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就自我的花环
——后现代语境下对《天文学家的妻子》的女性视角解读

2015-07-12 12:13鲍忠明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81孙红卫解放军理工大学南京211101
名作欣赏 2015年30期
关键词:男权天文学家女性主义

⊙鲍忠明[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81]⊙孙红卫[解放军理工大学,南京211101]

织就自我的花环
——后现代语境下对《天文学家的妻子》的女性视角解读

⊙鲍忠明[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81]⊙孙红卫[解放军理工大学,南京211101]

考察凯·博伊尔的短篇小说《天文学家的妻子》的现代性背景,结合后结构主义关于权力关系、主体意识和消解二元对立的观点,将其置于心理分析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等语境中重新审视,以小说文本中的性意象和高度象征性表达为支撑,对小说有关男权势力的渗透性、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女性写作的文本特质等方面进行深入剖析,以揭示小说对女性主义运动在家庭微观层面进行的必要性探索,彰显小说对男权势力的多点局部颠覆和对女性运动第二次高潮的前瞻性。

主体男权女性主义女性写作后结构主义

一、“焦虑的时代”被凝视的“他者”①

1914至1939年通常被称作现代主义阶段,这时期的很多男性文人,如W.H.奥登所言,将之视为“焦虑的时代”(the age of anxiety)。小说《天文学家的妻子》正是发表在这一历史背景中,在强大的父权下,如拉康所言,女性并不存在。“以父之名”的传统,使女性被模板化为“家里的天使”,被边缘化为“他者”。

小说标题伊始便将艾姆斯夫人的“他者”(the other)身份以“陌生化”(foreignization)的形式展现在读者面前,将女主角的主体完全附庸在天文学家的身上,对她的附庸身份突兀地做“前景化”(foregrounding)处理,交代了她的生存状态和主体危机。因此,小说标题体现的是一种从属关系,艾姆斯夫人是一个被边缘化了的中产阶级白人女性形象,她处于主体行将被强大的男权消解的边缘。艾姆斯夫人生活的环境也具有浓重的象征色彩,她所生活的别墅事实上是丈夫为之雕琢的象牙塔、为之修砌的城堡,一个戒备森严的全景敞视监狱(panopticon)。“她躲不过丈夫紧皱的眉头和无法穿透的冷漠”②,作为一个疑似窥视欲者,天文学家时刻潜伏在艾姆斯夫人的生存环境里,以一种缺席的在场(absent presence)身份,无所不在地施加影响。天文学家在这里简直长了权力赋予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无时无刻不在实施着权力的监管和戒律功能,他已不再是简单的丈夫,而是体现在家庭层面的男权微观系统的权力策略(strategie de pouvoir)。用福柯的理论来分析,权力借助“武力威胁、言语效果、经济的不平等、或多或少复杂的控制机器、监控体系”实现控制,呈现在具有自我封闭特点的机构中,如“我们在贯穿家庭制度的权力关系中所看到的那样”③。天文学家的家里“权力通过细小渠道实施者的多重力量关系……(成为)一种泛化的、平民化的、无处不在的、无孔不入的权力关系”④,文本对此体现得淋漓尽致,撕扯开了编织男权的纤维结构。

二、走出不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文中对艾姆斯夫人一连串具有象征意义的从内向外的出走描写:她走下楼梯、走出别墅、走进花园、走入林中,都是对封闭空间的逃离。作为作者的女性代言人,这表征着作者对公共空间的渴望,希望逃离家庭的禁闭。这也从一个方面体现了博伊尔对伍尔夫提出的女性创作应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的说法的反思。在其《一间自己的房间》里,伍尔夫成了女性空间的设计师,这个房间为女性提供了一个客观、自由的空间,女性透过“窗户观察一个充满暴力的男性世界”,但舒沃尔特认为这是一种“对性别的逃避……是致命的,一间自己的屋子最终只能是坟墓”⑤。因为这个房间只是乌托邦式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博伊尔故事中的女性角色表现和舒沃尔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反对把女性生存空间局限在狭小的“自己的房间”里,这一最终不属于她的房间只能使她自我封闭、孤芳自赏,以至于主体消亡。

埋入地下的管道作为常见的女阴意象(yonic image),它的泄露暗示着主体无意识的反抗,也是文本在第一次女性主义运动高潮后对女性的再审视,对微观层面的女性主体关怀的一种情感投射(projection),表现了作者对女性个体生存状况的忧虑和不安。管道工对之进行修复,使艾姆斯夫人对建构她主体的、被埋藏的欲望重新审视,也重新唤醒了她的主体意识。只有逃离压迫她、禁锢她的房间,才能实现主体的自我救赎。艾姆斯夫人对此下意识的反抗和其主体的觉醒,是一支抵挡不住的暗流。黯然无光的她穿着一副红拖鞋,表征了她对个性诉求的弥留,也是文本对男权的高压抗争的开始。

更具启示意义的是,伴随自我意识的回归,艾姆斯夫人开始了无言却决然的对抗。在天文学家的尖声嘲讽之后,“艾姆斯夫人头也没回,把管道工迅速领下了楼梯。当花园里的阳光打到脸上时,管道工看到有一丝红晕泛起在她的脸颊,这抹绯红可能源于任何情绪但绝不是羞愧”⑥。同样的意识驱使她挣脱闭塞家庭的牢笼,最终选择了与丈夫背道而驰的“往下走”⑦的关键一步。

三、对男权的去势

与此同时,天文学家则被文本建构为纯粹的理性符号,小说选择天文学家来做男权表征的做法极其戏剧化,因为天文学以其抽象高深的特点可以说是人类追求理性的极致表现,且与管道工的体力工作形成截然对比,两者一个“上天”,一个“入地”,构成戏剧性的反差。文本对天文学家做如此阐述:

他艰深的思维会突然间迸发,追求虚幻,且立足于一些难以名状的、指尖无法触碰到的事物之上。而无论何时天文学家谈论起涌动在他脑海中的想法,她都会感恩于他说话之前那长时间的沉默。那沉默像沙漠一般延展在他盛气凌人的高谈阔论前后。⑧

艾姆斯夫人对他这样判断——“(他)属于思想者一类……”“一坐好几个小时,只为了将一个想法追溯到源头……”“谈论高度时,她没有任何感觉,听不清也想不明。在一个名字给出之前,深度或魔力她都无法领会。”⑨在文中,理性不再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文本讥讽的口吻暗中为害,吞噬了它的光彩;理性变得无聊之极,逻各斯中心主义(logocentrism)受到了戏仿(parody),标榜理性的男权阳物逻各斯中心(phallogocentrism)被文本象征性“去势”(castrated)。比较文本对天文学家和管道工的塑造,便可发现小说始终没有对天文学家进行正面描述,对他的外貌、形体等只字未提,而对管道工的外貌、形体则浓墨重染。除了叙事的需要,这也是为了凸显天文学家作为一种缺场的在场之身份,以一种大他者(the big Other)的存在定义万物的存在。

传统的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binary opposition)中,男性是被置于优势地位的一元,就像文中的天文学家一样,被赋予知识、文化和理性,女性却被归为无知、自然和感性。“后现代女性主义质疑启蒙理性,要求重新评价通过理性获得进步和解放的概念……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呼吁理智、知识和真理在寻求变化的策略中是唯一有效的或应占据特权地位。”⑩文中艾姆斯夫人作为天文学家的妻子的身份,正是戏剧化了这一冲突,文本用讽刺和调侃的口吻表达了对天文学家一派的嘲弄和不屑。

四、抵抗的同盟

除了对关于理性的认识外,小说文本展示了艾姆斯夫人对传统二元对立的霸道逻辑的顿悟(epiphany):她丈夫总往高处走,像人死升天。她现在明白了还有其他人是往下走的,如死后肉体下葬一般。如此,男人可以分为两类,这道理对艾姆斯夫人而言好像很明了。这一简单的认识使她震惊并停止了手脚的不自然摆动。她无法动弹,只能坐在那儿对着山岩一侧,静静地倾听着,思绪逐渐变得明晰。她丈夫属于思想者一类,而这个男人属于肉身一类,人类皆如此。⑪

伴随着主体意识的觉醒,艾姆斯夫人感悟到她所生存的社会的庞大二分思想。文本交代管道工和艾姆斯夫人具有相同的品质,在和管道工谈话时,她发现管道工的话“触碰到了她的血肉和骨骼,引发她思考……(使她)不禁困惑对她如此说的竟是一个男人”⑫。可以说,管道工和艾姆斯夫人之间的眼球互动、心有灵犀,使得人为设置的性别樊篱顷刻间分崩离析。后现代女性主义“反对二元、提倡多元的模式、差异政治的模式……向传统两分论挑战,包括像理性与非理性这样的两分观念”。伊莉格瑞所做的两项工作便是:打破男性气质与理性的联系,使之发出“女性”声音。⑬《天文学家的妻子》通过对男性进行颠覆性的一番刻画,消解了男性/女性的二元对立,并暗渡陈仓,将管道工代表的男性纳入到女性的抵抗阵线。

不仅如此,文本细节还展示了文化/自然的二元对立,以女性特有的笔触描写到:“花园内繁盛的植物无序地绽放……”“她看到了杂草滋生,却并没有起身剥夺它们的生命。”⑭因为文本中她已和自然联盟,共同抵抗所谓的万物之主、父权文化的始作俑者和狂热支持者——男人,因为诚如文本之描述,他的“思想可以均衡和切分、清除、摧毁”⑮。

至此,处于下层社会的、工人阶级代表男性管道工和自然已被文本纳入共同抵抗男权的同盟。生态女性主义话语⑯认为,对工人阶级、有色人种及其他弱势群体、自然、女性的系统性的贬低和否定成长于西方父权文明的根基,这些概念被有意识的女性化(feminization of the powerless),种种关于男性、女性、文化、自然的理解都是文化的建构,因此,为了瓦解强大的父权势力,必须结成抵抗的同盟。小说文本正是这一后现代观点的阐发,作者的前瞻性可见一斑。

五、颠覆性文本

克里斯蒂娃、西苏和伊莉格瑞等女性主义者主张女性写作(écriture féminine),提倡用身体写作,使女性居于欲望主体的位置,颠覆传统的男权叙事,随着女性自觉意识的日益高涨,女性从男权文化中寻回她被剥夺的声音,由自己重述女性的经验。⑰

本篇小说中首先值得我们注意的特点是意象的运用,作者注重实在的、可触摸的、被切实感知的现象,以女性笔触勾勒出极富象征主义色彩的、对主客观世界的感知。因此,无论是别墅的阳具形象(phallic image),还是群山作为天文学家所代表的男权势力的延展,或是花园内滋生的杂草所表征的生殖力、生命力的女阴符号(yonic image),或是小说结尾,作者极富寓意地以失去胃口的母牛来指涉主体出现危机的艾姆斯夫人,都表现了女性写作特点。

再者,文本充满了弗洛伊德式意蕴的阴性影射(如:花、草、水、管道、森林等),架构了与女性身体的强烈关联。这些都可视为对身体文本可能性的初步开发。尤其是对厅内死水和堵塞管道充满象征和暗示的描述,将身体及其需要以最为详尽的方式置入叙述的中心,成为传达艾姆斯夫人内部状态(其无我的生存状态和被堵塞的性欲)的有效中介和媒体。伴随着艾姆斯夫人主体从模糊到明朗化,文本将自然之音(花、草、森林、群山等)、他者之言(管道工、女仆等)纳入到女性诗章中来,谱写和谐的复调(polysemic)多声部奏鸣曲。这一写作特征使得女性“能够敞开心扉去热爱他人,允许心里深处的他者活跃地存在”⑱,有力彰显女性的慷慨大方,及其对分歧和差异的包容开放态度。

小说文本多次提到节奏、循环等,“轻轻一碰,她们便像钟摆一样动了起来,她们的声音飘荡在每个房间里,整个处所便仿佛充满了律动的脉搏”;“有节奏地左右摆臂,肌肉紧绷,迎接晨曦的到来”,“男人是汹涌的浪潮,女人只是将他吸引回来的暗流”⑲,这是用身体写作的女性写作特点,因女性的生理原因,女性更能感受到自然的节奏和生命的韵律,写作富有“节奏和韵律之感”⑳。这种将女性身体作为一种象征和暗示置入文本的写作策略强化了身体的寓意,彰显了女性的自我,堪称当代女性创作中力图修正、颠覆的身体叙述的先在开拓。后结构主义学者克里斯蒂娃㉑便长篇累牍、大加褒奖女性写作的诗意特性,强调女性写作的意识流动和节奏感,号召女性回归记号语言(the semiotic)。博伊尔小说文本中屡次出现节奏、韵律的描写或影射,形成一股对抗男权的暗流。

六、结语

文本寥寥几千字,却是对庞大的男权叙事系统的游击战争,一种局部性的多点颠覆,合乎“后现代女性主义对代表传统男权势力的普适性叙事的怀疑和抵抗”㉒。小说对家庭微观层面男权势力的渗透进行了细腻的观察,开展了福柯式的权力考察,并以充满阴性意象的女性笔触对传统的二元对立进行了解构和重建,体现了作者的高度预见性。然而,它所反映的女性主义也是有局限性的。小说漠视了艾姆斯夫人家中那个寄人篱下的女仆,读者仅听其只言片语。如胡克斯㉓对弗里登的《女性之谜》(The Feminine Mystique)批评中所指出的,所谓女性主义仅指向一批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上层阶级已婚白人女性,她们在家里百无聊赖,继而有职业诉求。弗里登女性主义没有考虑有色人种女性和穷困的白人女性,对是做女仆、保姆、女工甚至是妓女,还是闲适的家庭主妇更能实现自我价值这个问题没有表态。她们没有考虑厨房里的女仆的个性诉求和生存状态,割裂了性别压迫和种族、阶级的联系,导致了工人阶级和有色人种女性与妇女解放的分化。这种女性主义从一定意义上讲是自私和不彻底的。再者,文本虽以戏谑的手法瓦解了男性霸权的体制,但最终还是以男人来唤醒自我意识。正如小说结尾管道工意味深长地对艾姆斯夫人说,他用花儿恢复了母牛的反刍,我们猜想他也会为艾姆斯夫人编织一只象征逃脱家庭堡垒的花环,但这一花环毕竟是男性编就的,小说深处体现了一种对男性拯救者的传统渴望。毋庸置疑,管道工在一定程度上是现代版本的优雅王子(Prince Charming),从城堡里将被拘禁的公主拯救,使其逃离魔鬼的掌控。这体现了博伊尔时期女性主义者的不自信和犹豫。总而言之,《天文学家的妻子》为我们提供了20世纪两次女性主义运动高潮之间的女性生存状态的生动一瞥,体现了作者对女性主义的反思和对其未来的前瞻性,但也打上了历史的烙印。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前赴后继的女性作家、女权主义者殚精竭虑,为能编织一只自己的花环孜孜以求——即便这是一只耶稣受难的荆棘之环,它代表的却是女性主体的复活——并不断无限接近女性生存的“真实界”(the real),将世界的二分之一从父系的统治下解放出来,这一过程或许是痛苦的,但没有苦痛,女性自我只是无法捡起的碎片。

①该论文前两部分主体内容曾发表于《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3卷增刊,此处有改动。

②⑥⑦⑧⑨⑪⑫⑭⑮⑲金莉、张剑编:《文学原理教程》,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第24页,第26页,第29页,第27页,第27页,第28页,第28页,第28页,第28页,第24页。

③④莫伟民:《莫伟民讲福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5页,第235页。

⑤Showalter,Elain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ëto Lessing[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5.

⑩⑬⑰㉒李银河:《女性主义》,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2页,第63页,第71页,第60页。

⑯⑱⑳赵一凡等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123页,第381页,第379页。

㉑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1985:79.

㉓Madsen,Deborah L.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 Practice [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215.

[1]Madsen,Deborah L.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 Practic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6.

[2]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Kentucky: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1985.

[3]Showalter,Elain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to Lessing[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4]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5]莫伟民.莫伟民讲福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6]伊丽莎白·赖特.拉康与后女性主义[M].王文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7]金莉、张剑.文学原理教程[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8]赵一凡.从胡塞尔到德里达:西方文论讲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9]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作者:鲍忠明,文学博士,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孙红卫,文学博士,解放军理工大学讲师。

编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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