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靖自然观初探

2015-08-12 21:10林咏芳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5期
关键词:井上靖自然观山川

林咏芳

摘要:一直以来中国学界对井上靖中国题材历史小说关注较多,相关译著和研究成果颇丰,但对井上靖自然观的研究较少,仅有的几篇文章只表达了作者对经济发展过程中人类破坏自然、污染环境的不满与忧虑。然而,井上靖自幼在伊豆汤岛长大,他对自然的敏锐洞察力、深刻感悟力形成了其独特的自然观,这一自然观不仅是他对自然风物的理解和认识,更涵盖他对与自然相伴相生的人、生命、历史、时间等的系统化、哲学化认识,了解井上靖的自然观是我们解读井上靖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关键词:井上靖;自然观;河流;山川

日本“中间派”代表作家井上靖一生足迹遍布欧亚,他的随笔、诗歌中随处散见对到访当地自然风物的描写,例如《长江》、《伊犁河》、《旧黄河》等等。他笔下的小说主人公也常被置于作者向往的自然环境中,例如,中国广袤苍凉而神秘的西域一直是井上靖向往的地方,小说《楼兰》(1958)、《苍狼》(1959)、《敦煌》(1959)的主人公便都活跃在这一环境中。井上靖对自然风物的敏锐洞察力、深刻感悟力形成了其独特的自然观,这一自然观不仅是他对自然风物的理解和认识,更涵盖他对与自然相伴相生的人、生命、历史、时间等的系统化、哲学化认识,了解井上靖的自然观是我们解读井上靖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莫言说“每个作家心里都有一个故乡”,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笔下的故乡,被森林包围的四国小村庄是大江健三郎心中的故乡,井上靖的作品同样也打上了故乡的烙印。井上靖1907年出生于北海道旭川,幼年时寄养在静冈县伊豆祖母家。“小时候我以为村庄南面的天城山是日本最美的山。从天城山发源,流经村子向北注入骏河弯的狩野川是日本最清澈的河”,“站在沼津的御成桥上,狩野川如同汪洋澎湃的大河,尤其两岸的青草吐绿的春天景色更是迷人” 。“走在千本海滩边、徘徊于狩野川边,现在想来怕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 。金泽第四高中时期,“犀川取代狩野川成为我心中日本首屈一指的河流。犀川四季都很美丽,秋天的河滩,抹在白石上的阳光显出清冷的美,一到冬天,河水如同从白雪覆盖的群山峻岭中流淌出来,变成青黑色,似乎每一个泡沫都饱含着酷寒的严峻” 。之后,井上靖在福冈度过了大学时代,“在福冈的时候,喜欢筑后川。我带着课本去上学的时候,有时候心血来潮,想看筑后川,便乘坐去久留米的电车,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两次” 。“从年少到青年,我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被这三条河流流走。年轻时候的感伤、理想、希望以最纯粹的形式付诸东流” 。河流伴随井上靖度过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于他而言,河流已不单是自然景象的一部分,河流像个老朋友一样陪伴他,与他的生命、喜怒哀乐、人生轨迹息息相关。河水流入他的童年、流经他的少年、也注定流淌过他的一生,成为展现井上靖自然观的重要对象。大学毕业后,井上靖看到了更多河流:千曲川、信浓川、加茂川、北海道的天盐川、九州的远贺川等在他笔下汇入《河流的故事》(1983),进一步述说他与河流的情谊。

井上靖一生曾二十七次来到中国,珠江、长江、黄河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对中国这片土地的眷恋在《扬子江》、《旧黄河》、《广州》等作品中反复出现。1957年井上靖来到广州,在他看来,这座城市因珠江的穿过而与其它城市不同,让他感到一种明亮的自由。站在酒店窗户旁俯瞰,“黄色浑浊的珠江与其说是河流不如说是船只的通路。无论何时望去大小船只往来不断,特别是夜里十分繁华,浑浊的江面因洒满月光熠熠生辉,无数船只上红色的灯火在移动。江面上有大小帆船、蔬菜、木材运输船,也有满载客人的三层客船” ,“岸边有许多不动的船只,这是居住在水上人的船。在那不分昼夜的出港、进港的喧嚣中,他们过着完全不同的平静生活。我看到珠江流淌过人的生活,也看到人在流淌的珠江中生存着” 。珠江和人互相依托,人在珠江上进行各种营生,珠江因为人的活动愈发显出其价值。在井上靖眼中,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想状态便是两者和谐共生,没有二元对立、没有依赖与凭附、没有主导与被主导、控制与被控制,相互关联却不相互牵制。

自然与人相伴相生这一自然观在井上靖对岷江的描写中也得到了充分诠释。1983年井上靖来到成都,他看到了战国末期蜀郡太守李冰修筑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岷江条曾经桀骜不驯的河流,因为李冰和都江堰,两千两百多年过去依旧灌溉着成都平原。“当时的工程如今已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许多岛屿、堤坝、分流设施,目之所及一切都已化为自然,但人的意志依旧在自然中从未消失。俯瞰都江堰十分宏伟,自然的水流和人工的水流交错成一幅复杂而美丽的画卷”。面对这样的水利设施,井上靖内心产生了一种无以言说的感动,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动?都江堰有两尊李冰雕像,一尊是东汉时期朴素的石雕,一尊是二郎廟中仪表堂堂、充满智慧与威严的李冰塑像,井上靖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是驯服岷江之后的笑,不是征服他国的大笑,是与自然握手言欢的笑”。至此我们便可理解他无以言说的感动——人工的都江堰如今与岷江、周围的自然环境早已融为一体,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滋养着整个成都平原,人为因素与自然因素的和谐共生、互相滋长——这就是井上靖理想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两千两百年前李冰就领悟到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这让经历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因经济高速发展、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的井上靖感佩的同时又肃然起敬。

井上靖笔下的河流也承载着历史与时间,展现他对人生、命运的思考。1957年井上靖第一次来中国看到长江,“与其说是河流,不如说是黄色的混浊的泥沙的流动,是能量的流动”。他向岸边望去,“几个妇女在长江边洗菜还是洗着别的什么。无论是什么,渺小的人一直在流自太古时期的长江两岸繁衍至今,我不禁感慨万千,这样看来长江本身就是一种悠久,长江流自太古,延绵恒久,人在长江两岸的繁衍生息也始于太古,延绵不绝”。同样,井上靖在韩国洛东江边看到石阶上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妇女手拿捣衣杵锤打衣服,她们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三五成群在岸边的石阶上零星分布。看到这一场景,井上靖大为感动:“渺小的人在流自太古的洛东江两岸繁衍至今,人的生活延绵不断,这样的画面美而寂寞” 。

1978年井上靖站在黄河岸边,“浑浊的黄河有如一条锈蚀的锁链,气势磅礴,仿佛从天涯而来,向天涯而去。洛阳、郑州、开封城的街道沿河而建,人在岸边生活,历史兴亡、朝代更替在此不断重演”。站在黄河岸边的井上靖对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句颇有感悟——人生转瞬即逝,“人生与河流不也一样吗,河流流经漫长的河道向入海口流去,人的一生也向着某个终点前进,在到达终点前这漫长的成长史是那么美丽、动人”。井上靖在酒店里俯瞰珠江时,也看到了时间永恒与瞬间的转化:“如果我要自杀的话,再没比这酒店更好的地方,在河口这不分昼夜的繁华、喧嚣中,一个人的死、死的意义,从他产生死的念头那刻起就开始风化了”。

陪伴井上靖度过童年的自然风物除河流外最重要的便是山川。“小学时我住在伊豆天城山北麓的村子里,中学时在沼津旁度过,所以富士山和我缘分很深啊!十八九岁时,我每天早晚都望着富士山,所以我太熟悉富士山了,我无条件认同富士山的美,她是日本最迷人的山,我对她怀着一颗仰望的心。小时候的富士山令我难以忘记,每天清晨小小的、形状齐整的富士山的倩影现在依旧在我眼前”。几十年过去,井上靖成为一名知名作家,但他对于富士山的喜爱、虔敬之心依旧未变,“我现居东京世田区,在这住了三年才发现从家里可以望见富士山,这对我来说是件大事,看见日本最迷人的山川我就想写点什么,但不是晴天的话,我实在没勇气下笔”。在井上靖眼里富士山是位令他十分尊敬的长者,他对富士山怀着一颗虔敬之心,富士山陪伴他度过幼年寄养在祖母家的孤独时光。每天早晚富士山都在那里等着他,多望一眼富士山安全感便多了些。十一岁时井上靖在自己的作文中将“看着富士山”错写成“被富士山看着”,对于这个错误井上靖乐此不疲:“将自己置身于富士山的视野中,我这个人、我所背负的人生不仅不渺小,反而很有生气。在那之后,就因为这件事,我学生时代暑假回家、去当兵、回国等日子都要让富士山瞧瞧我。最近我想回故乡看看,不是为了看富士山,而是让富士山瞧瞧我75岁意气风发的样子,虔诚地和她商量新工作的事”。被富士山看看是件幸福而踏实的事,他眼中的富士山与人相伴相生、甚至是被人需要的重要存在。

不仅是富士山,井上靖对山川有一种独特的迷恋。“小时候,我在早晚仰望天城山的青色棱线中度过每一天。天城山多云时我带着雨伞上学,抬头望着天城山太入神,下雨了也不走。”。“进入社会后我喜欢去信浓旅行,信浓是个‘山国,在那里我被各种利器一般高峻、陡峭的山川包围着,反而有一种安全感”。“战争时我所在的部队撤退到尾根山脉,当我看到远山上漂浮的白云、飞越高山的鸟类,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时,我相信战争一定会结束,一定会过上和平的日子”。山川的沉蕴给予成年后的井上靖更多人生慰藉,登山成为他的爱好,“在所有的胜负比赛中,把自然作为对手是最高级的竞赛。登山因为山在那里,山之美只有登山者才知道”。山川是井上靖最高级的对手,在和这位对手较量的过程中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发现自我的极限,是山川、自然赐予他勇气和力量,所以在信浓陡峭的山峦中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心。

井上靖对河流、山川的描写在其诗歌、随笔中随处可见,可以说河流和山川是展现其自然观的重要对象。纵观其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作者笔下没有肆虐的、给人类带来灾祸、令人痛苦的河流,河流与人和谐共生、互相滋长,延绵不绝的河流成为了历史、时间的载体,不断在永恒与瞬间中转化。富士山是井上靖童年的重要部分,富士山守护着他和故乡,富士山于他而言是相依相伴的朋友、更是情感上被需要的存在。信浓高耸、陡峭的山峦给予他安全感、登山让他认识自我的极限。总之,井上靖笔下的河流、山川与人类社会没有对立冲突,自然与人相伴相生,自然给予人慰藉、安全感和归属感,自然是被人需要的存在,这就是井上靖的自然观。

参考文獻:

[1][日]井上靖.井上靖全集[M].东京:新潮社,1963,16.

[2][日]井上靖.井上靖全集[M].东京:新潮社,1963,23.

[3][日]井上靖著.刘慕沙译.敦煌[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

[4][日]井上靖著.赵峻译.楼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

[5][日]井上靖著.刘慕沙译.孔子[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6]郑民钦.穗高的月亮[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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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文洁若.井上靖和他的作品[J].北京:文艺研究,1981.

[10]于进江.井上靖的自然观初探——以报纸小说《榉树》为中心[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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