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有心齐戮力指掌满溢是书香——文献保存同志会史事考述

2015-07-15 08:33刘孝文刘向红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郑振铎购书古籍

□刘孝文 刘向红

承德石油高等专科学校图书馆,承德,067000

2013年台湾“国家图书馆”在建馆80周年之际,举办了“抢救国家珍贵古籍八十特展”,此前该馆于2008年举办过“中枢玄览:由馆史档案文献看本馆所购古籍”,“抢救国家文献:1940-41中央图书馆搜购古籍档案展”。这三次展览都为我们再现了抗战期间一场惊心动魄的秘密搜购古籍的盛事,即文献保存同志会在民族危难之际抢救祖国文献之彪炳千秋的伟业。台湾“国家图书馆”原特藏部主任卢锦堂先生以七言绝句描述了这段史事:“遗编万卷不寻常,狼烟起处偷搜藏。同志有心齐戮力,指掌满溢是书香”。

本文对文献保存同志会搜购古籍的原委、经费、成员、运作、业绩及历史贡献等内容做了详细的考述与分析,并以此缅怀在国家面临存亡兴衰的关头,前辈有识之士为保存国家珍贵文献所尽之心力。

1 文献保存同志会成立的背景与过程

1.1 成立背景

(1)抢救散佚珍贵古籍的需要

江南数百年来为我国人文渊薮,自明代以来兴起很多藏书世家,但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因抗战军兴,江南各省战乱纷扰,民生维艰。受时局影响,藏书家亦不能幸免,丧乱之余,江浙沪各藏书家“家道中落,以书抵债;或卖书以供挥霍;宦途失意,以书变卖充公或折求盘缠”[1]。因此,许多稀世珍本、珍藏秘籍源源不断地流入上海旧书业,这引起了日本、美国及伪满各方势力的觊觎和争夺,尤以燕京哈佛学社、大同书店、敌伪华北交通公司、兴亚院等抢购最为积极。他们凭借武力、社会关系及经费的优势,购得大量佳本,致使我国珍藏秘稿、稀世孤本多浮海而去,中华典籍一时颇有尽沦异域之虞,令人浩叹。因此,为挽救典籍、阻止流失,不致出现“研究我国文史者必须留学美国或日本”的尴尬境遇,抢救古籍文献行动成为必要且紧迫的事情。

(2)中央图书馆保存文献的职责所在

早在1928年召开的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中,“筹设国立中央图书馆”的议案对国家图书馆的职责便有所期许,“近来外人重视东方文化,来华之收买古籍者接踵而至,至奇书秘籍流于异域;国人之讲国故者,竟有求诸国外图书馆事,可谓奇耻大辱,此种保存文献之重任,不得不属望于强有力之中央图书馆”[2]。1933年中央图书馆筹备处成立,其设立宗旨为“保存国家图书文献,阐扬传统学术文化”,工作重心则放在“积极搜访典籍,以免国家文献流亡海外”。中央图书馆筹备处初期所搜集图书文献称得上珍贵的并不多,其中能称为善本的仅有明永乐五年内务府刻本《孝仁皇后劝善书》一部,后来又陆续补充部分善本,在接收南京书局时获得顾亭林《肇域志》钞本一部,后又购得明《龙江船厂志》一部,太平天国官刊《英杰归真》一部,沈炳巽撰《续唐诗话》稿本数种[3]。这些奠定了国立中央图书馆馆藏善本的基础,但作为国家图书馆,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在兵燹战乱之下,当古籍文献大量散佚,传统文化面临灭顶之灾之际,中央图书馆筹备处“忧于归安陆氏藏书东渡之前鉴,惧我国宝藏再有流失之虞”,“北自燕都,南迄粤港,网罗搜购,不遗余力”[4],组织爱国学者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古籍抢救行动,最终为中央图书馆收集了大量珍贵文献,成功地保存了民族文化。

1.2 成立经过

(1)爱国学者的关注吁请

珍贵典籍源源不断流失异域,引起了其时著名学者张元济、何炳松、叶恭绰、郑振铎等人的密切关注,他们忧心如焚、痛心疾首,经常商讨挽救古籍之策,认为这项工作不但应该做,而且立刻就要做起来。同时他们也认识到,抢救古籍的行动责任重大,单靠民间个人力量难以实现,必须依靠政府的支持才能完成,便积极向国民政府呼吁并申请支持。

1939年底,由居留上海的郑振铎起草,张元济等人联名给重庆国民政府教育部、中英庚款董事会等处发去电报,向当局建议组织购买图书,防止典籍外流。1940年1月5日,由何炳松牵头,张寿镛、郑振铎等人联名再次向国民政府教育部致电,陈述江南珍贵文献面临洗劫的紧急情形,称“上海有大量珍贵图书出售,如我不收购,势将流入异域”[5]。1月7日,住在香港的叶恭绰,联合李征根、王云五、许地山等人致电蒋介石、林森、孙科及陈立夫:“寇兵肆虐,华南公私文物扫地殆尽,重要图籍之散失者不可数计,敌方竭力搜集,此于文化菁英,国防秘要,均大有关系,拟请政府立筹巨款或由美英庚款项内指拨,于香港委托热心谙习此道之人秘为收购,以图补救,并乞赐复”[6]。

(2)国民政府的重视支持

国民政府对搜购古籍的建议非常重视,并采取了积极的行动,对沪、港请示电报及时予以回复,同时安排中央图书馆筹备处具体落实。1月10日,朱家骅、陈立夫联合复电何炳松,“何张夏郑先生钧鉴,歌电敬悉,关心文献,无任钦佩,现在遵嘱筹商进行,谨此奉复”[7],表明了当局对事件的重视与赞同。后陈立夫再次复电,“张何夏郑六先生大鉴,歌电奉悉,诸先生关心文献,创议在沪组织购书委员会,从事搜访遗佚,保存文献,以免落入敌手,流出海外,语重心长,钦佩无既,值此抗战时期,筹集巨款,深感不易,而汇款至沪,尤属困难,如由沪上热心文化有力之士,共同发起一会,筹募款项,先行搜访,以协助政府,目前力所不及,将来当由中央偿还本息,收归国有,未识尊见以为如何”[8]?这次复电已创议成立购书组织及经费事项,表明政府已着手考虑搜购古籍的具体方案。

(3)中央图书馆的筹划协调

中央图书馆筹备处主任蒋复璁对搜购古籍之事亦竭力促成,他于1940年1月4日起身由渝赴港,具体布置搜购古籍之事,1月7日到港后,在陈仲瑜带领下,蒋复璁拜访了蔡元培,9日,在干诺道五十五号与叶恭绰会面并商议,决定“购书经费以四十万元为限,以三分之二款项分配于上海,三分之一分配于香港,庶两地积藏书籍可以同时采购”[9]。13日,何炳松致函郑振铎,告之蒋复璁来沪,有要事相商,14日,何炳松向郑振铎转达了蒋复璁关于教育部在沪收购古籍的决定,两人商议拟由张元济主持其事,但因张力辞而推张寿镛,15日,郑振铎访何炳松,商谈古籍收购具体事项,16日,再次商议,并初定人员为何炳松、张元济、张寿镛、张凤举、郑振铎。19日,在张元济家中,郑振铎、张元济、张寿庸、何炳松、张凤举及蒋复璁等人正式开会,商讨古籍搜购暨成立文献保存同志会事宜。由于文献保存同志会是以国家的力量来做抢救文献的工作,在当时敌伪爪牙密布之下,必须慎重行事,由此,张寿镛特别提出两点意见,文献保存同志会搜购古籍之事对外宜慎密,以暨南大学、光华大学及涵芬楼名义采购图书,购书款宜存中央银行[10]。22日,蒋复璁离沪去港,并辗转回渝。蒋复璁回到重庆后向当局汇报了此行的过程与收获,教育部和中英庚款董事会都同意他此行所定的办法和收购计划,并密令中央图书馆筹备处,“查上海情形特殊,托称‘文献保存同志会’名义收购图籍,权准照行”[11]。2月4日,郑振铎主持起草了文献保存同志会办事细则,并经诸成员签阅,至此,文献保存同志会便正式成立并即行展开工作。

2 文献保存同志会的组织分工与经费保障

2.1 组织分工

文献保存同志会的成员都是颇具影响力的社会名流、著名学者,如张元济时任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寿镛任光华大学校长,何炳松任暨南大学校长,张凤举为中法大学教授,郑振铎为暨大文学院院长。根据个人专长同志会成员做了内部分工:张元济虽早曾声明“不与于办事之列”,但作为德高望重的版本学家,仍担负搜购的咨询工作,必要时为宋元善本

20151的鉴定提供参考意见;郑振铎负责跟书商及藏书家接洽,并兼任图书的编目、登记、保管、孤本录副、装箱转运等事项;版本收藏家张凤举参与采访,张凤举不久去了内地,采访即由郑振铎一人负责;张寿镛不但负责版本与价格的审定,还与何炳松一起负责经费的收支,细分为何炳松接收购书款、存款及支票,张寿镛盖章[12]。叶恭绰则负责香港方面的搜购及主持由沪寄港精品的转运事宜,后故宫博物院古物馆馆长徐森玉也参与购书工作,协助版本鉴定,蒋复璁则坐镇重庆主持大局,运筹帷幄,与国民政府相关部门协调、争取经费,并和香港、上海保持书信、密电联络。依各人负责的事务来看,郑振铎、张寿镛两位最为主要,联系也最多。1940年至1941年间,郑振铎致张寿镛信函多达269通,内容都是关于购书情况的汇报与沟通事宜。同志会的成员虽有分工,但分工并不是绝对的,遇到具体的问题,合作亦十分默契。

2.2 经费保障

搜购古籍工作的首要问题是解决庞大的购书经费,在叶恭绰致当局的信函中曾提议“美英庚款项内指拨”来解决购书经费,朱家骅任董事长的中英庚款董事会也主张搜购古籍“确为当务之急,然战事军需浩繁之际,政府拨款困难,故挪用该会补助中央图书馆建筑经费项,充收购书籍之用”[13]。为此,朱家骅专门约见蒋复璁,并说:“长期抗战,币值必将贬落,如俟还都建筑,则所值无几,不如以之购置图书,既足以保存国粹,又使币尽其用,诚两利之术”[14]。在教育部方面,时值教育部长陈立夫出巡在外,副部长顾毓琇代理部务,对此提议亦表赞同,陈立夫返回后也表示支持此项提议。

战时国力匮乏,国库紧张,中央图书馆1938年至1941年年度财政经费分别仅为24000元、47600元、79600元、174788元[15],而搜购古籍的花费,“英庚款董事会约付一百二十余万元,教育部拨给专款二百数十万元,均迳汇沦陷区支用”[16]。总计三百多万元的古籍搜购费用相当于中央图书馆几十年的经费,面对持续追加经费的请求,教育部与中英庚款董事会始终予以鼎力支持,及时果断地筹措并汇寄沪港。大额的款项往来主要有如下三笔。

在同志会成立之时,郑振铎曾“极力主张,在阴历年内必须有一笔款汇到,否则刘、邓二家书将不能得到”[17],同志会成立后政府当局没有耽搁,立即筹措汇款事项,中英庚款董事会将第一笔款项四十万元于新年正月初汇至上海,按蒋复璁与叶恭绰此前约定,上海留下购书经费的三分之二,何炳松收取款项后做了分存处理,“书款(二六万五千元)已托新华如数收到,当再分存中央三万,浙江兴业五万,上海五万,余存新华”[18]。书款的及时拨付,保证了刘氏玉海堂的顺利收购。

首批款项不到三个月便告罄,1940年5月7日同志会致函中央图书馆暨蒋复璁的第二号工作报告中,请求经费支持,“故此半年间实为与敌争文物之最紧要关头也,我辈日夜思维,出全力以图之,尚恳先生商之骝先、立夫诸先生,再行设法拨款七八十万接济,至为感盼”[19]。5月14日,郑振铎在致蒋复璁的信中再次提及“现在最感需要者为续筹款七八十万,以便商购刘、张诸家之书”[20]。6月7日,蒋复璁向教育部请示,“张校长寿镛、何校长炳松来函报告购书情形,……查所陈皆属实情,而美国以重金搜购,前途尤觉危险,拟恳准予在前准拨之三十万元外,加拨二十万元,连同中英庚款董事会垫拨之三十万元,合共八十万元,俾便从速搜购,以免流落异域,而重文献”[21]。经教育部核准后,四行联合办事处重庆总部很快便将八十万通汇到香港,三十万元留给叶恭绰支付香港购书款,五十万元由当时在香港的王云五分批化整为零汇给在沪的何炳松。

1940年10月初,第二笔款项用完后,郑振铎、何炳松再次商议致信蒋复璁,“续股盼能即汇或先汇若干,以应急需”[22]。10月15日,陈立夫致函行政院请示此事,“上次恳请之款,已将用罄,拟再恳拨八十万元为续购珍籍之用,……现在存港善本有三千余种,约三万册,如购入张书。合计有四千余种。四万余册,装箱运费合计约需二十万元,统计购书费,运输费两项共需一百万元,虽所费稍巨,而国宝得赖以保全,于抗建大业非无裨益,事关集藏文献,理合声叙缘由,签请检核转呈核发,实为公便,等情到部”[23]。11月17日,行政院批复,“教育部呈请拨款一百万元,交由中央图书馆搜购古籍一案,经提出本院第538次会议议决通过”[24]。从同志会提出汇款请求到政府当局同意拨付百万巨款,前后仅一个月零六天,这在战争时期,已十分难能可贵。

3 文献保存同志会的工作内容与业绩

3.1 工作内容

同志会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克服各种困难,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主要工作内容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1)制定搜购目标,搜集书目信息

同志会认为国家图书馆之收藏,区别于普通图书馆,不仅须在量上包罗万有,以多为胜,且须在质上足成为国际观瞻之目标,百川皆朝宗于海,言版本者必当归依于国立图书馆,凡可称为国宝者,必当集中于此[25]。因此,购书工作不仅求备,亦应求精;放大眼光,多购奇书、罕见书,不重外表,不重古董,亦不在饰架壮观,惟以实用及保存文化为主[26]。具体而言,所购之书除普通应用书外,还应包括孤本、未刊稿本、极罕见书、禁毁书、四库存目及未收书等[27]。以郑振铎为主的采访人员千方百计地获取符合上述条件的书目信息,经常奔走于藏书家、书商及书店间,对其时著名的瞿氏铁琴铜剑楼、张氏适园、刘氏嘉业堂等,都一一登门拜访,此外,他们还与众多的书商建立了互信合作的良好关系,书商遇有好书常主动送上,如上海书林、树仁书店、富晋书社、来青阁、传薪书店、中国书店等,先后为同志会提供了大量的古籍书目信息。郑振铎“有一个时期,从绝早的早晨到上了灯的晚间,除了到暨大授课的时间以外,全耗于接待书贾们。就是在这种坚持中,一部部好书、奇书纷纷被收入视线中”[28]。

(2)接洽卖主书商,商谈交易事项

在得知书商、藏书家有待售珍贵古籍的信息后,就需要及时和他们进行接触沟通,如圈定交易书目、达成交易意向、商议价格、确定交接方案以及付款方式等。这些是更为复杂、琐碎的工作,特别是遇到犹豫不决的书商,事情会颇费周折。如在商购嘉业堂藏书过程中,由于刘氏懦弱寡断,易为人言所惑,且各方竞购甚力。同志会成员数次与之周旋,郑振铎与张寿镛多次翻阅嘉业堂善本书目、反复甄别,徐森玉也专程赴沪参与鉴别,最后经过多方努力、反复磋商,晓以大义,双方达成了“全部收购、商定价格总数、分期付款”的方案。

同志会成员深知为国家收书,责任重大,对购书经费的使用非常谨慎,在保证购书质量的前提下,还要与书商讨价还价。购买书贾孙伯渊处二百册“玉海堂”所藏元版书是同志会成立后的首次购书行动,起初索价两万五千元,何炳松主张以一万七千元购之[29],后经数次磋商,终以一万元成交;邓邦述群碧楼据平贾估价在十四万元以上,经商议再三,以五万五千元成交;邓秋枚风雨楼原开价十万元,最终花费三万一千五百元。通过议价,同志会为国家节省了大量经费。

(3)分类编目整理,保存录副转运

图书收购以后,还要妥善保管,包括点查、登记、分类、编目、装箱、运送等具体事务。为了预防万一,对重要的孤本珍本还要设法录副,或影印、或拍照、或晒印。1940年9月,郑振铎在信中说“连日装箱甚忙”,“善本书概以千字文编号,盖用‘纫秋山馆’图章”,“书能运出,自以即行运出为宜,……惟在运出之前,拟将要印行‘丛书’之一部分重要图籍及其它必须录副之孤本,托商务印书馆先行摄印一份底版保存”[30]。1941年6月,同志会选择33种孤本,摄成照片影印,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玄览堂丛书》。

所搜购典籍按其珍贵程度分类保存,甲类是国宝级的善本,乙类善本主要为普通明刊本、清刊精本等。甲类于1941年7月由徐森玉携出上海,经香港、桂林辗转于9月运至重庆。乙类由上海转寄香港,在叶恭绰协调下,暂存于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由该馆陈君葆协助保管工作。至于叶恭绰在港购得书籍,“因时局及天气关系,须另觅地存放,并加包装,已先购两铁箱,寄存此间金城银行(用庚记名义)[31]。后来香港沦陷,日军查封图书馆,寄存香港的图书与叶恭绰的书一起被劫至日本,直至战后通过外交手段,在本次搜购“事主之一”的张凤举等人的努力下才完璧归赵。

3.2 工作业绩

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同志会共冒险购得四千八百六十四部,四万八千多册的善本古籍。所购之善本差不多与北平图书馆相当,与之相比,“所不及者,惟宋元本及明代方志部分耳,其它经、子部分,大足并美,史(除方志外)、集二部,尤有过之,无不及”[32]。用郑自己的话说,“在这两年里,我们创立了整个国家图书馆。虽然不能说应有尽有,但在质与量方面都是同样的惊人,连自己也不相信竟会有这么好的成绩!”

同志会收购的重要藏书楼有邓邦述群碧楼、潘祖荫滂喜斋、沈曾植海日楼、刘晦之远碧楼、李文田泰华楼、邓秋枚风雨楼、丁祖荫湘素楼、张葱玉韫辉斋、刘承干嘉业堂等等,这些藏书楼的全部或大部分珍本都被同志会所收购,避免了珍贵典籍的外流散佚。此外,同志会还从众多书店(社)购得珍本图书,如积学书社、树仁书店、铭三书店、温知书店、修文堂、来青阁、集宝斋等都为同志会提供了众多书籍。香港方面则将所收书编为十页目录,共341种[33]。同志会所收书籍内容“有数大特色,钞校本多而精,史料多且较专门;唐诗多且颇精”[34]。所收书籍中的宋元版刻、明代史料、四库相关著作已成规模且包含大量价值连城的珍本、孤本。其中宋元版刻超过300种,又以宋本居多,最精本如《中兴馆阁录》《续吴郡图经》《新定续志》《五臣注文选》《唐诗弘秀集》《坡门酬唱》等等;明代史料包括明代典章、地理边防、宋明史料等,这些书极为难得,虽“悬百金于市,恐亦不易得其三五种”,如明人文集王彝《妫蜼子集》、高启《槎轩集》、夏时《守黑斋遗稿》、金大车《金子有诗集》,除《守黑斋遗稿》为明初刊本,其它三部都是钞本,相当罕见,而后三部更有黄丕烈的钞补或题跋,更加珍贵[35];四库相关著作包括四库底本、存目及未收诸书,郑振铎对四库相关著述的搜购始终怀着“恢复古书面目,还我民族文化真相”的动机而不遗余力地进行。

4 文献保存同志会的历史贡献与启示

4.1 历史贡献

(1)保存了典籍文献,保卫了民族文化

文献保存同志会的搜购行动是中央图书馆最大规模、也是最富有意义的搜购行动[36],该馆超过三分之一的善本书都是同志会搜购而来。冒险搜购古籍,不仅是古今藏书聚集的佳话,也是国家保存文献的具体作为,是“百世之伟业”。典籍文献蕴含着先圣昔贤的心血结晶,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载体,文献的保存流传实现了文化的传承与延续。这场为国护宝的文化抢救活动,其首要特征是“为国为公”,而不是一般传统意义上的为私为己以俾“宜子孙”或“子孙永宝”的藏书活动[37]。在艰苦的抗战期间能够完成这场抢救古籍事业,是奇迹中的奇迹,不仅国际间人士诧异不已,就是后代子孙也将对他们保存文化的功绩感谢无穷[38]。

(2)在文化战线支持了抗战斗争

1939年郑振铎在收购罕见古籍《跋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后曾说,“我民族的蕴蓄的力量是无穷的,即在被侵略的破坏过程中,对于文化的保存和建设还是无限的关心,这不是没有重大的意义”[39]。郑振铎曾在致蒋复璁信中表明其心志,“废寝忘餐以从事于抢救文物者,纯是一番为国效劳的心”,“书生报国,仅能收拾残余,已有惭于前后方人士之喋血杀敌者矣”[40]。抗战时期同志会抢救珍贵文献,是一场无声的、不流血的生死斗争,也是张寿镛所称的“学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41]。同志会的爱国学者,以他们的爱国热情和勇于奉献的精神,团结了更广泛的爱国文人一起并肩战斗,用实际行动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为国家抗战贡献着力量,展现了气壮山河、辉同日月的伟大民族精神,抒写了中华民族抵御外辱的光辉篇章。

4.2 经验启示

在抗战的特殊历史背景下,能够在沦陷区大规模地搜购古籍绝非容易之事,在失去天时、不占地利的情况下,人和是这场行动获得成功的最主要原因。

(1)政府部门精诚合作,鼎力支持

同志会的搜购行动是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有组织的最大一次抢救图书工作,收获也是最大的[42]。苏精认为它是我国现代规模最大的一次搜藏图书之举,而且是在战争动乱中为之,这些古籍固然得之不易,而政府传承文化的意义亦更为不凡[43]。在这次古籍搜购行动中,不仅教育部、中英庚款董事会、中央图书馆等单位亲与其事,财政部、国防部和行政院等部门也都配合与支持。国民政府陈立夫、朱家骅、顾毓琇、蒋复璁等具有远见的官员不仅是此项活动的支持者,还是事件的参与者,多次亲自就搜购事宜做出指示,居中协调。政府做坚强后盾以及开明官员的运筹主导,为同志会的工作开展提供了保障、奠定了基础。

(2)爱国学者碧血丹心,无私奉献

这次古籍抢救行动是中国藏书史上空前的豪举,亦是抗战期间爱国英雄的行为。1952年郑振铎在日记本上记有简略的自编年谱,其中“1937-1941年:抢救古籍”,这段时期郑振铎的主要工作是为国抢救古籍:1937年-1939年是以个人的力量,自发地、出于嗜书如命的爱好而替国家收书,1940年-1941年则是以国家的力量,有计划、有组织地为国收书,郑振铎身上体现了富有正义感的爱国学者对中华文化的炽热情感。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爱护民族文献,视同生命,千辛万苦,在所不辞,近虽忙迫,然亦甘之如饴也”[44]。张寿镛、何炳松是该事件的核心人物,他们以大学校长的身份做掩护,为同志会付出了诸多心力,尤其是经费接济不上时,他们数次用学校经费垫支以解决燃眉之急。张元济利用商务印书馆的雄厚实力及其个人声望,对搜购亦出力颇多。还有诸多同志的英名,我们应该铭记:许地山、叶恭绰、张凤举、徐森玉、郭晴湖、施韵秋、陈君葆等等。

(3)有识书商明晓大义,百川归海

这场大规模的搜购古籍行动中,藏书家、书商的行为也可圈可点,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体现出了应有的民族大义和爱国之情。很多藏书家将好的书籍优先提供给同志会挑选,宁可低价售给同志会也不愿售予国外购买者,究其原因,既因陆氏皕宋楼售予日本为国人痛骂的殷鉴不远,同时藏书家也不想背上“典卖先人遗产”的罪名被视为败家子,将书售予图书馆则名为归公[45]。书商由于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为同志会提供了大量的书籍线索,他们在古籍买卖中无意间为国抢救了大批珍贵的历史文献,于无形中进行了文化遗产的保卫战,故在这次中国典籍抢救活动的历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与贡献[46]。为此,郑振铎对书商给予了公允的评价,“我十分感谢南北书贾们的合作,但这不是我个人的力量,这乃是国家民族的力量。书贾们的爱国决不甘后人。他们也知道民族文献的重要”[47]。历史不会忘记这些名字:杨寿祺、罗振常、孙伯渊、陈济川、王晋卿、董会卿、孙殿起、李紫东等等。

1 焦树安.中国藏书史话.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142

2 顾力仁,阮静玲.国家图书馆古籍搜购与郑振铎.国家图书馆馆刊,2010(2):120-165

3 徐雁.中国旧书业百年.北京:科学出版社,2005:453

4 国立中央图书馆特藏组.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台北:国家图书馆,1967:2

5 何炳松.何炳松文集(第四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787

6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596

7 郑振铎.郑振铎全集(第十六卷).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4

8 同7,4

9 阮静玲.抢救国家文献—1940-41中央图书馆搜购古籍档案展.国家图书馆馆讯,1997(2):40-44

10 沈津.书韵悠悠一脉香:沈津书目文献论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176

11 蒋复璁.蒋复璁口述回忆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0:58

12 何炳松.何炳松文集(第二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788

13 “国家图书馆”特藏线上展览馆.[2014-09-10].http://rarebook. ncl. edu. tw/rbookod/exhibition/hypage. cgi?HYPAGE = exhibit/exhibition _detail3.htm&sysid =00000009&c=1

14 刘寅生,谢巍,何淑馨.何炳松纪念文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439

15 朱贤俊.中央图书馆史料.江苏图书馆学报,1987(6):73-76

16 陈立夫.成败之鉴:陈立夫回忆录.台北:正中书局,1994:298

17 卢今,李华龙.郑振铎日记.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153

18 同12,761

19 陈福康.郑振铎等人致旧中央图书馆的秘密报告.出版史料,2001(1):87-100

20 沈津.郑振铎致蒋复璁信札(上).文献,2001(3):249-275

21 同6,592

22 同7,106

23 同6,593

24 同6:594

25 陈福康.郑振铎等人致旧中央图书馆的秘密报告(续).出版史料,2004(1):102-124

26 金梅,朱文华.郑振铎评传.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231

27 同9

28 同26,229

29 同5,788

30 郑振铎.郑振铎文博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526

31 卢锦堂.抗战时期香港方面暨冯平山图书馆参与国立中央图书馆抢救我国东南沦陷区善本古籍初探.国家图书馆馆刊,2003(12):125-146

32 同20

33 同31

34 同7,129

35 同25

36 同9

37 钱文忠.瓦釜集.上海:文汇出版社,1999:297

38 方国旋.抗战期间古籍抢救与古书业—以郑振铎与书贾间相关活动为探讨重点.[硕士学位论文].台北:台北大学,2009

39 同30,24

40 同20

41 张钦楠,朱宗正.张寿镛与光华大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02

42 同11,59

43 苏精.近代藏书三十家.北京:中华书局,2009:235

44 同7,21

45 同43,235

46 同38

47 郑振铎.郑振铎文集(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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