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莎士比亚剧作中权力规训下的身体

2015-07-05 15:30罗春霞赵雨
时代文学·下半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福柯莎士比亚

罗春霞 赵雨

摘 要:本文从福柯身体理论的视角,对莎士比亚的部分戏剧作品进行分析,重点关注来自国家王权、父权、夫权规训下的身体,时刻受各种权力的检查、监视、规范、裁决。试图展现一个被权力规训下失去主体性的、被动的身体图景。揭示封建等级制度、封建礼数对身体和人性的戕害。

关键词:莎士比亚;福柯;身体理论;权力规训

西方“身体”理论经历了漫长的演变。柏拉图时代,身体处于边缘化,理性的灵魂才是人的根本存在;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学派主张“应摆脱肉体镣铐的束缚,通过赎罪与净化,在灵魂的轮回中恢复神性,获得新生”,[1]身体与灵魂开始出现两分局面;在苏格拉底的“人要认识自己”高呼声中,认识自己即认识灵魂的认识论开始出现,而灵魂即为人的本质所在;柏拉图认为沉重的身体是阻碍通达智慧知识之门的累赘,只有肉体的消亡,才是冲破身体对灵魂桎梏的唯一选择;亚里士多德将“灵魂的研究”放在第一位,认为灵魂并非独立的精神实体,而是“灵魂与身体共同构成的一个实体,而是“灵魂与身体共同构成一个实体,有生命的实体的形式和质料分别是灵魂与身体”。[2]进入中世纪,身体在道德伦理的压制下沦为被遗忘的边缘。灵魂归为理性的精神实体,而身体则是“灵魂的坟墓”,至此身心二元论得以确立。由此可见,自古希腊时期直至近代哲学史灵魂都要凌驾于身体之上,身体却处于配角地位。直至十九世纪尼采高呼“上帝死了”,提出“要重估一切价值”,“一切从身体出发”身体的觉醒才初见端倪。尼采的身体观关注生命本能的力量,高扬生命丰富充溢的权力,摒弃各种外部权力因素的影响。由尼采出发,福柯延续了对权力和身体关系的探讨,福柯更多的是考虑各种外部权力对身体的影响。如果说尼采的身体是主动积极地作用于外部,那么福柯的身体则是被动而驯服的。福柯认为权力的实施运作是多样的,但最终的目标是对身体的控制。权力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在任何权力机制下,权力的运行策略不是唯一的,但终极目标都是为了让权力更好的控制身体。

莎士比亚作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文学家,其备受广大读者所喜爱的杰出文学作品可谓数不胜数。其中就其戏剧作品,众多学者进行了多角度、多方位的研究,然而就身体层面分析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研究却寥寥无几。本文就从福柯的身体理论角度,探讨莎士比亚戏剧作品中王权对臣民家长对子女、丈夫对妻子运用检查、监视、规范、裁决等规训策略,使身体在权力的控制、规训下更加驯服,从而身体更为权力所用。

一、王权规训下的身体

福柯在研究身体与权力的关系时,采用了系谱学的方法即研究了历史上身体与权力的演变。在中世纪时期,国王对触犯他王权的犯人进行的惩罚主要采取酷刑的手段,对罪犯的肉体进行戕害;古典时期,权力对身体的惩罚转为温和的方式,运用技巧手段惩罚身体;19世纪以来,权力对身体的惩罚是双层的,即对肉体与灵魂同时的控制与监禁。由上可知,无论在历史上哪个阶段,权力对身体的控制与支配从无停止过,并采取检查、监视、规范、裁决等策略,使身体被驯服而更加为权所用。在《哈姆雷特》剧作中,哈姆雷特的叔叔谋害了哈姆雷特的父亲登上王位,但其叔叔对哈姆雷特的言行十分不安,惟恐危及自己王位。哈姆雷特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而装疯卖傻时,国王三番五次派人对哈姆雷特进行监视和突击检查。剧中第二幕第二场中,国王把哈姆雷特的两个朋友召来,对他们说“我把你们请到我的宫廷中来,做几日停留,与他做几天伴,给他解一下愁闷,同时也趁机来看看他内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或许我们便可以在公开之后对症下药。”[3]表面上是邀请朋友前来宽解一下哈姆雷特,实际上是派两名间谍前去试探哈姆雷特是否装疯,然而最后却被哈姆雷特识破,将两人蒙骗过去。随后大臣波洛捏斯向国王提出哈姆雷特的疯癫是由于自己女儿对他爱情的拒绝所致,这次国王决定做一次实验,让波洛涅斯的女儿去测试、检查哈姆雷特是否装疯,剧中第三幕第一场“…我跟她的父亲要暗暗地躲在一个可以看到他们而又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地方,注视着他们相见的情形,像两个密探一样,来观察一下他的疯病到底是否由于恋爱上所受的打击而至。”[4]国王与波洛涅斯暗地观察哈姆雷特与奥菲利娅的谈话及哈姆雷特的一举一动,最后国王仍不相信哈姆雷特是因为失恋而疯,决定对其进行规范裁决,打发他去英国。但波洛涅斯仍坚持说哈姆雷特是因失恋而疯,建议由王后单独与哈姆雷特交谈,自己躲在幕后偷听,然而最后被哈姆雷特识破,死于哈姆雷特剑下。这也激怒了国王,哈姆雷特最后也死于毒剑之下。整个过程中,国王为巩固自己的王位,多次使用王权对哈姆雷特进行监视、规范裁决和检查,试图使哈姆雷特臣服于自己的王权之下。由此反应出当时的社会现实,在封建王权势力下,代表新生资产阶级的哈姆雷特无法摆脱王权的控制,且两者之间做出了无数次的交锋,封建贵族为了守住王权与新兴资产阶级进行殊死之争,在此之间新生势力几次对王权的反抗都归于失败。在王权的规训下,哈姆雷特由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后来的装疯卖傻,直至最终为权力所累,皆由于身体守王权规训的结果。虽然哈姆雷特多次为自己主体的独立性做出了挣扎,但始终是处于被动的境地,直至身体的消亡。

二、父权规训下的身体

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阐述了知识与权力的关系,“权力产生知识,而且,不仅仅是因为知识为权利服务,权力才鼓励知识,也不仅仅是因为知识有用,权力才使用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不相应的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能有权力关系,不同时预设和构建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5]权力与知识二者是相联系的,权力与知识合谋,把人的肉体改变成认识对象来干预和征服。同时身体作为权力铭写的场所,既要来自以国家机器为代表的宏观权力的规训和惩罚,又不能避免来自日常生活、知识、制度等微观权力的渗透和实施。[6]可见身体不仅受来自宏观层面权利的控制,如王权,也受来自于微观层面权力的规训,如父权、夫权,而规训的主要方式有监视、规范裁决,或检查。《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是运用了监视、检查、规范裁决的手段体现父权。罗密欧与朱丽叶两家一出场就是世仇。在一次舞会上,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见钟情,然而两家的宿仇成为他们爱情之间的障碍。而后,一次罗密欧的朋友与朱丽叶表哥起争执的过程中,罗密欧杀死了朱丽叶的表哥,由此更加加重了两家的仇恨。因而朱丽叶的父亲想尽快把女儿嫁给贵族少年帕里斯,剧中第三幕第四场彰显了父亲对女儿的规范裁决,如在朱丽叶的父亲答应帕里斯的求婚时,坚决而肯定地替女儿做出了决定:“帕里斯伯爵,我可以大胆替我的孩子作主,我想她一定会绝对服从我的意志;是的,我对于这一点可以断定。”[7]在做出决定之后,其父先让妻子前去规劝女儿,却遭到了女儿的反抗,此时父亲感觉到自己做为家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于是对女儿大怒:“星期四给我到教堂里去,不然以后再也不要见我的面。”[8]朱丽叶仍苦苦哀求,其父进而要挟女儿:“你倘若是我的女儿,就得听我的话嫁给我的朋友;你倘然不是我的女儿,那么你去上吊也好,做叫花子也好,挨饿也好,死在街道上也好,我都不管,我是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的,你也别想我会分一点什么给你。”[9]其父用警告、威胁和恐吓的话语对女儿进行规范裁决,运用了话语知识与权力结合的方式来行使家长的威权,对女儿进行规训。

然而在《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对女儿的控制、规训,则是在温和的语言技巧下进行的。如剧中第一幕第三场,波洛涅斯反对女儿奥菲利娅与哈姆雷特走得太近,要求她要按照一个做女儿的样子,恪守自己的行为“你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以为这些假钞就是珍宝。如果你不注意提高自己的价值,那么你就会让我在人前出一个很大的丑……一个人在热情炽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盟誓都说的出口的,而女儿啊,这些热火的光是大于热的,你可莫要以为它们是真火,它们都只不过是虚幻的,会在突然间一下全部光消烟灭。”[10]其父用比喻象征的巧妙语言,间接告诉女儿你眼中的爱情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不要当真,要恪守自己的言行。其在行使家长权时,没有用严厉、威胁的语气去规训女儿,却用了相对温和的口气,好话、软话来劝慰女儿。虽然方式不同,但最终都是对女儿的规训。

可见,在当时封建观念、封建礼数根深蒂固的英国,父权制主义不可违抗。在封建制度下,父权是至高无上的,无论是朱丽叶对父权规训下的反抗,还是奥菲利娅对父权的唯命是从,最终都难以逃出父权的控制而落入悲剧的命运。

三、夫权规训下的身体

福柯认为权力的发生不仅是君主与司法权力运作的结果,它更多的是产生在家庭、社会相互作用的网络中。而且权力可以如水银泻地般的得到具体而细微的实施,而又只需花费最小的代价。[11]权力体现在家庭中夫妻关系时,权力的实施更加具体更加琐碎,丈夫对妻子的规训也是通过监视、规训裁决,检查等规训手段来实施的。《奥赛罗》一剧中,威尼斯公国勇将奥赛罗与元老的女儿苔丝德蒙娜相爱,两人私下订婚。但奥赛罗的手下旗官埃古一心想除掉奥赛罗,便从中挑拨离间,说副将凯西奥与苔丝德蒙娜有暧昧关系,并伪造证物,诱使奥赛罗信以为真。剧中第三幕第三场,埃古告诉奥赛罗他的妻子苔丝德蒙娜与凯西奥私通,奥赛罗决定让埃古与其妻子艾米丽霞去监视苔丝德蒙娜。在第四幕第二场,奥赛罗对艾米丽霞提出五问“那么你没有看见什么吗?”“你不是看见凯西奥跟她在一起吗?”“什么!他们从来不曾低声耳语吗?”“也不曾打发你走开吗?”“没有叫你去替她拿扇子,手套,脸罩,或是什么东西吗?”[12]在得到否定回答后,奥赛罗仍怀疑自己的妻子。埃古提议让奥赛罗趁机监视、观察苔丝德蒙娜“您只要注意尊夫人在您面前是不是着力替他说情,从那上头就可以看出不少情事。”[13]第三幕第四场,奥赛罗用话语检查测试他的妻子苔丝德蒙娜的内心“从前的姑娘把手给人,同时也把心给了他;现在时世变了,得到一位姑娘的手的,不一定能够得到她的心。”[14]以此来检查苔丝德蒙娜是否把自己送给她的手帕送给了别人,并进一步对苔丝德蒙娜进行责问:“你是什么人?…所以发誓说你是贞洁的吧…你不是一个娼妇吗?”[15]试图用责难的语气来检查、规范妻子。至此苔丝德蒙娜已是跪在丈夫面前祈求他相信自己是贞洁的,在夫权的规训下,妻子苔丝德蒙娜已然失去了主体性,成为一个没有反抗可能的木偶。

《驯悍记》讲述了丈夫彼得鲁齐为了驯服彪悍的妻子凯瑟琳娜而使用一系列手段,最终将妻子规训、顺从。凯瑟琳本是一个脾气暴躁,不甘臣服于男人,力争独立的女性。然而在嫁给彼得鲁齐后,彼得鲁齐对凯瑟娜琳故意做出一副比她更暴躁、任性和乖戾的样子,让她饱尝饥寒劳累之苦,遭到别人的误解、怠慢的折磨,从而使其驯服于丈夫,做一个温柔乖巧的妻子。丈夫彼得鲁齐借爱惜她的名义,用饥饿和困乏来折磨她,对她的身体进行摧残,消磨她的骄傲,驯服她。第四幕第三场中,彼得魯齐逼迫凯瑟琳娜承认两点钟是七点钟;第四幕第五场中,迫使她承认太阳为月亮。甚至非要说年老的文森修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要妻子去与他亲一亲。在丈夫一系列的规训手段下,妻子凯瑟琳娜慢慢失去她的骄傲,变得唯丈夫是从。于是最后,凯瑟琳娜提出“妇道宣言”:“你的丈夫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头脑、你的君王…一个女人对待她的丈夫,应当像臣子对待君王一样衷心恭顺…我们的力量是软弱的,我们所有的只是一个空虚的外表…为了表示我的顺从,只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让他因此而心中快慰。”[16]这一番言论让剧中淑女典范妹妹比恩卡都感到吃惊,难以接受。但是剧中对爱忠贞、对妻子疼爱的“好丈夫”、好男人”却闻之大喜,并劝自己的妻子也学一学这样的“妇道”。由此可见,丈夫对妻子的规范裁决,使妻子更守“妇道”,更加服从丈夫的意愿,变得更加顺从。丈夫并没有将妻子看作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和自主意识的人,而是使用一系列规训手段来驯服妻子,使其在精神和肉体上都饱受折磨,同时妻子独立的主体性光辉渐渐消失,成为丈夫被动的附庸。

结语 莎士比亚所处时期正值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建立上升期和封建统治瓦解时期,但封建制度、封建礼数还是根深蒂固于人们的思想观念之中。在16世纪的英国社会仍然等级森严,整个社会有一个权力中心和一个从上至下的尊卑制度,构成极为重要的等级秩序。在家庭中,子(女)从父,妇从夫,家长统治一切。在社会上,男性是社会的主宰,女性依旧是为了满足男性的需求而生存。她们无一例外地婚前听命于父亲,而婚后则受制于夫君。家庭中丈夫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不可违背的。虽然理性、自由、平等是人们所共同追求的,但在强大的封建等级制度及男权主义下,女性最终难以逃出夫权的圈子和摆脱男性的控制。

本文借用福柯的身体理论分析了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奥赛罗》《驯悍记》中王子、孩子、妻子所遭受的来自王权、父权、夫权的规训,身体时刻饱受权力的监视、规范裁决,或检查,他们要么成为王权下的傀儡,要么成为阴谋诡计、家族威权的牺牲品,要么又温顺地落入男人的圈套,从而展现了一幅被动的、失去主体性的身体图景。进而探讨了身体被权力规训的深层原因,揭示了封建等级制度、封建礼教、男权主义的本质。莎士比亚认为:“戏剧仿佛要给自然一面镜子,给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貌,给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态,给时代和社会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记。”[17]戏剧从生活的本质出发,展现了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人物形象,同时深刻地反映了时代风貌和社会本质。

本文系课题“宇宙观视野下的莎士比亚和谐主题研究”(2012),(课题编号12YBA008)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叶秀山,王树人.西方哲学史(第二卷)[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84.

[2]赵软华.西方哲学通史(第一卷)[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222.

[3].[4].[10]莎士比亚.哈姆雷特[M].王成云,李爱梅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32,52,19.

[5]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9.

[6]孙正祥.福柯的身体图景[D].广西: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2012:10.

[7].[8].[9].[16]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81-83,299-300.

[11]福柯.权力的眼—福柯访谈录[M].严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58.

[12].[13].[14].[15]莎士比亚.奥赛罗[M].李爱梅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62,77-80.

[17]何其莘.英国戏剧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18]Shakespeare,William.The Tragedy of Macbeth.1959.

[19]William Shakespeare.Hamlet.[M].2002.

(作者单位:长沙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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