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内心的大海

2015-07-22 06:06张翠禾吟汐
诗潮 2015年7期
关键词:李皓谈论兄弟

张翠+禾吟汐

李皓是一个颇有成就的媒体人、编辑家。“循着一句句诗歌/连接的路/我看到了/一片辽阔的大海/和一只翱翔的海燕。”这是一位外域诗人对李皓诗歌和李皓主编的《海燕》的印象。《海燕》这座纸质建筑被李皓在网络化时代经营得风生水起,而对诗歌,李皓并不刻意,就像他对故乡的情感:“那落光了叶子的树,是在/ 向故乡举手投降么?/那无法克制的山一程,水一程/无非是想把自己归还。”他无法克制的诗情是源于内心的大海。这位海之子的内心是激情壮阔的又是喜悦柔软的,肝胆侠义与温暖静思同在。

对李皓而言,诗是用来生活的。而生活时常像谎言一样欺骗着我们的真实,当你陷落其中,生活就成了一个被牺牲的词语。当你只是你所是,你便坚不可摧。毕加索的话,同样适用于诗歌:“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然而这种谎言能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于是,诗人选择“诗歌是一颗定心丸/不设防的夜晚,活生生地/撕下了我们彼此的面具”(《雪花落在笛子上》),那面具背后的脸或许就是诗人想要呈现的全部。这诗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皓。

李皓本人并不以严格意义上的诗人自居,这并非自谦,更多的是自省与自重。从这点看,李皓是智慧的,他懂得诗歌的秘密。因为懂得,所以珍重。如果一个人能看穿世界的矫饰,那这个世界就是他的。他可以在时间中清醒地认识自己,然后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并完成自己的飞翔。

李皓的诗,是他个人的说话方式,也是个人视角的观察方式。无论诗的题目还是诗的题材大多是具体的事物或具体的状态:都市生存的精神困惑,个人存在的关注质疑,人际交往的浅薄虚浮,人与人关系的冷漠封闭……他以自己理性、睿智的目光打量这个精神荒芜、生活杂乱的世界,用一种日常的、生活的、细节的、人性的、有质感的诗歌语言展开对现实客观世界的秩序化清理,从而揭开事物和生活的本相。

“那说不出的,还要在幕后操纵着病体/就像一场航班失联扑朔迷离,让人寝食难安/看客是我们始终无法逃避的命运”(《春脖子到底有多长?》),“在这场戏里谋求一个小小角色/戏里戏外都是人生”(《到查干湖看冬捕》)。在人生里,他不反抗也不顺从,至多和现实开一些擦肩而过的玩笑。仿佛诗就埋伏在街角,他不是在深入人生,深入诗歌,而是诗随时扑向他。他就在人生中,在诗歌中。这是诗和人的练达与超然物外的警醒。

有时,李皓甚至是刻意和“诗人”这个桂冠保持距离的。“与诗歌爱好者在一起,我就是/诗歌爱好者,与诗人在一起/我就把自己当作诗人。最难搞的是/有时候,我分不清自己是鱼还是龙”(《诗歌爱好者》),“我已很少写诗,我看不惯圈子里/一些所谓诗人的狭隘与偏执”(《我得坐车去一趟普兰店》),“草芥尚可以算作生态,而蝼蚁/在文人的命运里,常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贵贱》),“一群写诗的人在黑暗的掩护下,臭味相投地/聚集到一起,这样的气氛有些危险/蹭吃蹭喝倒也罢了,浑水摸鱼俨然成了时代的象征/我们不能谈论诗歌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当一群诗人谈论起人格》),“去他的文人,乡村的夜色/恰切地掩盖了你的虚伪,你一再/粉饰的那颗悲悯之心,在残疾人/朋友清澈的眼神里变得支离破碎/两个女士上了一辆残疾车,从此我/不再为健全沾沾自喜”(《两个女士上了一辆残疾车》)……诗人在大众的潜意识里,应该作为知识的化身、思想的先驱、文化的精英、社会的良心出现,可实际上,有太多的诗人被功利和世俗异化,又有太多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虚伪丑恶,多少知识分子不知不觉地成了姿势分子。这里面不乏李皓熟悉的人,甚至他的朋友们。这些句子,如最锋利的刻刀,照亮最深的无疑是他自己。

他说,“我只是/走在一条向上探索的廊道上/每走上一级新的台阶,眼前的辽阔/都让我轻轻地战栗一次”(《西城:我心安处》)。好在,他还有这种敬畏存在。哪怕“它的皮包骨头,再次/硌痛了我的不轨/我的舌尖极不情愿地/像缩头乌龟一样/缩了回来/咬也不是,吐也不是/那一层薄薄的皮肉/比我的嘴巴还要轻薄/那坚硬的圆圆的枣核/让我轻易地就软了下来/在一根刺暗藏的无限杀机里/我甘愿做一个正人君子”(《山枣》)。这里,要为李皓的稳健冷峻庆幸。就像他自己给诗人下的定义,“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像诗一样活着的人”。诗歌不是一个话语,而是一种实践,一种以实践人格的方式而存在的人,李皓究竟算不算这样的诗人,姑且不论,起码他没有偏离这个方向。他坚持“用泪水跟一粒沙子赛跑/直到被洁癖,硌得千疮百孔”(《处女座》),而你觉得他有精神洁癖,是因为大家没有精神洁癖。在世态喧嚣中,他绝不是罩着诗的光环去杀人的那个,更不是以诗人的矫情自怨自艾的那个。你只瞧他如智者般站在一旁,听诗人谈论樱桃,不知不觉感慨一句:“好在,诗人身边不都是写诗的人/那些不写诗的人从不谈论樱桃/却把樱桃培育得圆润而又甜美”(《听一个诗人谈论樱桃》)。

像《皇帝的新装》里那个说出真相的孩子,李皓消灭了我们对生活的妄想,就像撇去最上面的那层泡沫,让我们品尝到啤酒真正的麦香。尽管满堂举杯时,他仍索然。“兄弟/当你这样喊我的时候/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知道/你在酒局上经常这样喊/熟悉的不熟悉的。几杯酒下肚/都成了你无话不谈的兄弟/为了不冷场,有时候/你甚至用先前咱们在一起那些糗事博得兄弟们一笑/够哥们儿!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当中有的也想与我/做兄弟,他把你和那些/所谓的糗事当作了见面礼/——呵呵多有意思!只不过/我没收礼,也没有见面/我没办法不把你当兄弟/这时你说我是个好人/你说兄弟干一杯/一杯酒下肚,又打我的眼里/一点一滴流了出来”(《兄弟》)。这首诗语调和缓低沉,甚至有适度的感伤和尖刻,人在内心自相矛盾,因为他处于中间。作为血肉之躯,李皓也是秩序中的一部分,没强大到可以忽视这种疼痛,或避免这种疼痛,但这不是他所同意的。而且,他以绝对的冷静坚持真诚。而这种冷静恰恰放大了人际交往中的荒谬,一声“兄弟”,多少人的暗伤被击中,隐隐作痛。

“我坦然地开怀畅饮,醉与不醉/朋友都是最好的理由。当我/在故乡的夜里言不由衷/我只是对去年的手机起了疑心/而周旋,早已成为你的品性”(《周旋》)。沟通的加速度带来的是关系的肤浅和凌乱,很多时候,更多的交流意味着更少的意义。“吃一次饭,或者搞一次活动/有好事者就建一个群/据我所知,除了微信群,QQ群/还有一些不知所云的圈子/我一会儿被拉进这个群/一会儿被拖进那个圈子/起初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好像/不由自主地窥探了某个女人的身体/末了我有一种被大卸八块的感觉/我的孤独从一个群里晃到另一个群里/格格不入是一种孤独/随波逐流是另外一种孤独/尽管我开启了免打扰的功能/但那些提示音仍然一声紧似一声/好像一下子,我和所有人/都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群,或者圈子》)。日益沉重的效率压力导致了人际关系的交易式操作,一切越来越归入效率盈利等工具理性的范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已逐渐异化为目的手段。可是酒席散场,原本存在的隔阂依然存在,甚至更加醒目。如李皓自己所说“这味道能保留多久/我是存了疑心的/甜言蜜语被风一吹就露馅了/日子却是那积雪/虽然干净/却总被灰尘污染/无色无味,也无语/并且,顽固不化”(《过年话》)。往深层想,人与人的往来,是出于无法忍受孤独,而无法忍受孤独,是出于无法拷问自己。李皓试图以词语的力量软化内心的坚硬,去撕破人类自己编织的病态的罗网。在那些满脸微笑的人群中,他同时将自己收割。

时间要走很久才能从眼到达嘴。中年的李皓在多年的奋斗后,于虚荣的世界里也有了自己的位置,可是他早过了故作忧伤的阶段,这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尽管“这烫手的道路始终通向无可预知的远方……而我在这场一个人的战争里,常常自顾不暇”(《小城》),但“对于无法应付的世俗/我只能服从自己的内心”(《年关断想》),“这一刻告别低眉顺目/那些内敛、隐忍、中庸的美德/就让它们道亦无道”(《爆竹》),“请允许我欢呼,请允许我放纵/请允许我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请允许我哭,请允许我醉/请允许我在人群中短暂地丢失/今夜,我要拥着一滴水入眠”(《巴厘岛水世界》),“非黑即白的羽毛,命里的灰/没有谁愿意打扫。偶尔的窃喜/是我毫不苟且的生活”(《灰喜鹊》)……

《卡夫卡口述》里讲:“凡是具有真正的、耐久的价值的东西,都是来自内心的礼物。人不是从下往上生长,而是从里往外生长。这是一切生命自由的根本条件。这个条件不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社会气候,而是不断地通过斗争去争取的对自己和对世界的一种态度。”李皓的诗,或许也可看作来自他自己内心的礼物。且这礼物不是隐喻和梦想,它就是存在的本身,是内心深处温暖而有力量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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