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反法西斯战争的中国译员

2015-08-05 09:11曙朝
文史月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译员

曙朝

1941年12月7日,日本航空母舰特遣舰队悍然突袭美国在太平洋的海军基地珍珠港,重创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挑起太平洋战争。8日,美、英等国对日宣战。9日,中国国民政府对日宣战。从此,中美同处反法西斯战线,并肩战斗。正如美国志愿航空队总指挥陈纳德所说:“日本人已经进攻珍珠港,这意味着我们再也不必躲在幕后作战了,我们的工作不再仅仅是为中国而战,现在也是为美国而战,是我们对准并狠狠打击共同敌人的时候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可以说是一个标志和界线。此前,美国援华抗日,属于“幕后”阶段;此后,中美携手抗日,属于“幕前”阶段。不管在哪个阶段,都离不开译员。为了抗日而征调译员的工作,是从1938年开始的,一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才告结束。特别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为了共同抗击和牵制日本军力,美国加大对中国的军事援助,一方面通过援助军事装备以提升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陆续派遣大批美国军人来华,在广西、云南等地与中国军队共同打击日寇,因而对于英语译员的需求猛增。特别是在中美合作的领导机关、航空委员会、各战斗连队、后勤部门、医院等单位,均急需大批译员。于是,国民政府大范围征调译员,而川、滇、黔等地人才云集的高等院校,自然成为征调译员的首选之地。

征调译员,反响热烈

从高等院校征调译员,得到热烈的响应,进展十分顺利。据云南抗战老兵研究会杨毓骧会长搜集到的史料显示:云南大学仅1944年3月参加第3期译员培训班的学子,就有50人被录取。同期,重庆中央大学机械系应届毕业生应征担任译员的有49人。从籍贯看,来自辽宁、北京、河北、山西、上海、江苏、安徽、湖北、湖南、四川、浙江、江西、福建、广东14个省市。

就全国而言,从高等院校征调的译员,据保守估计不少于3000人(一说4000人)。主要来自西南联合大学、重庆中央大学、云南大学、武汉大学、同济大学、中山大学、中法大学等。其中,输送译员最多的,是地处西南大后方的高等院校,如西南联合大学,至少输送500人,其次是重庆中央大学,也有500多人。

西南联大学生程耀德回忆当时应征的情景时说:“我们只听校长一席话就纷纷报名了。”1943年11月9日,校方贴出布告,说上午停课听梅贻琦校长讲话。梅校长上台后先是默默看了看学生,然后严肃、庄重、和蔼地开口说:“近日来,当大家都要睡觉的时候,一定会不断听到飞机的声音,那是从印度飞来的运输机,它每天都带来几十名盟军军官和许多军士,他们是来中国打日寇的。但是他们现在有几百人因为没有翻译官而不能到各地去工作。我们同学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都是受了相当教育的人。平时我们只恨没有好的适当的机会为国家服务,现在机会到了!国家迫切的需要你们!希望同学们能踊跃参加通译(翻译)工作。我希望同学们参加,但我不得不对同学们说,这工作是艰苦的,而且是有危险的。如果同学们经过仔细考虑,认为自己的身体可以,不怕危险,那么到教务处去报名。我认为你们是联大的好学生!”

青年学生本来就怀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听了梅校长一席话,程耀德和同学们二话不说就到教务处报名了。还有一些西南联大的同学是聆听了闻一多等著名教授慷慨激昂的时政分析报告后,报名参加军事翻译队伍的。同学们都知道,梅校长的儿子梅祖彦,也跟大家一样应征入伍担任译员。总之,在日寇疯狂入侵、祖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大家都认为投身报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译员素质令美国教官惊讶

译员在参加训练班培训时,首先受到的教育是国防教育,明确从军的目的和意义,这样的国防教育一直贯彻始终。在此基础上,进行军事知识训练和英语军事翻译训练。每个人都必须牢记训练班誓词:“为祖国而战,吾死同生;长期准备,坚持抗日;中国必胜,日本必败。”培训大大激发了学员们团结抗战、报效国家的决心和意志。

这些刚穿上军装的大学生译员,因文化基础比较扎实,各方面素质都比较高,其表现经常令教官惊讶。他们入伍后,业务方面的培训主要是熟悉军队常用的英文术语,以及如何使用枪支弹药。教官主要是美军军官,也有早些年从大学应征入伍的中国译员。美国教官对刚刚进入军事译员队伍的中国大学生有点瞧不起,称为“老百姓”。有一次,教官教大家学习擦枪,本意是叫大家把枪栓卸下,加点油擦亮就可以。没想到大家三两下子就把整枝枪分解成一堆零件。教官心想:这下你们要出洋相了。没想到这些大学生译员把零件一个个擦拭一遍,很快又组装好,其速度甚至不亚于老兵。实弹打靶时,尽管大家都是第一次打枪,但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尤其是来自电机系的李桂华同学,射击成绩优异。教官们无不啧啧称奇,再不敢称他们为“老百姓”了。

驻印军的译员在步兵训练中心接受了更加系统复杂的军事训练。仅步兵武器一项,就学习了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迫击炮、反坦克枪等,见习了反坦克炮等。讲授结构和零部件时,分小组亲手练习拆装。美军教官对这些武器十分精通,拆装时如同玩玩具,有时还表演蒙住双眼拆装枪械。学员们怀着浓厚的兴趣听讲和实践,很快掌握了拆装要领,并熟记了全部英文单词。

和盟军争取平等待遇

刚开始,盟军将中方译员视为“雇用人员”。美军来华初期,确实从社会上雇用过一些通晓英语的人,称之为“雇用人员”,待遇不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通过国民政府从高等院校征召的中国译员却不是一般的“雇用人员”。他们有军人身份,有军阶,有职称。但美军方面依然视他们为“雇用人员”,待遇差别很大。美军吃的是黄油饼干、牛肉罐头,外加巧克力,中国译员吃的是馒头咸菜,粗茶淡饭;美军穿的是毛料制服和皮靴,中国译员穿的是布衣布衫;居住条件也是天差地别。在平时交往中,美军往往盛气凌人,高人一等。不少部门的中国译员不再忍受,联合搞了一次“罢操三日”,以示抗议,引起了上级重视。经过高层磋商协调,在称呼方面,将Interpreter(翻译)改称为Interpreting officer(翻译官),在衣食住行方面,也有了明显改善。

许多中国译员在集训时就被告知:与美国军人交往,就是从事“国民外交”的活动;要注意维护国格和自己的人格。训练班训练的内容中,还有“社交礼仪”的课程,教大家在与美国军人交往时,如何注意礼节,甚至教大家如何吃西餐。因此大部分译员都能够与美国军人友好相处,“友谊多于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相互加深了了解,不少人成为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

中国译员与美军相处,时间一久,发现他们(特别是军官)开始虽然表现得高傲甚至盛气凌人,但一旦觉察到自己的缺点,也会迅速改正。外事局派到美军总部的译员刘厚醇是上尉军阶,经常与将、校级军官打交道,他感到美国军官有些傲慢,对中国译员不够尊重,不管熟悉不熟悉,都只称呼姓。按照美国习俗,这是不礼貌的。刘厚醇看在眼里,心想应该有所表示,维护中国军人的尊严。

一天,美军上校参谋柯林斯走进翻译室,对刘厚醇喊道:“嘿,刘!”

刘厚醇就说:“有什么事吗,柯林斯?”

他听了一愣,然后说:“你应该叫我柯林斯上校。”

刘厚醇回应说:“你应该叫我刘上尉。”

柯林斯上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立即表示道歉。从此以后,所有美军军官见到中国译员打招呼时,都加上了职称。熟悉了以后,才互称姓名。

对于美军来华助战,中国军民普遍怀着友好情谊,主动改善同他们的关系。航空委员会曾发布通告:“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无论在前线还是在后方,无论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都流传着许多中美友谊的动人佳话。

西南联大学生杨先健于1942年夏天应征担任战地服务团英语翻译。在与美国军人交往中,不仅表现出真挚诚恳的态度,而且不亢不卑,始终自觉维护国格人格。1944年春,他奉命与接待股主任李维时(复旦大学的资深译员)到邛崃去接管第一空军招待所。接管后,他们立即召集炊事员和服务员开会,强调:“盟军来华助战,我们必须做好服务工作,不能马马虎虎,引起美军官兵的不满,有损中国声誉。”他们发动众人搞卫生,清除杂草,疏通阴沟,清理垃圾,喷洒灭蝇蚊药剂,彻底改变厨房和餐厅的面貌。在大餐厅中隔出军官的小食堂,挂起白纱布帷幕,并贴上孔子语录“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经常吩咐厨师做拿手的中国菜,发正式英文邀请函,宴请常打交道的美军官兵……美军原来颇有怨言的第一空军招待所,成为他们享受优质服务和温馨友谊的去处。从此中国译员与美军的关系处得非常和谐密切,美军官兵也对中国译员非常友善:有一个掌管配给品分发的美国人,每月都要给杨先健送一条香烟,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到美国来吧,我把女儿嫁给你!”笑话传开以后,译员们见到美国人来找杨先健,就对杨说:“你的美国老丈人找你来了!”

程耀德自训练班结业后,于1944年3月被分配到航空委员会编译室,随美军少校盖尔到湖北老河口驻地设立中心电台。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参谋处每天送来的日军活动情报翻译成英文,发送给后方美军总部,以便后方基地派飞机对日军进行打击。盖尔平时与程耀德聊得很投机,还让程耀德为他起了个中国名字——包锡格。程也经常请他到小饭馆吃饭。有一天盖尔到金银店打了一双银筷子,一根刻着“程耀德—中国”,一根刻着“包锡格—美国”,顶端用细银链联着,送给程耀德做纪念。这件别具匠心的礼物,深深感动了程耀德和所有中国译员。

亲身体验两国军人的差异

中国译员对于美军的特点,也深有体会。一是办事的敬业精神和过硬本领。在中缅印战区昆明兵站汽车运输处工作的美军打字员,他的惊人工作效率,就令中国译员赞叹不已。他上班时,看到时间一到就自觉开始打字,直到下班才停手,中间吸一支烟,分两次吸完,天天如此,几个月来,未见他跟谁说过话,除非上级找他。有个译员乘坐一个美国大兵驾驶的汽车从印度回国,这个汽车兵一人驾驶,无人替换,在陌生且崎岖坎坷的道路上行驶了12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他纯熟的驾驶技术和不知疲倦的精神,令中国译员叹服不已。

二是警惕性普遍很高。从西南联大“叙永班”应征的译员吴铭绩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卡车美军约20人,在行进中忽然发现左侧草丛中飞起一只小鸟,怀疑有日军埋伏,便一起向草丛射击,冲锋枪、卡宾枪、手枪全用上,将子弹打光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回来后,请中国军队前往侦察搜索,结果在草丛中居然发现好几具日军尸体。

三是聪敏机智。彭国涛是航空委员会的译员,曾在江西赣县空军站工作过一段时间。一次,一架美军飞机从遂川机场起飞,到广东省执行任务,返航途中至赣县上空时,燃油快要耗完,必须在赣县机场紧急迫降。当时赣县机场虽然已经基本修好,但跑道上仍有许多民工在劳作,迫降将会造成人员伤亡。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美军飞行员突然“哒哒哒”开了机关枪,民工们以为日机来袭,急忙四散躲避。飞机徐徐地降落在跑道上,人机安然无事,民工也无人伤亡。原来,飞行员是个朝气蓬勃、只有20来岁的少尉军官。他在准备降落时,急中生智朝天开枪,驱散了跑道上的民工,确保了飞机和所有人的安全,他的勇敢机敏也赢得了所有中国译员的赞赏。

由于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不同,两国军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各不相同。

从缅北的战斗实践来看,美军屡有战败记录。他们认为攻占一地,无需构筑工事防敌反扑,前进不行就后退,敌人反扑若厉害,就可以扔掉全部装备,逃命要紧。他们恪守“生命第一”的信条,认为没了装备可以再去领取,没了命就不能再生。一次,当美军将越过狭窄的孟拱河谷地带时,日军仍据险死守谷口。其后,美军包抄至日寇的左后方,进行攻击。日军听到全是自动武器的声音,知道对手是美军,立即拉来两门小远射炮,轰隆隆地打了几炮,吓得美军掉头逃跑,将所有武器装备抛弃,只身飞跑溃退。我军得讯,立即派一个团前去接防,沿途边推进边拾拣美军丢掉的东西,大发了一次“洋财”。后来,在试用拣来的手提步话机时,被美军联络官发现,追问:“你们是怎么得到的?”并要立即收回,因为手提步话机属于新式武器装备,不能在中国军队中使用。我方人员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们拣的!你们可以随便丢弃,怎么还不让我们拣?”美军联络官无言以答,只好来个顺水人情,允许手提步话机在中国军队公开使用。

中国军队抱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理念,在战场上表现出视死如归、奋勇拼杀的无畏气概。在缅北战场,中国远征军一直担任主力,在丛林中搜索分散顽抗的日军,美国军人让中国士兵走到前面,他们远远跟在后面。中国士兵被隐蔽的日军狙击手打死打伤不少,但无人退缩。他们个头轻巧,动作灵活,习惯在丛林复杂地形作战,不断消灭敌方狙击手,为胜利创造条件。打阵地战时,中国军人依然是前赴后继打头阵。

攻击缅北密支那顽敌的战斗打得最为壮烈和残酷。美军第14航空队轰炸机轮番投弹后,躲藏在坚固水泥掩体里的日军依然负隅顽抗,需要我步兵炮兵结合,一步一步向敌军司令部推进。五十师一五○团组织敢死连,乘天色未明,由连长身先士卒,带领全连弟兄冲上距离守敌不远的一道旱堤坝。忽然,敌方掩体吐出火舌,击中刚刚露头的连长及前面的几个战士。副连长挺身而出,立即带队往前匍匐推进,不久也被敌人击中牺牲。排长和新连长继续指挥攻击,也被散敌击中倒下。最后,一个排长反应极快,命令已经攀上旱堤坝的官兵重新卧倒,然后发动攻击,步枪、冲锋枪、轻机枪等一起射击,终于打哑了敌人火力。到天色蒙蒙亮时,剩余的顽敌终于三三两两打着白旗从破损的掩体里举手走了出来。

中国军队由于英勇善战,获得良好的赞誉。无论是缅甸人还是印度人,见了中国军人无一例外都会翘起大拇指,喊叫:“中国!”“顶好!”此后,“顶好”甚至成了中国军人的代名词。美军的战报也多用“顶好小伙子”(Dinghao Boys)来代表中国军队,表现出亲切的敬意。日方对中国军队也不得不佩服。日军司令官寺内寿一被俘后,其日记本被搜出,上面有这样一段话:皇军在东南亚战场上可以1个师对付5个印度师或2个英国师,与美国师可1对1,但2个日本师团还难以应付中国远征军同等规模的1个师。

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大部分中国译员们虽然没有在枪林弹雨中与敌寇面对面拼杀,但也可能遇到危及生命的惊险场合。据西南联大1943年11月参加外事局昆明译员培训班第1期的学员梅祖彦回忆,他们随军一年半内就有几个译员负伤,还有译员因为事故丧生。但他们毫不胆怯畏缩,而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中国译员夏培本于1944年春,与一批战友被派往印度执行任务。他们乘坐的是美军的运输机,机舱内没有座位,每人发一个降落伞作为座垫。他们被告知,飞机飞越驼峰时必须爬高,因空气稀薄,加上噪音很大,耳膜容易受伤,大家必须用手紧掩双耳,张开嘴巴。还被告知,遇到紧急状况要准备跳伞。飞机从昆明起飞不久就开始爬高,多数译员不约而同开始呕吐。夏培本平时乘坐卡车都会眩晕呕吐,但这次竟然没有。

龙尧霖也是派往印度执行任务的中国译员之一。出发时,译员们分乘3架C47运输机,各乘27人。上机前每人发一个降落伞,简单介绍一下使用方法。幸运的是,这3架运输机在飞行3个多小时以后都安全抵达印度。有的译员在抽烟时,竟从耳朵里冒出烟来,原来在飞越驼峰时,他们的耳膜给震破了。总之,乘坐运输机飞越驼峰航线,本身就是一次生死攸关的大考验,没有坚定的信心和无畏的精神是坚持不下来的。

中国译员王信中于1944年底奉调到呈贡机场工作。1945年春,美军一架运输机在金沙江失事。他和第16救援中队的一名空军中尉同乘L-5型轻型救援机,前往出事地点营救。由于气候恶劣,飞机在元谋县境内触山失事。驾驶飞机的美军中尉受重伤,王信中由于在后座只受轻伤。机毁人未亡,可谓不幸中之大幸。事后大家互相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维恭是大理白族,是在抗战前线为国捐躯的中国译员。他于1944年从云南大学毕业后从军,担任美军第14航空队翻译。从军之前,他对日寇就充满了刻骨仇恨。1940年4月13日,日本飞机第一次袭击云南大学,投弹约30枚,击中历史悠久的至公堂、科学馆,并将落成不久的医学院夷为平地,还破坏了多处校舍。1941年5月和8月,日寇飞机又分别轰炸云南大学两次。每个云大学子无不渴望向日寇讨还血债!自从陈纳德率领美国援华志愿航空队于1941年10月进驻昆明以后,日机逐渐被逐出昆明上空。李维恭应征担任飞虎队译员时,已经成婚并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孩。他对妻子说:“国破家何在?做人不能没有骨气,我不去辱没了中国人。只不过苦了你了,我回来会加倍地对你好!”他本来就是应征译员中的佼佼者,口语非常棒,担任前线电台陆空联络翻译以后,倍感幸运和自豪,工作加倍发奋努力。他负责向飞行员转译作战命令,通过他完成空军与陆军协同配合打击敌寇的任务。在湘西会战中,中美战机至少出动3000多架次。李维恭一直坚持战斗在前线战壕地堡,随时接听陆军的情报和警报,并及时联络空军传达作战指令。

1945年5月21日,在粉碎日寇西进芷江的企图后,李维恭松了一口气,从战壕中站起来,就在这时,他被一名暗藏的日军狙击手射中左胸,壮烈牺牲,年仅25岁。而此时,距离中国军队大反攻、彻底打败日本鬼子已经不远了!事后,日军承认:“在中国真正可称为空地配合范例的,老河口作战是第一个,芷江作战是第二个。”作为前线电台陆空联络翻译,李维恭的功绩得到陆空两军的高度肯定。在云南召开的李维恭悼念会上,一致称李维恭为“知识青年投笔从戎的楷模”“云南大学的骄傲”。时任云南大学校长的熊庆来先生作挽诗一首:“烽火卢沟一夕惊,同仇敌忾志成城,黉宫投却班超笔,胜利偿君不朽名。”学校为他建造了衣冠冢和纪念碑。

为抗战尽力,分享胜利喜悦

有一部分中国译员参与的是军事情报的翻译、传送工作。

从西南联大应征的译员林光民,分配到重庆航空委员会,具体工作是在第五路军司令部编译股,翻译传递给美军第14航空队的“每日情报”和来往公文。由于军情紧急,责任重大,译员丝毫不敢懈怠。3个译员轮流值班,全力以赴。有时电话记录情报较长,翻译出来再送出去,往往到午夜十一二点后才能休息。工作虽累,但感到能为抗战出力,心情还是非常愉快。他有机会了解敌我双方当天的前线态势,以及第14航空队出动飞机配合地面部队作战的情况。我方胜利,则分享喜悦;我方失利,则分担痛苦。有一次,他刚好值班,翻译并发出了一条情报:“敌万吨军火轮一艘,ⅩⅩ号,当日驶抵汉口码头,正准备卸货中。”次日,看到美军送来的《每日战报》,随后又看到报纸刊登新闻,得知“敌万吨轮在汉口码头被盟军飞机炸沉,军火全部被毁。”想到自己为这次胜利也尽了微薄之力,十分快慰!

译员宫知义于1944年2月,被航空委员会派往广西丹竹机场,担任美军第14航空队战斗机中队驻机场翻译。有一天,双方战机正好在丹竹机场附近上空展开激战。我方译员利用电台与美机联络,及时报告日机的架数、方位、高度、方向等信息,给美机痛击敌机增加了胜算。有一次,地面的译员发现一架日机企图从一架美机后面偷袭,他立即用英语报告美机:“日机咬住你的尾巴了!”美机随即采取措施摆脱纠缠并转守为攻。

1944年3月4日,第14航空队出动30架战机攻击海南岛日本空军基地,共发射M—9火箭28枚,摧毁日军飞机20架,机棚2座,雷达站1个,美机全部安全返航。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第一次从机上发射火箭攻击敌军。3月10日、11日,第14航空队75战斗机中队袭击长江沿岸沙洋、咸宁等地日军目标。在沙洋发射M—9火箭27枚,摧毁日军若干大型建筑物;在咸宁发射M—9火箭47枚,摧毁日军营房3座、大工厂1座、桥梁1座,歼灭日军骑兵1支。喜讯传来,中国译员个个欢欣鼓舞,大家说:“想不到译员在地面,对空战也能发挥作用,咱们也算上了前线了!”

排解美国大兵与中国人的纠纷

中国译员有一大项亟需耐心及技巧的工作,就是排解美国大兵与中国军民的纠纷。由于文化背景、生活条件以及思维方式的差异,初到中国的美国大兵,在跟中国军人或老百姓接触、交往过程中,经常会闹出误会、纠纷或冲突。这个时候,中国译员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驻印美军第20后方医院工作的中国译员,几乎每天都会为此耗费大量精力。按中美达成的协议,中国人在印度的吃住都按英军的给养标准,由美军发给,但与美军标准差别很大。院内分美国区和中国区。中国区的病房都是简易建筑,配备的简易木床,一个病房住几十个人,窗户没有玻璃只有雨搭,虽有电灯但光线昏暗,地板则是泥土地,住的病人大部分是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而美国区的病房却配有钢丝床,窗户安装有玻璃和纱窗,地板是水泥地,过道还有地毯,住的大部分是工伤病人和内科病人。尽管都在同一战场为同一目标战斗,但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中国伤兵对此本来就有意见,加之多数来自贫困农村,文化程度低,卫生知识差,中国区又缺乏健全的卫生设施,病房里空气总是浑浊不堪,病人身上难免有异味。高傲的美国医生内心本来就瞧不起中国人,在要求中国伤兵脱衣服检查时,又常常遭到拒绝,于是吵架冲突连续不断。美国医生罢医现象时有发生。经中国译员严正交涉,医生才不得不对他们进行诊治。美国看护兵在病房待的时间长,大部分人不能与病人沟通。大家互相难以忍受,病房里经常发生对骂、吵架甚至动武,中国译员只得一次次耐心劝解,从中调和。

有时候,中国译员自己也会陷入与美国军人的纠纷。译员麦芝光就有这样的经历:1943年冬,他从译训班结业后,被派往滇南文山地区西畴县的新街,担任美军联络组主官康劳少校的翻译。1945年夏的一天傍晚,美军联络组的哥顿上士陪同一名法国军人散步,走到一个水塘边,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中国女孩在洗衣服。哥顿上士拿了一颗水果糖塞给她,女孩摇头不要。哥顿上士觉得在法国人面前丢了面子,迁怒于女孩,愤怒地把她拎起来扔进水塘里。小女孩浑身湿透,跑到美军联络组译员宿舍附近,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此事让几个第二师卫生队的中国士兵看见,大家都十分愤怒,把情况汇报给麦芝光译员,并说:“翻译官,你可要替咱们中国女孩伸冤啊!”麦芝光听了非常生气,立即找到代理主管官安古上尉,把卫生队士兵反映的情况告诉他,并领他去看那个女孩。安古上尉让麦芝光告诉女孩先回家去。事后,哥顿上士因遭受安古上尉批评,竟气势汹汹跑到译员寝室向麦芝光兴师问罪:“你给安古上尉翻译错了!”麦芝光反驳:“你是不是把那个女孩扔进水塘?我没有翻译错!”哥顿上士一把揪住麦芝光的衣领,说:“我教教你怎么翻译吧!”挥起拳头就要动武。麦芝光看到他人高马大,硬拼肯定吃亏。于是大声喊叫,故意让别人知道哥顿上士在这里耍横。隔壁的安古上尉和译员老汪立即闻讯赶来,严厉喝住了哥顿上士。

最终,哥顿上士因欺辱中国女孩被逮捕,押解到文山接受军事法庭审判,被贬为大兵。

目睹日军战败投降后的怂样

深受军国主义熏陶和武士道影响的日军官兵,在踏入中国土地后,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狂妄霸道不可一世。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告正式接受无条件投降。中国译员亲眼目睹战败缴械的日军官兵,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胆怯畏缩,谦卑下贱,甚至对胜利者献媚讨好,奴才相十足。

一个1939年从东南亚回国参战的华侨机工,在日本投降以后,曾执行押送、看管日军官兵的任务。有一天清晨,平时熙熙攘攘的日军宿舍突然变得一片寂静。他觉得奇怪,起来观察,发现他们都集中跪在院子里,朝着日本国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在向天皇祷告。他一看火冒三丈,边骂边踢跪拜者的屁股,同时拉开冲锋枪的枪栓,那些日本军人立即乖乖地起立四散。

在日本投降后的第3天,中国译员李钦安奉命从桂林前线撤回,跟随第一批美军入驻上海。从柳州机场到上海飞行了6个小时,抵达时已是黄昏,入住上海著名的豪华酒店——华茂饭店(这里原来是日军高级将领的住所)。他们进入房间时,竟然有一个日军少将为他们开门行礼,进入房间以后,还为客人整理行李,并恭恭敬敬地介绍酒店里的服务事项。几天后,李钦安和队友从上海到苏州。到站后,竟看到一队日军在清扫街道。他们看到中国军人走过,队长一声号令,全队居然立正敬礼。事后大家议论起来,有的说:“看他们那副德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的说:“这是他们的观念和纪律,要服从强者,服从胜利者。”有的说:“他们这是搞‘卧薪尝胆’,日后还想东山再起呢!”

译员们得知,美军占领日本后,打骂日本人甚至强奸日本女人的事件时有发生。但日本人大都逆来顺受,极少听说有人对美军采取报复手段。因为他们知道倘若对占领军进行报复,只会招来更加严厉的镇压。

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牢记他们的贡献

日本投降以后,绝大多数中国译员复员返校,领取了毕业文凭,走上了就业道路。他们鲜为人知的经历,成为抗战的一段特殊记忆。舍身报国的中国译员,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所展现的风采和做出的贡献,是十分独特和令人难忘的。因此,他们的经历,也应成为我们国家的记忆,民族的记忆。

在抗战时期,中国译员们就受到如潮的嘉评。中国驻印军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将军在印度蓝姆伽军营讲话说:“我们从学校征调大量的英语人才,从事翻译工作,联络传达我们的军事目的和战略战术,为我们共同打败日本国,提供了语言沟通的保障。”美国飞虎队司令陈纳德将军讲话时强调说:“在美军第14航空队工作的翻译官是优秀的空军军人,为人类和平事业立下功勋。”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将军在讲话中专门肯定中国译员的功绩:“中国的翻译官准确的翻译工作,在反法西斯战场、中日战场、缅甸战场、中美联合作战中做出重大贡献。他们是战场上的将才,是有功之英雄。”

新中国成立后,健在的中国译员多数在历次政治运动中被当作“国民党残渣余孽”“特务间谍”“阶级敌人”而屡遭打击迫害。但屈辱的经历已经翻篇,当历史恢复本来面目的时候,出现在一切爱好和平人民视野里的中国译员,是民族的英雄,国家的骄傲!

译员王信中前几年曾到美国探望子女。回国途中经过夏威夷火奴鲁鲁(檀香山),旅游观光4天。有一天他参观珍珠港遭袭遗址,在影视大厅观看当年的记录影片。解说员突然宣布:在场的观众中,有参加二战盟军的,请他们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王信中未加思索站立起来,环视四周,数百上千个观众,站立者仅有4人。全场霎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人们把他们4人当作英雄,向他们致敬!

云南抗战老兵研究会把“盟军中的中国译员”当作重大的课题,进行专门的研究,艰苦的发掘和搜集史料工作一刻也未曾停止。90岁的云南抗战老兵研究会会长、离休干部杨毓骧同志说:“每当回忆起驻印军中那些满腔热血、亲切和蔼的翻译官和60多年后认识的中国译员的悲壮故事,萌发了我一定要把他们热爱祖国、抗击日寇的事迹,永载史册,让历史记住他们,让人民记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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