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诗意的栖居”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描写

2015-07-12 12:13高杰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名作欣赏 2015年30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鄂温克族迟子建

⊙高杰[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寻找“诗意的栖居”
——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描写

⊙高杰[集美大学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描写了大量的死亡现象,但她极少描写死亡的血腥,惨烈,也没有表现生离死别的哀恸,而是表现出了一种柔美、中和、沉静之意。死亡变成了一种对肉体的超越,对精神、自然家园的回归。本文从生态美学的角度探究迟子建小说中死亡现象的特点,挖掘其中生态意识所带给死亡的独特魅力。

迟子建死亡现象生态美家园意识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在历史长河中形成了独具个性特色的中华文化,这便是我们民族的精神图腾。而包含着生态审美内涵的生态智慧更是中华文化中独具特色的宝贵财富与重要遗产。儒家“民胞物与”“天人合一”、道家“万物齐一”“道法自然”、佛家“普度众生”“物我一体”的思想,都是古典文学中宝贵的生态智慧,直接影响着当代包括生态美学在内的各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态理论的建设,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民族精神的重塑,以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深远的影响。

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生态问题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在享受自然为我们提供的各种资源的过程中,人类逐渐意识到了生态文明建设的必要性,开始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海德格尔就此提出了从对自然的“祛魅”到部分“复魅”,认为自然界是神奇的、崇高的、值得敬畏的。自然是我们人类的母亲,我们来自于自然,最后必将返归自然。自然也是人类的家园,它为人类提供阳光、水、空气和食物,人类一刻也离不开自然。人类是伟大的,但自然面前却是渺小的。因此,对自然保留一定的敬畏是应该的,这也是我国传统文化在长期流传过程中所形成的自然观。

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迟子建在她的小说创作过程中对死亡进行了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处理,她极少在作品中表现死亡的惨烈,死亡的血腥,也极少表现人与人之间生离死别的哀恸;与之相反,在迟子建的众多作品中,死亡变成了一种对肉体的超越,一种与生者另类的融合,一种对自然家园、精神家园的回归,从而表现出一种独特的中和之美、生态之美。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我国第一部以鄂温克族人的生活与情感为题材的史诗性小说,是一部在我国当代文学领域中十分少有的生态文学作品。作者融合其多年写作经验,通过对生活的独特认识,以多姿多彩的艺术手法,表现出了鄂温克人天人合一的生存观与对待死亡的哲学。

在小说开篇,作者直接点明了额尔古纳河与鄂温克族人密切交织的关系,它是整个民族的中心与灵魂的物化象征,观照着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我是离不开这条河流的,我们一直以它为中心,在它众多的支流旁生活。如果说这条河流是掌心的话,那么它的支流就是展开的五指,它们伸向不同的方向,像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照亮了我们的生活”。而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大山——小兴安岭也是养育鄂温克族的灵魂圣地,讲述人这样说道:“在我眼中,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每一座山,都是闪烁在大地上的一颗颗星星。这些星星在春夏季节是绿色的,秋天是金黄色的,而到了冬天则是银白色的。我爱它们。它们跟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体态。……山上的树,在我眼里就是一团连着一团的血肉。”

一、《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死亡描写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中,留给人影响最为深刻的是迟子建花了大量笔墨写到的死亡现象。这些死亡现象充分体现了鄂温克族与大自然已融为一体,成为大自然须臾难离的一个部分。

(一)亲人的死亡形式

唐杜苟鹤曾说:“世间何事好,最好莫过诗。”迟子建的小说笔调古拙质朴,于无声处现真情,于苦难现实中展现温暖的情感世界。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山上倾泻着无声无息的销魂月光,流淌着散发着迷人香气的温柔露水,夕阳下的山水呈现出不同的深浅和层次,还有骏马一样无拘无束撒欢奔跑的黑夜。这些景色描写杂糅了奇特的比喻、童稚的想象、体贴的观察、温婉的笔调,形成了迟子建不同于以往作品的一种新的风格特征。当阳光好似牛奶从天上倾泻下来,变成种子生根发芽,变成刚晒好的麻线在空中飞舞,当阳光上下翻舞、纵情歌唱,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就在额尔古纳河周边的山上安葬着鄂温克族人的祖先,他们也变成了山水草木随着岁月的流淌静静地倾听着岁月的变迁,子孙的悲欢离合。讲述人用那仿佛饱经世事沧桑的声线向我们展现着她的父亲、母亲、丈夫、伯父和侄子那充满着迷幻色彩的生命历程。

1.讲述人的父亲林克为了下山换取强健的驯鹿的药品在行走途中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雷击而死,他的家人在悲伤之余,请萨满做法之后,用传统的“风葬”形式将其安葬在高高的松树之上。

2.讲叙人先后有两个丈夫,都先她而去。第一个丈夫因为在寻找驯鹿的路上过于疲惫昏睡过去而被冻死,第二个丈夫则是为了营救族人而死于黑熊的掌下。

3.伯父尼都作为鄂温克族的萨满充满了传奇色彩,他能够预知未来,他的职责是为族人祈福,部落化解灾难。他的死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在抗日的过程中为了可以抵御日本人而用尽全力做法后力竭而死。

4.侄儿果格力,他的死体现了鄂温克这个少数民族一种朴拙的善良,尽管在我们看来充满矛盾。他的妈妈妮浩萨满为了救治汉人何宝林生病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作为祭品献给上天,导致了果格力的死亡。

讲述人的亲人就这样一个一个带着神秘色彩死去,在文本阅读过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无尽的痛苦与追思。这些亲人的逝去都伴随着大自然的原始气息和神话传说,这些亲人最后又都回归到生养他们的大自然之中,有星星、月亮、银河与之相伴。正如妮浩在一首葬歌中所唱:“灵魂去了远方的人啊,你不要惧怕黑夜,这里有一团火光,为你的行程照亮。灵魂去了远方的人啊,你不要再惦念你的亲人,那里有星星、银河、云朵和月亮,为你的到来而歌唱。”

(二)富于民族特色的丧葬形式——“风葬”

在我国,自然山水自古就被认为是神秘的,它不仅为人类提过不可缺少的物质资源,同时也哺育着人们的性灵,引导人们探索着形而上的事物。古人从不认为“山即是山,水即是水”,而是把自然万物与人的生命紧密联系一起。自然界处处孕育着生命的气息,凝结着万物的精华。伟大神秘的自然山水,体现着的是“天、地、人”共生统一的神秘力量。所以,自然山水孕育了人的生命,人的生存意识则是自然山水“性灵”的反映。鄂温克族人的丧葬习俗就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点:以天为被,以地为榻,浸润日月精华,回归宇宙自然,将人之生命复归自然山水,这也体现了鄂温克族那种原始的生命意识。

“风葬”——鄂温克人特有的丧葬方式,隆重、神秘、感伤却不悲痛。鄂温克人死后要先沐浴净身,用小兴安岭常见的桦树的皮缝制一个棺材。死者入殓后,就要选择一个两棵松树相距一米左右的地方,进行风葬。在离地面高约两米的地方,将树干砍断,在两个断树干上各放一块横木板,然后再把棺材放在横木上,尸体的头要朝向西南。在出殡前,死者的亲戚以及好友会闻讯赶来,并在葬地燃起火堆。他们把死者的生前“三宝”──猎马、猎犬、猎刀放在尸体旁,然后用枪把猎犬打死,最后要处死猎马。在处死猎马时要把马的四蹄绑在树上,在马的眉心正中处插上一朵鲜红夺目的大紫香花。待天黑下来以后,一个身穿各色毛皮拼制而成的“神衣”、腰间挂着钢铃的萨满巫师,突然跳出人群。这时死者的家属要捧上三碗烈性酒向萨满致意。萨满把酒一饮而尽,然后猛地操起大斧,跳到马头前默默地祷告,趁马不备之时,挥动大斧将其砍死,把马皮扒下,马肉扔掉,用马皮把马头及五脏包起来,挂在树上。陪葬马时还要说几句话,告诉它别想家,也别再回来了。这种风葬实际上说明,鄂温克族人来自自然又回归自然的生存方式,强烈地体现了他们原始的生命意识——他们把自己看作是大自然的儿子,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使死者顺利升天,回归母亲的怀抱。

(三)独具特色的死亡形式——“爱情的生死”

额尔古纳河与小兴安岭哺育着鄂温克人成长,还赋予他们对爱情的追求。讲叙人父辈以及子孙几代的情爱生死都发生在这美丽的山水之间。父亲林克与伯父尼都爱上了相邻部落里的姑娘达玛拉,但伯父尼都萨满在通过射箭比赛来决定谁当新郎的过程中故意输给了林克。林克死后,尼都萨满对达玛拉的爱情再次复苏,但他们的爱情却因世俗的偏见(不允许寡妇再嫁大伯哥的习俗)而被迫终结,达玛拉最终在长期情感压抑中辞世。在达玛拉的葬礼上,尼都萨满哀婉的葬歌,流露出的是对爱情的坚贞与无私,也表达了尼都萨满为能使达玛拉进入另一个美好世界而愿意融化在传说中的“血河”接受任何惩罚的爱恋之心。歌中唱道:“滔滔血河啊,请你架起桥来吧,走到你面前的,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如果她脚上沾有鲜血,那么她踏着的是自己的鲜血;如果她心底存有泪水,那么她收留的,也是自己的泪水!如果因为罪孽而为她竖起一块石头的话,也请你们让她平安地跳过去。你们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只要让她到达幸福的彼岸,哪怕将来让我融化在血河中,我也不会呜咽!”

伊芙琳的儿子金得因为对少女时代的尼浩情有独钟,尽管尼浩没有选择他做自己的终身伴侣,金得也毅然拒绝与伊芙琳指定的女子杰夫琳娜结婚而选择自尽,以此忠于自己的心,也忠于自己的爱情。

玛利亚的儿子达西不忍杰夫琳娜因为金得的离世陷入困境,于是决定自己代替金得与她结婚。婚后二人相亲相爱。在达西被黑熊打死之后,杰夫琳娜无法承受失去丈夫的痛苦,不愿意独活于世,最终吞噬毒蘑菇为爱人殉情。

鄂温克族人被称为大自然的真正儿女,爱情,萌生于自然;自然,见证了他们的爱情,鄂温克族人与自然、山水早已融为一体,是小兴安岭里灵动的精灵。因此,额尔古纳河与小兴安岭是他们生命须臾难离的部分。

二、《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死亡现象的生态意识

从迟子建多年创作来看,她所表现的自然是一种人与自然没有明显分割的原生形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互观照,相互融合。迟子建想要构建的生存环境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族人的那样,与自然山水没有界限,完全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可能繁衍出健康的人性,才能拥有旺盛的生命力。而自然万物也会像鄂温克族人一样感受与思考。林克在悲伤的霹雷中死去;讲述人的两任丈夫都是生于自然又重新归于自然;故事中人们爱情的生死在自然之中随着春夏秋冬的变换静静演绎。迟子建的笔触因为自然的光华而显得温暖,具有水一般的流动感。对她来说,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如济慈所说:“我觉得鲜花一朵朵地长在了我身上。”迟于建在表现原生态的乡土风情的同时,构建了一个天人合一的性灵世界,它沟通了天、地、人,也沟通了艺术的世界。进一步讲,它还迎合了当前讨论相当热烈的生态美学与哲学。可以说,迟子建将自古有之的“天人合一”“万物有灵”之说与时代相结合,以自己的作品为阵地建立起了有血有肉的生态文学。她将天、地、人融为一体,加入某些难以解释的神秘元素,伴随着生态文学作品常有的一种感伤之美,幻化成了一个别样的艺术世界——一个终极乡土世界:这里有着敬畏自然、崇拜神灵、追逐人间情爱的人;有着与自然融合的质朴古拙的生活方式;有着奇幻神秘的宗教仪式;有着对苦难的超越和温情的关怀;有着诗一样的语言、繁复但紧凑的情节、朴实的打趣幽默。在这样一个终极乡土世界之中,我们透过书中的人物仰望浩瀚神秘的星空,感受着作为人的渺小与无知,正如迟子建所说:“它带来了一股天堂的气息,更确切地说,带来了让人自己扼住咽喉的勇气。”很多人说,对于乡土世界的迷恋是一种对于现实的逃避,这一世界缺乏实现的可能性,然而人类不正是处在这样一个征服自然又怀恋自然,与自然难分难解的宿命中吗?

(一)突出的家园意识

“家园意识”不仅包含括人与生态自然的关系,而且蕴含着更为本真、深刻的人之“诗意的栖居”的存在之美。

1.《额尔古纳河右岸》表现出了明显的生态意识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于21世纪初期写就的一部具有“后现代”视角的反思性小说。现代化与工业化的确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悖论。一方面,人类的生活确实得到了巨大改善;另一方面,飞速发展的工业经济、快速扩张的城市节奏使得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城市人精神紧张,曾经起到平衡社会与人的关系的传统道德在当代似乎也失去了作用。这一切使得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与精神“家园”被损毁殆尽,人类正面临着失去“家园”的危险。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在‘畏’中人觉得‘茫然失其所在’”。此在所缘而现身于‘畏’的东西所特有的不确定性在这句话中明确表达了出来“无与无何有之乡。但茫然骇异失其所在的在这里指不在家”,又说“无家可归指在世的基本方式”。正是在这种“无家可归”成为了当前人们生存的普遍化形态之下,这些“回望家园”的生态型作品才体现出了它巨大的价值。

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以小兴安岭游猎部落民族鄂温克族在面对近代以来的时代发展中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而逐渐丧失其生存家园,最后在大政策背景下不得不搬迁定居,最后一个鄂温克族名存实亡的故事为题材。迟子建是大兴安岭的女儿,对东北地区自然生态的破坏有感于心,而首先受害的就是作为山林游猎民族的鄂温克族。她说:“受害最大的,是生活在山林中的游猎民族。具体点说,就是那支被我们称为最后一个游猎民族的、以放养驯鹿为生的敖鲁雅的鄂温克人。”《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创作灵感来源于鄂温克族女画家柳芭从大山森林中走出,又返回森林,最终选择葬身河流的故事及近年来颇受重视的少数族裔与人类精神失落的各种见闻,作者深切地感受到:原来“漂泊无地”之感是目前一种普遍性的人类感受。这些触发了她的创作。据称,在她深入到鄂温克族定居点——根河市时,已经定居的族人正一批批返回森林,这更加坚定了她创作的决心,于是开始了创作的心灵之旅。

迟子建致力于在文学中构建一个别样的乡土世界,她敢于正视现实的残忍与苦难,甚至死亡。在现实的基础上为我们构建了一个“诗意栖居“的生态家园,一个充满了生命灵性与神性的终极乡土。如:“风葬”仪式,让死者同生前一样留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之中,它的反复出现,也迎合了迟子建一贯强调的“来自自然,返回自然”的生态理念。同样,第一个走出小兴安岭的鄂温克族画家伊莲娜最终离开了繁华的大都市,返回近乎原始的故乡,在故乡的山水甚至是驯鹿身上,她找到了自我灵魂的归宿,进而选择死于故乡的河流之中。同样也是在强调“自然意识”。

《额尔古纳河右岸》饱含深情地描绘了鄂温克族人与小兴安岭山山水水那种水乳交融的关系,及据此所形成的独特生活方式。自然万物都与他们的生命、生活与情感相交织。这种生活方式恰恰体现了人类“家园”所应有的独特。鄂温克族人的衣食住行都具有与其生存环境相关的特殊性。在诸多死亡形式的背后体现了他们的生命哲学、自然意识,灵魂要随风而去,回归自然。

可见,书中所描绘的这些鄂温克人的死亡,是由他们的独特生存环境,生存“场所”演进而来的。在这样的“场所”中,死亡固然是令人痛苦的,但更多是平静的接受,正如叙述人所说:“在我们的生活中,死亡就是朝我们袭来的一股寒流。可我们是消灭不了他们的,就像我们无法让冬天不来一样。”鄂温克族人的“家园”的独特性,具有不可取代性,故而在文学作品之中就体现了非常浓厚的生态美学内涵。《额尔古纳河右岸》正是这样的一部生态文学作品。

2.面对死亡相对应的,是书中随处可见的充满灵性与神性的人与生物

鄂温克族人与其他少数民族一样,对某些动物具有崇拜之情,他们崇拜熊,因此在吃熊肉的时候要模仿乌鸦的叫声,好像这样可以让熊知道,是乌鸦要吃了它们的肉,而不是人类。书中引用了鄂温克族人一首祭熊的歌:“熊祖母啊,你倒下了,就美美地睡吧!吃你的肉的,是那些黑色的乌鸦。我们把你的眼睛,虔诚地放在树间,就像摆放一盏神灯!”而小说中高贵而神秘的萨满则是鄂温克族人与天神对话的使者,是他们向上天祷告、祈求平安的通道,是充满神性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非常突出地表现了人对于自然的敬畏,具有明显的生态美学特色。这种敬畏又特别鲜明地表现在鄂温克族人所崇信的萨满教及其极为壮烈神秘的仪式之中,尼都萨满与继任者尼浩他们在跳神时那神秘、神奇的舞蹈,这样的神秘色彩营造出一种神谲多奇的崇高之美,这就是所谓的“生态崇高”。

(二)浓厚的诗意美

首先,《额尔古纳河右岸》描绘了繁多的东北黑龙江边塞原始景观,雄奇的黑龙江,以及独具特色的俄罗斯风情等,是我国原始生态系统保存完好的圣境。因此,在表现死亡的同时,描写了东北大兴安岭和额尔古纳河的原始风貌成了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其次,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通过死亡,我们可以看到作品中普通人身上的人情美和人性美。在发现美这一点上,迟子建可谓独具慧眼,从她写作之初,就一直将目光聚焦于底层生活,关注着普通民众的原生态生存,挖掘他们藏污纳垢表面下的优秀品质。在作品中,更是通过死亡形式表达了这一点。叙述人的亲人无一不是善良、淳朴的劳动人民:林克为了全族的生存,勇敢地担起了交换驯鹿的重任,叙述人的两任丈夫也都是死于奉献;还有其他亲人都有体现出了当代社会日渐流失的一种品质。

再次,透过亲人的死亡,我们还可以看到生者的人生态度,以及为死者举行传统的丧葬仪式时的悲痛,怀念过程中浓郁而隐于文字之下的哀愁与感伤,以及无尽的遗憾。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情感体验极易被人们忽视。而迟子建则在描述死亡的同时希望以此唤起濒临枯萎的情感体验,使人们能够有更多的机会体味关注情感。

最后,生态文学的一大特点:在藏污纳垢的现实世界中以诗意的眼光发掘出最为真挚的温情。“一个优秀的作家,不仅要向人们揭示社会与生活的苦难真谛相和残忍面目,而且要在洞悉人生真谛以后,找寻或创造一种承担真相的力量,让人们在文字堆砌的艺术世界里获得精神的抚慰和情感的渡。”王安忆说过:“小说是现实生活的艺术,所以小说必须在现实中找寻它的审美价值,也就是生活的形式。”在迟子建的文学世界里,在残酷的底层生活中,她发掘出了人间的真情,用真情化解人间的苦难,抵御生活的残酷。在迟子建的大部分小说里,底层民众的生活大多是原生态的,当然也十分困苦。这些底层民众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面对人生的苦难,他们却不悲天悯人,而是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对待,从不放弃生活的热情。正如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叙述人的丈夫去世后,自己也一天天地衰老下去,可是只要能能够住在自己的“木刻楞”中,她就觉得生活能过下去,并且还怜爱每一片落叶和每一条溪流。

三、独特的美学价值

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以充满温情的诗意的笔调写出了最后一支鄂温克族人生命的逝去,表达了她对死亡的独特感受。而以此为基点传递出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究、古老民族命运的关注,普通民众生存现状的思考,这些都是迟子建创作生涯中始终关注的焦点。迟子建的作品从创作之初开始就有着独特的格调与美学价值。她体现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美学观念的重大转变——从片面强调人的主体性到把存在看成自我与他者的共同存在。

上世纪80年代,以实践美学为基础的主体性美学片面强调主客体的对立,进而激化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故进入90年代以来,美学视角转向了“主体间性”。倡导把存在看成是自我与他者的共同存在,海德格尔自此基础上提出了“诗意的栖居”,他认为“栖居是凡人在大地上的生存方式”,“栖居本身必须始终是和万物同在的逗留”。大卫·雷·格里芬提出世界的“返魅”,也是承认世界的主体性和存在的主体间性,是对主客关系的否定,是对启蒙理性的“祛魅”的反拨。

生态主义哲学与美学的兴起,是对主体性美学的反思,要求对人与自然关系进行重新定位。它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应该是一种对立关系,而是一种主体间性关系,即自然与人类是平等的,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应该寻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具体到审美活动之中,审美的主体间性取代了对立,建立了一个自我世界与他者世界和谐相处的平等的存在方式。审美活动中的对象不再是无生命之物,也不再与自我相对立,而同样是鲜活生动的主体。而自我也不再是异化的现实个性,而成为自由的审美个性。

迟子建的作品恰恰体现了这一生态美学的核心理念,可以说她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建立在人与自然间的平等互融的基础之上的,着重强调了敬畏自然、热爱生命、爱憎分明、坚持信仰等在现代社会中逐渐丢失的美好品格。作品以类似十四行诗般的抒情方式诗意地讲述着一个古老民族的沧桑变迁,书写了对于自然平和生活的一种美好憧憬。

从《额尔古纳河右岸》及迟子建的其他作品可以看出,她始终以一颗女性特有的温婉之心关注着她生长的黑土地,以及黑土地上的子孙,黑土地上的苦痛与疮痍。以其所表现出的独具特色的地域色彩、生态崇高之美和人文关怀而具有了独特的文化内涵。

《额尔古纳河右岸》以及迟子建的其他小说,通过生态美这样一个独特的视角,告诉我们在大踏步的现代化浪潮中,应该记住地球母亲对人类的养育。回望过去,发掘在死亡阴影之下闪闪发光的生态之美。

迟子建以死亡的独特意象告诉我们,作为大自然的子女,无论生死都处于地球母亲的怀抱,因而它不再冰冷恐怖,而是一种温润的再生。死亡与自然的紧密结合也使其死亡意象具有独特的意味。

[1]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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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上海:三联书店,1987:121.

[15][美]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178.

作者:高杰,集美大学文学院2013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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