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到晚上（组诗）

星汉

昨天在街上

昨天在街上

看见了以前的工友

我说，你老了

他说，你也不年轻了

然后我们谈起了工厂里的

一些往事

谈着谈着

云渐渐地低了

天渐渐地暗了

风渐渐地大了

在树叶飘飞的街上

突然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

在逼近

疑问

前面的那个人

是谁呢

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尾随着他

后面的那个人

是谁呢

这么多年了

他一直尾随着我

有时我不得不停下来

站在他们中间

生活不许我站得太久

我只好一边走着

一边想着……

这雪，分明是下给我看的

这雪，分明是下给我看的

在潮白河东岸

一些事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另一些事物

失去了踪影

当我停下来

另一个人

在对岸也停了下来

像我一样扬起脖子

看着雪

看着雪把树上的枝条

压成一条条优美的弧线

这些弧线

分明是雪压给我看的

也是压给对岸

那个人看的

是什么落了来……

是什么落了下来

在白天

在夜里

总有一些东西

从上向下

不停地飘落

我一直在猜想

落下来的东西

是羽毛

是失去方向的星星

是被敲掉的一块天空

还是……

没人告诉我是什么在不停地落下来

也没人听见

那些落下来的东西

在我的心上

发出的响声

浮云

当我仰望

一朵浮云

从东向西行走

有时走得快

有时走得慢

仿佛天上的道路

也凸凹不平

我一直弄不明白

城市上空的浮云

为什么那么灰

那么暗

那么低

像民工身上被风吹动的棉袄

像父亲久病不愈的脸色

只有把头深深地低下

才能负载

浮云下的生活

但，我不想说

每个人的头上

都有一片浮云

不管是绚丽

还是黯淡

终究会有一天

飘散得无影无踪

逆风飞行的

逆风飞行的

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呢

我一直盯着它

直至眼睛发酸

直至留在它翅膀上的风声

也留在我的心上

它为什么要逆着风

不断地飞

越飞越远

直至无法看见

没人知道

一只鸟的前方

是一片更深邃的天空

还是一张更大的网

我无法把它喊回来

就像我无法把一片落叶

喊回树上

就像我无法把自己的影子

喊回自己的身体

失眠

今夜，我又无端端地失眠

不知道多少次了

坐在床上

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如果不是窗外的月亮

紧紧地把我抓住

就会像石头一样

一动不动地下沉

有时候回到家乡

也是这样

呆呆地坐着

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像一个丢失了东西的人

却不知道

丢失了什么

我想尽了办法

希望像推开房门一样

进入梦境

把自己睡成别的事物

比如一截枕木

比如一摊烂泥

有几次强行地把自己

摁在床上

像死死地摁住

另外一个人

想想自己

失眠的原因

好像有很多理由

好像什么理由也没有

从早上到晚上

从早上到晚上

我一直坐在这里

时光像往常一样漫长

也像往常一样短暂

今天的天气不错

没有雾

也没有霾

随便向外看一眼

就能看出去很远

如果没有高楼遮挡

我会看见更多的事物

阳台上的衬衣

过不了多久

就会蒸发全部的水分

只剩下阳光的味道

明天我会穿上它

在办公室里礼貌地与来访者

握手、寒暄

谈一些与阳光无关的话题

在夜晚到来之时

我想到外面看看

面目全非的世界

是否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这是一个可笑的想法

所以我没有打开房门

只是站起来

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墓碑

高矮不一的墓碑

在山坡上

高矮不一地站着

站得整齐

站得安静

不像那些高矮不一的树木

当风吹来

争着、抢着

不停地摇晃自己

仿佛只有这样

它们才更像树木

当我心烦的时候

就会到那里

站一会儿

看一会儿

一遍又一遍

读着墓碑上的名字

读着读着

一些类似尘埃的东西

从心上

落了下去

每次从那里回来

发现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

身体再不像树木

那样摇晃

清明

清明之日

道路应该分岔

一条通向生活

一条通向怀念

清明之日

天空应该晴朗

如果有云朵

最好要白

要软

这样的云朵

适合赠给故人

也适合放进心里

清明之日

草儿要绿

花朵要开

风儿要轻

飞过山坡的喜鹊

应该静默

向树上钉钉子

有人挥动铁锤

向树上钉钉子

铁锤沉重

钉子尖锐

那家伙动作娴熟

落锤准确

那家伙光着膀子

向树上钉钉子

那家伙每挥动一次铁锤

树就晃动一下

那家伙听不见

树在喊疼

那家伙真像一个聋子

那家伙不停地挥动铁锤

不停地钉钉子

没人知道那家伙为什么

向树上钉钉子

李子树

在后山坡

一棵又一棵的李子树

站在那里

有的站得高一点

有的站得低一点

有的长得茂盛些

有的长得瘦弱些

但，都不会影响它们是李子树

都不会影响它们

结出的果实

是李子

有些山毫不摇晃地飘浮起来

这是七月的早晨

树是绿树

雾是白雾

一些雾

被风一吹

就散了

却又在另一处重新聚集

似乎想掩盖什么

似乎想裸露什么

我一直怀疑那些雾

来自山的内部

我这样说

并不是说整座山是空的

但，有些山

确实在雾中毫不摇晃地飘浮起来

当雾散去

又毫不摇晃地落到大地上

责任编辑  柳 沄

星 汉，原名张守贵。20世纪60年代中期出生于辽宁省抚顺市，祖籍山东省单县，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做过编辑、记者。作品刊发于《诗刊》《人民文学》《鸭绿江》《诗选刊》《北京文学》《诗潮》等刊物，被收入各种诗歌选集和诗歌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