衡量的,一个人的剧痛和另一个人的剧痛是没有办法比较的,战争所引发的死亡意识是普遍的,它是一种集体意识,所有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会自觉地产生一种反战意识,这种意识源自于对死亡的厌恶。

战争的恐怖不仅仅是它制造死亡,而是它毁灭一切的希望。在小说的开头,海明威这样写道:“冬季一开始,雨便下个不停,而霍乱也跟着雨来了。瘟疫得到了控制,结果部队里只死了七千人。”战争随时随刻在制造死亡,人在战争中生命是毫无保障的。“只死了七千人”,似乎成了一个可以庆祝的事件。对于一场世界级的大战来说,七千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战争中的人已经称不上是人了,充其量只是一些数字。七千人,亦或是七千万人,对于利益集团来说,只是数字罢了。

“初到战场,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呆子”。多年后的一次访谈中海明威这样说道。不仅是海明威,无数青年人和他一样,上战场时都是一个呆子。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评价,太过于刻薄了。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小说中的亨利,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把战争视为一场游戏,结束了就可以回家了,他也没有思考过什么是正义。同样,他的战友意大利人帕西尼,也是完全不知道战争为何物的呆子。在他看来,战争不过是走过过场,打打就会结束的。当亨利说战争可能会打一百年,他觉得亨利是个疯子。更多的人,则是听信了政客和利益集团的鬼魂,为了虚假的“世界民主”而白白丢了性命。即便是那些幸存者,也没有人会将他们视为英雄。在资本主义的价值体系里,只有资本家才是英雄,资本家才是有功于社会的人。那些所谓的英雄勋章在旧货市场里连一口破钟都不如。在众人的眼里,只有呆子才会去参加战争。正因为如此,海明威才会藉由亨利之口喊出:“神圣、光荣与牺牲都是一些空洞的字眼。所谓牺牲,不过是另一种处理肉类的方式。”战争上的人和牲畜一样,没有尊严,任由宰割,对于人类而言,还有什么比成为非人更加悲剧的事件?

“懦夫千死,勇者只有一死!”。死里逃生的亨利,想用这句话来鼓舞自己。正如现实中的海明威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硬汉形象,为的也是鼓舞每一个灵魂受过伤害的人。战争的恐怖,难道是一句话可以消除的吗?“即便有人带着这么多的勇气来到这个世界上,世界也会打垮他们,杀掉他们,即便那些没有被打垮的人,也只是暂时的。世界将杀害最善良,最温和,最勇敢的人。”每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会被战争所带来的死亡意识所征服,即便是所谓的“硬汉”,也不可能超越这种死亡意识,征服这种死亡意识。个体的死亡意识是可以征服的,但集体的死亡意识是无法征服的。战争中的人类,如同火堆中的蚂蚁,无论如何坚强,无论如何挣扎,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战争不仅摧毁物质,而且毁灭希望。正因为如此,海明威才会呼喊出:永别吧,武器!可是,这种呼喊是多么脆弱。在利益集团的操控下,世界将永远处于动荡和不安之中,战争的阴影将永远悬荡在人类的头上。

三  爱情与死亡意识

《永别了,武器》也被译作《战地春梦》。从总体上来看,它的确更像是一部爱情小说而非一部战争小说。在这部作品中,海明威用了大量的篇幅,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二,来描写亨利与凯瑟琳的爱情。爱情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情感,也是人类最美好的一种情感,爱情的毁灭是最悲剧的毁灭。在一般人看来,唯有死亡才能将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因此爱情总是和死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上述中已经提及凯瑟琳的剧痛激化了亨利的死亡意识,将他的死亡意识提升到了个体所能达到的最强度。纵观亨利死亡意识的发展过程,爱情与死亡意识之间,其实存在着一个互动的关系。

在小说的一开始,亨利的形象,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美国浪荡子。他没有信仰,说话轻浮,调侃神父,满脑子想的是找几个女人玩玩。当他说爱上凯瑟琳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笑,这种笑里是带着色情意味的。他只是想玩玩,对此他供认不讳。

受伤之后,亨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剧痛,死亡意识伴随着剧痛而来,他开始恐惧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寻找到一个依靠。他最初想到的是勇气。在一次和凯瑟琳的谈话中,他反复强调勇气的重要性。可是,这种强调显得十分苍白。凯瑟琳反而是一个比他还要有勇气的人。从谈话中,亨利了解到,凯瑟琳曾有一个未婚夫,已经战死在沙場上了。凯瑟琳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继续工作着,令他感到羞愧,同时也让他产生了爱慕。

在被意大利宪兵追杀的过程中,亨利开始反思这场战争,他意识到这场战争的虚伪性,他越发感到凯瑟琳的爱才是唯一的真实,才是唯一值得相信的东西。此时的他只是将凯瑟琳作为一个信念,一种依靠,仍旧没有达到真爱的程度。他主观地将爱,或者说一种热情提升到足以对抗死亡恐惧的强度,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死里逃生的亨利和凯瑟琳重逢,并且得知凯瑟琳怀了自己的孩子。此时的亨利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决定告别战争,告别武器,与凯瑟琳前往瑞士,开始新的生活。凯瑟琳的难产让刚刚出现的希望与平静再度被打乱,亨利的死亡意识爆发了出来。爱情只是暂时克制住了死亡意识,而未能将它消灭。当爱情毁灭的时候,爱情的碎片如同助燃剂一样将死亡意识提升到更高的热度上,亨利的内心因此而彻底粉碎,陷入无尽的绝望和迷惘之中。

或许正如凯瑟琳临终时说的那句话:人生不过是一个骗局。亨利想将爱情视为救赎,但最终只是一个幻觉。海明威不想指责参加战争的人,他不想指责类似亨利的青年,让一个无知的青年去承担超越他年龄的责任是不公正的。亨利是一个受害者,凯瑟琳也是,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在战争中,爱情是不可能的。战争中的爱情,只是一个幻觉。在战争中幻想爱情,只会令人更加绝望。

综上所述,死亡意识并非是凭空产生的,它和一个人的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小说中亨利的死亡意识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对于理解这部作品的思想内涵而言,理解他的死亡意识是理解这部作品的关键。

参考文献:

[1] 常文梅:《评析〈永别了,武器〉中海明威的反战主题》,《名作欣赏》,2010年第24期。

[2] 陈彩丽、陈玉树:《叙述中的张力和似是而非的真诚爱人——再论〈永别了,武器〉中的凯瑟琳》,《名作欣赏》,2012年第12期。

[3] 李卫民:《〈永别了,武器〉中“雨”的意象研究》,《芒种》,2012年第6期。

[4] 薛丽:《〈永别了,武器〉中海明威反战思想的解析》,《青年文学家》,2012年第26期。

[5] 王江:《疾病与抒情——〈永别了,武器〉中的女性创伤叙事》,《国外文学》,2014年第4期。

[6] 黄芳:《从〈永别了,武器〉中读海明威的反战观》,《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蒋夏,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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