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犟妈”有大爱：让智障员工像健全人一样活得出彩

仁和

招收智障员工进厂

堂堂经理成了“幼儿园阿姨”

时至今日，易勤和丈夫刘宏涛才承认，当初他们接纳智障员工的原因，只是想借国家政策捞点“实惠”。没想到，她这家民营小厂的命运却和智障员工牢牢“绑”到了一起。

易勤和丈夫刘宏涛都是武汉人，她原是武汉市拖拉机厂下岗职工，丈夫是退伍军人。1997年，易勤和丈夫接手了东方红食品有限公司，生产糕点和饮料，当时员工有20人左右。2002年，易勤在武汉市民政局办理了福利企业证书，安置了3名智障工人，这样，国家每年可以免除一定的税费。

智障员工工作效率无法与健全员工相比，工资却和他们相差无几，这引起了健全员工的不满。他们认为是他们养着这几个残疾人，一些员工心理不平衡，闹起了情绪，有的还离开了工厂。

后来，残联又介绍了一些智障工人进厂工作，健全员工不愿与这些人为伍，陆续辞了职。这样一来，易勤厂里的员工都成了智障人士。

当时，易勤的丈夫对全部使用智障工人有些担心，易勤却认为，智障工人虽然做事慢，但他们认真，能遵守规章制度，我乐意带他们做事儿，只要做出的食品是安全的，咱们就无愧良心。

不过，要教会这些智商相当于四五岁孩子的员工做糕点谈何容易！他们大多连左右都分不清，在楼道里走路都会撞到一起。于是，易勤从训练他们排队向左或向右走开始，并提醒他们平时拿筷子的手就是右手，即便提醒得如此清楚，几个员工还是举错了手。仅仅是排队左右走，易勤就训练了三天。

为了强化食品安全，易勤每天早上让10名员工排好队伍，集体跺着脚进入工厂大门。跺脚是为了不把身上的灰尘带进厂里面，每个工人在工作前，易勤都会仔细检查他们的衣物，细致到连衣服上一点点的纤维都要用透明胶粘掉。

智障员工记忆力差，易勤要把每一个动作根植到他们的大脑中，往往需要重复成百上千遍。每天工作时，易勤手把手教员工做一遍，从第一个教到最后一个，等第10个学会了，第一个又忘了，还得从头再教。就这样，从早上7点到晚上6点，易勤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一天的说话量是常人的十倍。时间一长，嗓子就吃不消了，易勤索性背上了扩音器。

员工小阮进厂时才19岁，小伙子长得很清秀，却因患了脑瘫智力低下。易勤教他糊食品盒，小阮不懂什么叫“对称”，易勤掰着手教他捏住两条边对折，然后居中再对折一次，再用胶水把食品盒糊得方方正正。即便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小阮却很难掌握，急得他直掉泪。回到家对妈妈说：“我太笨了，糊坏了不少纸盒，这样下去，易经理的厂子都被我弄垮了！”说着说着，他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听了阮妈妈反馈过来的信息，易勤很感动。她安慰小阮：“孩子，你就大胆地糊吧，易妈妈的厂子垮不掉！”

东方红食品公司原本厂规很严，诸如违反考勤一次口头警告，二次书面警告，三次辞退之类的规定是厂子成立之初就制定下来的，但易勤觉得用理性的规矩对待残疾职工显得不人性，就不再沿用。手下的员工不听话，就算她被气哭，也不忍心用处理健全员工的手段去处罚他们。

亏损8年也不放弃一个员工

卖房发工姿坚守良心

不过，摆在易勤面前的事实是，智障工人劳动效率只有健全工人的五分之一。有时，厂里接了订单，对方催得很急，这些智障员工却无法紧张起来，让易勤很是无奈。

一次，员工们正有条不紊地干着活儿，一个员工却突然挑逗同伴，两人随即打闹起来，其他员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凑热闹。易勤急得直跺脚，严厉地向他们喊道：“再不听话，大家都要饿肚子，你们还要不要吃饭？”这句话十分奏效，智障工人终于停止嬉闹，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其实，易勤比谁都清楚，智障员工生产效率的低下，成了制约企业发展的瓶颈。她每月除了给工人发放1100元的工资外，还需给他们缴纳600元左右的“五险”。虽然国家对福利企业有退税措施，但厂里每年仍需填补十多万元的缺口。

一些亲友劝易勤，5个智障工人的活儿，1个正常人就能干完，而你付出的工资养5个健全人都绰绰有余，放着挣钱的路子不走，非得招这些智障人，能挣钱吗？这样的劝告易勤听到过不少，却依然不舍得放弃那些智障员工，亲友们说她太“犟”了！

2005年下半年开始，易勤的厂子资金流动困难，连工资正常发放也成了问题。一道选择题摆在了她和丈夫面前：是追逐利润减少残疾工人数量，还是带领大家一起共渡难关？

一天，易勤试探着问一个叫黄伟的员工：“厂子如果解散了，让你自己找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黄伟一听急了：“易经理，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干，你就像我的妈妈，不，比我妈还好！我不想离开这儿！”说着说着，黄伟眼泪出来了。易勤试探着问其他员工，大家都是同样的反应，央求不要让他们走，说走了以后，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面对一双双信任的眼睛，易勤和丈夫商量，如果不贴钱，厂子就难以为继，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呢？夫妻俩狠狠心，将汉阳一套30平米的老房子卖掉，换了6万元钱补贴厂里，这才缓解了资金紧张的局面。

然而，更大的亏损在2007年再次到来。账目显示，虽然全厂当年销售收入近95万元，亏损额仍有约5.5万元，原料购买和工资发放又成了问题。

恰好当年国家对福利企业政策进行调整，有人向易勤建议，东方红处在困境中，干脆彻底摘下“福利企业”的牌子，甩掉智障工人这个包袱。

易勤仍不愿这样做，她觉得这些智障工人在厂里待了这么久，她和他们已经有了感情，不忍心把他们撵走，而且除非企业破产，不然辞退他们是违法的。看着厂子运转实在艰难，丈夫向易勤提议，不如先用正常的工人保证生产，等有了钱再去做慈善，可易勤没多想就否决了这个办法，理由是决不能遗弃这些孩子！

为了厂子的生存问题，易勤那些天夜不能寐，人憔悴不堪，腰痛的毛病也犯了。员工阮仕杰心疼易妈妈，让家人到郊县买了箱土鸡蛋，又买了只甲鱼，送给易勤让她补补身子。员工的关心让易勤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觉得自己为这些智障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缓解资金压力，易勤又打起第二套房子的主意，她说服丈夫将位于复兴村的第二套房子抵押20万元，用于原料购买和工人工资发放。房子抵押出去后，他们一家三口住进了仅十多平米的房子里。

一个老板，在先后卖掉、抵押两套房子往工厂里贴钱，每天起早贪黑带着工人劳动，8年累计亏损80万元的情况下，仍坚持留下10名智障工人，这不是犟又是什么？于是，亲友们给易勤起了个绰号——“犟妈”！

2012年下半年，易勤的工厂资金再次吃紧，她第一次找工人家属借钱。职工家长胡民借给她1万元，没过几个月，工厂不但将本金还给胡民，还按照银行的贷款利息多还了900元钱。

“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这批工人没饭吃，以这样为代价的合作，我们办不到。”一听对方要她把智障工人撵走，易勤的“犟”劲儿上来了，果断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外人不知道的是，即便易勤的厂子经营形势如此吃紧，每月20日前后，职工们仍能按时收到工资。工人们除了每周双休，还享有两段长假。春节提前三五天放假，过了正月十五再上班，暑假则更长，从八月中旬放假到十月的生产季开始。休息期间，工人工资分文不少。如果生产太忙，让工人在周末加了班，厂里肯定安排他们在适当时候补休。

让员工像健全人一样活得出彩

“犟妈”用大爱感动中国

易勤清楚，厂里的10名智障员工，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辛酸故事，而他们在东方红食品厂都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易勤的最大愿望就是让这些孩子像健全人一样活得出彩。

员工黄伟很要强，以前，他在亲戚家做卫生挣些零花钱，但他觉得有靠人救济之嫌。2008年，武汉一家工厂招收残疾工人，黄伟应聘，但招聘方一句“智力残疾人不在招收范围内”将其拒之门外。

“同样是残疾人，为什么不要我？”这个问题压在黄伟心头，弄得他很难受。在家里，他整天站在阳台上发呆，甚至对家人发脾气。他觉得自己好手好脚，只是反应慢而已，却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经残联的推荐，易勤收留了黄伟。在东方红食品厂，黄伟活出了“全新的自己”。工资加上保险，他一个月能拿1700元钱，比家里一些亲友的工资还高。他现在每个月都能存点钱，他心里有个愿望，那就是为家里换套稍大一点的房子，这样他就能有自己单独的卧室了。

2012年6月，在东方红工作两年的马霖，到武昌一家超市应聘时落选。父亲怀疑店方有意刁难，与店长理论时一时冲动动刀伤人，赔偿10万元后，又被判了缓刑。得知这件事情后，易勤担心马霖因为父亲的事想不通，再次接纳了他。从那以后，马霖再也不想离开东方红食品厂了。

平时，易勤处处呵护智障员工的自尊，在厂里她禁止说“苕”这个字（武汉方言：死脑筋），更不能说工人“不清白”。即便赶订单不出活儿，易勤急得流泪，也不会吐出一个脏字。这些智障工人此前曾在其他地方干过不同的工作，被欺负、殴打者不在少数。在东方红食品公司，他们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找到了别的地方找不到的归宿感。

与其他工厂不同，东方红食品厂每年有两次“家长会”，这个惯例已坚持了8年。通报员工工作情况，听取家长建议，搭建沟通桥梁，是家长会雷打不动的主题。10名智障员工的家长对易勤充满感激，他们说，正是因为她的义举，不仅解决了孩子们的就业难题，更帮助了他们的家庭，为社会和谐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易勤的艰辛付出没有白费，这些智障员工用最纯净的心确保了公司的食品质量。目前，东方红食品公司生产的酸梅膏和糕点，已经进入北上广一线城市和武汉中百超市等一流卖场，湖北省600个销售网点中的400家网点都销售着易勤的产品，不少回头客都是冲着东方红的品质和信誉才慷慨解囊的。多年来，一份份质检合格报告书，一块块“食品安全示范企业”牌匾，是易勤和她的员工最骄傲的事情。

为了厂里的生存和发展，易勤事必躬亲。长期的劳累，使得她的颈椎和腰椎严重变形，医生让她住院，她也不愿去。因为每天在车间走路太多，易勤的左脚小趾生出厚厚的老茧，继而发展成硬块增生，鞋子一上脚就疼。易勤想出一个土办法，在每双新买的布鞋左边剪开一个长条窟窿，以减少疼痛。如今，这样的鞋子易勤已有近十双。

易勤受苦受累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刘星毕业于武汉一所高校，本来她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却被母亲“拉”进厂里。在食品厂，刘星从不提起自己的身份，上班时喊妈妈“易经理”，她希望自己能给那些智障员工做出表率，也便于企业管理。直到现在，员工都不知道她和母亲的关系。

让易勤没想到的是，她亏损多年仍不放弃智障员工的大义之举，被人报给了媒体，各大媒体记者纷至沓来，就连央视新闻联播也多次播放了她这个“犟妈”的事迹。这下，易勤出名了，政府给了她20万元的扶持资金，并在住房、厂房、贷款等方面给予她尽可能的帮扶，支持她的大爱之路继续前行。

易勤成了江城武汉的一张名片，市委书记阮成发亲自到厂里看望她，称赞她的助残义举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她的这种坚守和大爱是全社会所需要的。

易勤还成为感动中国2014年候选人之一，对于自己获得的荣誉，易勤看得很淡，她最担心的还是这批员工的未来，她想靠自己的力量，把这个厂子办下去，让这些智障的员工有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让他们活得和健全人一样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